《天亮说再见》依晓菲

5、无爱不伤

　　题记：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恨，无爱亦无怖，无恨亦无忧。
　　“先生，给你女朋友买朵花吧。红色代表无尽的爱恋。”
　　当女孩怯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正坐在酒吧的吧台边和美艳的女郎们调情，我并不需要买花。不过作为受过绅士教育的男人，拒绝女士的请求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更可况是个小女孩的请求。现代的孩子都早熟，十五六岁的孩子已发育齐全不算小，但相对我的岁数来说，我更喜欢称他们为小朋友。
　　我看着女孩充满期待的目光，说道：“你这种是红衣主教吧，有没有萨曼莎，我喜欢带刺的。”
　　说话时，我似笑非笑地看向身边的女郎。
　　“讨厌，不带这么损人的。”
　　美女风情万种地瞟了我一眼，娇嗔地捶着我的背，笑骂道。
　　女孩看了看自己篮子里的花为难地说道：“我这红的的玫瑰就只有红衣主教，要不下回我带了萨曼莎再找你。”
　　“那我就要一朵红衣主教吧。”
　　说完，我拿出一百块丢进女孩的篮里，拿了一朵红衣主教，说：“不用找了。”
　　“对不起，我是卖花的，不收小费。”
　　女孩把手伸里篮子里，数出八朵玫瑰说：“再给你八朵，一共是九朵，祝你俩天长地久。”
　　“谢谢。”
　　我礼貌地说道，接过玫瑰时忍不住看了女孩一眼，她有着白嫩的肌肤，鹅蛋形的面庞上稚气未脱，一双灵动的双眸却蕴含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
　　天长地久么？我嘲讽地勾起了嘴角，把手中的花分给了吧台边的小姐们。这是座叫“开到荼靡”的静吧，名字出自宋代王淇的诗“开到荼靡花事了，丝丝夭棘出莓墙。” 平时来这里玩的客人都是名流，在这里可以听着黑胶唱片发出的舒缓音乐看各种原版书，品茗茶道或原装手磨咖啡。喜欢酒的话，还可以邀三五知己点些零食、甜点品酒聊天。酒吧的老板是个古玩收藏商，店里摆着不少珍品，老板在经营酒吧生意的同时，还兼做古玩买卖。这里的吧妹不少是从附近大学招来的女大学生，这些女孩不但容貌、身材、气质出众，素质也比一般的吧妹要高。还有些漂亮女孩是自己来这的，目的就是结识有钱的男人。来这卖花的女孩，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我来说，这里不过是个猎艳的场所，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逢场作戏。我想这世上大概没什么男人会想在酒吧找老婆吧。身边的美女已经喝下了半瓶法国产的LES CHAMPS DES ACCENTS红酒，歪倒在我怀里发出低音的呢喃。能来这里混的女人酒量都不错，她不过是故意装醉，给今夜的故事开个头。
　　“大叔，求求你了，我妈妈还病着，我就在这卖点花，绝对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意。”
　　怀里搂着美人走出酒吧的时候，看了下表，晚上一点三十分，比平日回家的时间提前了二个小时。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看。
　　刚才卖花的女孩站在门口与保安拉扯，保安对女孩吼道：“滚！”
　　女孩篮子里的花撒了一地，她蹲到地上捡花，眼里是强忍着眼泪的倔强。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伙子围在小姑娘身边说道：“小妹妹，卖花能赚几个钱，不如跟我们出台去。”
　　我怀里的美女抬起头咪着眼嘟喃道：“真吵。”
　　继续往我怀里蹭，我抱起美女向我的车走去。一定会有人奇怪我为什么不去解围。刚才发生的一切于我而言，不过是这纸醉金迷的现实社会中极为普通的一幕，我也不过是这戏中的一个角儿，不必为谁发生的事情负责，也不必为谁难过。
　　头有点微微的疼痛，我用拇指揉了下太阳穴。昨晚在酒吧朦胧的霓虹灯光下我喝得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昨夜我似乎又看到了云儿，在月色下含情脉脉地对着我微笑。她是素脸朝天的女人，她不会打蓝色的眼影，也不会用魅惑的眼神勾引我。昨夜一些似真似幻的影像在我脑海里回放，我从床头柜上摸了一根烟，手枪状的打火机在晨光中发出微蓝色的火焰。轻轻地吸一口气，丝丝缕缕的烟雾在这宁静的早晨弥漫开来。
　　床上的美女已经被我的动作惊醒了，她瞟了我一眼说：“你烟瘾还真大。”
　　从床上爬了起来，捡起地上的衣服向浴室走去。哗哗的水声响起，浴室透明的玻璃映出女人在水气朦胧中若隐若现的美丽胴体。手中的烟燃到了尽头，我把它按灭在烟灰缸里。从床头柜里拿出三千块钱装进一个牛皮纸做的信封里。
　　当女人穿戴整齐从浴室里出来时，我把信封递到她手里说：“数数，看看够不够。不够我再给。”
　　女人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笑道：“呵，我正愁没钱交房租，想向你借。没想到你倒先想到了。”
　　她爽快地把钱收了，向房门口走去。
　　“等等，我换身服和你下去一块吃早餐吧。”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上，回眸一笑说：“不用了，我知道你的规矩：不和同一个女人上床两次。”
　　“你以前就认识我？”
　　“不认识，不过去吧里混的人都知道你是有名的花花公子。”
　　“知道，你还跟我回来。”
　　我冷笑道，有种女人就是贱，天生就是爱给男人玩的。
　　她眼神暗了一下，随后笑道：“难道我不跟你回来，就能证明我有多么纯洁么现在你我银货两屹，岂不痛快！”我愣了一下，突然被女人的直言直语给逗笑了。她还真不给自己立牌坊，我突然看清了她的脸，素净的面容带着淑女气质，昨晚浓妆下的妖媚女郎判若两人。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并不讨厌妓女，我欣赏那些识趣的拿完钱就走人的女人，最讨厌那些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又要钱又要爱的。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道德，至少我不玩恋爱游戏，只做钱色交易。比起那些花很少的钱和很多的时间骗情又骗色的男人，我还算是个“好人”。我看了下闹钟，时间是早上十点钟，医院给我排的班是晚上十点的夜班，我决定吃完早餐去健身俱乐部运动一下。
　　“主人，主人，来电话了……”
　　手机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看了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云儿。按下了挂机键。爱情都TMD见鬼去。昨天还口口声声说着爱你的女人，转眼间就成了你的继母，嫁给了比自己更有钱有地位的父亲，而且是发生在我母亲刚病逝的时候。不管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都会对现实感到绝望，变得不再相信爱情，无爱则不伤，不伤则不恨。电话不依不挠地又响了起来，我直接把手机关上。
　　“护士姐姐，求求你先救救她，一会她家人来了，我再给钱。”
　　是她？刚抢救完一个从火灾事故现场运来的重伤患，我从手术室里出来，疲惫地摘下脸上的口罩。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趴在医院挂号窗前苦苦哀求。
　　“不行，我们医院有规定：得先挂号收费才能救人。有什么事你找我们领导谈。”
　　“先给她挂号吧，钱从我工资里扣。”
　　我走向前说道。女孩感激地看向我，说道：“谢谢。”拿到几张药费单的时候，我留意了下单上的签名：林佳佳。
　　“是你奶奶吗？”
　　我和林佳佳坐在走廊的长椅子上坐下，汗水打湿了她的头发，零散地贴在额头上，鹅蛋形的面庞沾了些许灰尘，显出几分狼狈。
　　“不是，路上见到她晕倒在地没人理，所以背了来。”
　　“擦擦汗。”
　　我递了块手帕给她，说道：“就你傻，爱管闲事。”
　　“你不也一样么。”
　　她擦完汗，反将我一军。看着我的脸，认真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好人？我冷笑一下，不过是突然想发下善心罢了。
　　我问道：“你了解我多少？就说我是好人。”
　　她歪着头想了下说：“因为真正的坏人是永远不会让别人知道他有多坏。”
　　我忍不住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人小鬼大。”
　　“谁啊,这么早就来叫门。”
　　我不满地嘀咕道，打开门。昨天护士节，医院在俱乐部包了个房间K歌，玩到今天早上才回来。估摸了下时间，我刚睡了大约三个小时左右。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林佳佳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壶还拿着一束包装好的萨曼莎。
　　“没事，进来吧。”
　　我把沙发上的衣服往墙角一堆说：“不好意思，单身汉的家有点乱。”
　　“没关系，我从酒吧的姐姐们那里打听到你住这。是来还你钱的，坐一下就走。”
　　她打量着四周，坐到沙发上说道。
　　“钱？什么钱？”
　　我疑惑地问道。
　　“就是上回在医院里你借给我的医药费。”
　　“哦，那点钱不用还，这不算什么，就当我做好事得了。”
　　“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她小声嘟囔道：“所以我也没打算还，不过我有带礼物来哟，你还没吃早饭吧？”
　　她把提着的保温壶打开，里面冒出鸡肉的香气。
　　“你这是？”
　　昨晚一直喝酒，到今天早上都没吃什么东西，这回闻到鸡肉的香气，顿时感到饥肠淋淋。
　　“我做的鸡肉粥，要不要尝尝？”
　　“好啊。”
　　“味道怎么样？”
　　她盯着我把勺子放进嘴里，眼里满怀小心翼翼的期待。
　　我心里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念头，眉头一皱说：“好吃，味道不错。”
　　边说边用手捂紧嘴。
　　“真的？我怎么看你的脸活像吞了毒药的表情。你不会是骗我吧？”
　　她一脸怀疑地看着我，把粥倒了点在保温壶的盖子上尝了下。
　　“骗你的，这手艺比我们楼下卖的还好吃呢。”
　　“坏蛋，害人家瞎紧张。”
　　她捶了我一下，气得扭过脸一副不想理我的样子。
　　“看见你紧张的样子很可爱，所以逗你一下，别生气嘛。要不这样，反正我家这缺个清洁工和厨师，看你手艺还不错，有点干活的样子。我请你一个月一千五百块工资，这可比你去卖花好多了，干不干？”
　　“这，这样不太好吧？”她犹豫地说道。
　　“怎么，你怕我吃了你？”我打趣她。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好像欠了你人情。”
　　“小孩子。”
　　我敲了下她额头说道：“我是看你老实才请你的，别的人我也不放心。”
　　“那好吧，不过你怎么好像很喜欢敲我的头。”
　　她不满地叫嚷道。
　　“还不是因为你笨。”
　　我看她被我气得满脸绯红的样子，突然觉得逗她玩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今天吃水煮牛肉好不好？”
　　厨房里响起佳佳欢快的声音。自从佳佳来我家工作后，我发觉自己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多，也不再去酒吧泡女人。对于过去的生活，我突然感到厌倦，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已经太久没有体会到家的感觉了吧。我已经有五年没见过爸爸，不是无法原谅初恋情人的背叛，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已感到释然，只是面对时会觉得很尴尬。“砰”厨房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我急忙向厨房冲去，碟子碎在地上，佳佳正在收拾地上的碎片，有些碎片扎进了她的指尖。
　　我忙把她拖到客厅，从房间里抄出医药箱，边挑出她指间的碎片边说道“一会我们出去吃，这些碎片留着我来收拾。”
　　“女孩子应当懂得多爱惜自己。”
　　我用绷带缠好她的指尖说道，一抬头却发现她眼里溢出的了眼泪。
　　我摸挲着她的指尖问道：“还痛吗？”
　　她轻轻地摇摇头，背挨到沙发上时，发出“哎哟”的叫声。
　　“怎么了？”
　　我忙把她按在沙发上，掀起她的衣服一看，忍不住倒吸了口气。背上全是皮带抽过的伤痕，有些已经开始发炎流脓。
　　“说，哪个畜生干的，我替你教训他。”我气愤地嚷道。
　　“昨晚我爸问我要钱去赌，我不想给他，我想留着交学费。所以……我妈没有病，她受不了我爸赌钱，早几年跟人跑了。”
　　佳佳擦掉了脸上的泪痕，眼里透出一种绝望的平静。
　　“怎么？背疼得睡不着？”
　　月光映在佳佳脸边，她睁着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趴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在我的坚持下，林佳佳暂时住进了我家，为了方便换她背上的药，我在地上打了地铺睡，把床让给了她。这孩子越来越水灵了，眉宇间渐渐显露出一点妩媚的神态，以后会有不少男人喜欢她吧。
　　我心里突然感到烦燥说道：“快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上学么。”
　　“我喜欢你。”
　　空气里她轻柔的声音在回荡。我心里涌起喜悦的感觉，假装翻身闭上眼装睡。我想她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对她好，她心存感激罢了。这个年纪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孩子特别需要被爱，哪怕只有一丁点的温暖也能引得他们飞蛾扑火。
　　“我真的喜欢你，不是因为感激。”
　　这孩子有读心术不成。我继续闭眼，不予理会。等佳佳伤好了，就让她回家吧。她现在还小，对男人的看法还不够成熟，让她以后恨我，还不如现在就一刀两断。
　　“你是不是想故意躲着我？”
　　在酒吧门口，林佳佳拦住了我。我怀里搂着的美女不耐烦地说道：“这孩子是谁啊，快叫她走开。”
　　“听见了没有，她叫你走开。”
　　我冷着脸对佳佳说道。
　　“为什么，你以前不是对我很好的吗？”
　　“我只是突然觉得无聊，而你又刚好引起了我的兴趣，现在我玩厌了这种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游戏。”
　　我拉着美女向我的车走去。
　　“我喜欢你。”
　　林佳佳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你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
　　我不屑地看着她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们能给我的东西，你能给得了么。小孩子就应当乖乖回学校读书。”
　　“你骗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怕自己会爱上我。”
　　她突然拉着我的手说道。
　　“滚，你给我滚。”
　　我暴怒地甩开她的手吼道。林佳佳被我甩到了地上，眼泪顺着她的脸滑了下来。她说得对，我只是害怕自己爱上她，对她越来越在乎，无爱则不伤。
　　“对不起。”我伸出手想把她拉起来。
　　“不用你假好心。”
　　她狠狠地咬着下唇说道，爬起来向马路上冲去。我想把她拦住，却已经来不及了，刺目的灯光照得我眼睛睁不开，“砰”我感到自己的心似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林佳佳被马路上冲出的货车撞飞了出去，鲜红的血在灰色的马路上扎染出一大片血花。
　　“佳佳。”
　　我冲过去想把血泊中的佳佳抱起来，她的脸半边沾了血，嘴角微笑着蠕动了一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佳佳，你醒醒。别怕，就算你毁了容，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
　　我拼命地摇着佳佳说道。
　　“你疯了吗？她已经死了，死了。”
　　我身边的女人大叫道。死了，佳佳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和我生气了。我脑里一片混乱，耳边回荡着她最后发出的声音：“我爱你。”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的，又是怎么参加完了她的丧礼。我经常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摸着她的相片，对她说话。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因为爱上谁而忐忑不安，而是在失去后才发现一些纯真美好的东西已经永远消失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因此只能在活着的时间里不停地回忆，然后后悔自己拥有的时候不懂得如何去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