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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夏短歌长(近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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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有句话是那么说的:当别人打你左脸的时候,请不要吝啬于伸出你的右脸。
但如果给阿近一个机会,那他一定不惜拿手贴在技术开发局的实验台上面对自己那万分无良的上司起誓:当年的他之所以在被咬了左手之后再度伸出右手,绝非因为这句话而起,更不是吃饱了没事犯贱。只是纯粹的一时同情泛滥,不忍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眼跟前被活活饿死而已。
但同样,如果也给修兵这样一个机会,他则定会毫不犹豫地表示:那当口,居然没想到用刀,只轻轻张嘴咬了对方口而已,委实他桧佐木人生的一大失策。
关于这段腹诽,通常都会在阿近‘不足2尺的手臂尚且拔不出三尺2寸的打刀’的善意提醒下,被立即更正为‘若非当初拔不了刀,不然定不会仅仅咬你一口便罢休’后脱口而出。至于‘为对方所救’‘心怀感激’之类说辞,更像是一则则笑话,根本不足为道。
就是放到阿近本人这儿,恐怕也会在吐出数口烟圈后,满不在乎地回答:“就算当时没我出现,那小子也绝对死不了。”
无良奸商于是不耻下问:“那又为什么即使被咬,也还是死死抓住不肯放手呢?”
对话通常会在此处出现短暂留白,寂静的室内此时只能听到阿近擦亮火柴,燃起新一支烟头的微弱响动。
他是药商,同时也身兼半个医生,就地给人看些疑难杂症以此攒钱糊口。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的流魂街,几乎都留下过他的脚印。无论1区的欣欣向荣抑或81区的失落颓败,他从来不曾不放在过心上,哪有钱赚往哪儿去,一直以来都是阿近的生存信条。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近千年,久到足够忘掉前世,甚至这个世界里的他原本的出身。
药商对于这样的生活很满意,浪迹天涯无依无所正是他渴求的。但他却依然在不经意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漫长的旅途中,阿近不慎走失了他年幼的弟弟。和自己有着一样黑色头发却身材瘦小、抬起眼便能映出明净天空的、笑容可爱和当年的修兵一般高的自己常年以来疼爱有加的弟弟。
“这是什么…萤火虫?”
当修兵指着树丛间浮动的银色光点,一脸迷茫地发问时。阿近突然就有了一种时光倒错的感觉,仿佛那个曾经走失的孩子再度回到了他的身边。
“…冇蝇,这玩意儿的名字叫冇蝇……”
修兵张开5指抓一只握在掌心,翻来覆去地赏玩,爱不释手。阿近便曲起食指轻轻敲击他前额,如同许多年前他对某个孩子所做的那样。
少年护住额头,怒气冲冲:“打我作甚?”
——那你又干嘛捏着这虫子不放,当心一个不小心被你捏死。
当年的自己似乎就是这般回应弟弟质问的,但这次阿近没有回答,只默默把虫抓过来,然后装进了一樽注满水的玻璃瓶。
“真心想养的话,就要记得封进有水的瓶子里,不然它们很快就会死。”
“谁、谁说要养了…”
孑隅岩的植被生长得没有理由的茂盛,数千万只冇蝇夹杂在黎明时分的空气里,影影绰绰地闪耀着银白色的光斑,好似银河突然坠落地面,缓慢地肆意流淌。
等到太阳终于自地平线拔起第一根发丝时,瓶中的冇蝇已经盛满。夏夜的清凉湿润在烈日炽热的呼吸下渐渐干燥蒸腾,少年前额与鼻尖沁满了汗珠,初升的日头在他晶莹的双目中勾勒出朦胧的红色剪影,淡灰的树荫的倒影则沿着他纤细的脖线与背脊静静攀升。
一样的黑色直发、一样的瘦弱身形,眼中的欣喜若狂、面上的稚气单纯都似曾相识,但眉眼鼻尖嘴角又无事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同的孩子。
“其实…这更接近诱拐…”他对自己说。
诱拐的初衷很复杂,而他唯一所知道的是,那已绝不仅仅是想要找一个丢失已久的替代品如此简单:兴许是终于厌倦了近千年的独来独往,也兴许不过突如其来的心血来潮。
总之,当他注视着曝露于清晨阳光下的少年时,忽然不由自主地想,多一个同伴陪在身边或许是个并不坏的主意。
“喂,小鬼,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凭什么?”
“我好心救你,你却把我的手给咬出血。”
“你那不叫救吧…没有你,我也一样饿不死。”
“果子虽说是野地长的,但你吃掉的那三个饭团却是我给的。”
“…………”
“冇蝇也是我帮你一起抓的。”
“…………”
“况且…你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养活它们,不是吗?”
少年默默低下头颅,而他,则眯起双眼笑意难收。
讷~浦原,你知道抓野山猫的窍门吗?
留白过后,阿近突然问。
阿呀呀~我说阿近桑,那可是很危险的行为哦…眼前的男人边弯起眼角,边拿纸扇遮蔽住自己那张笑得满脸奸诈狡黠的容颜。
阿近于是转头看向天空,明净澄澈,仿佛被人涤过一般,一尘不染。
它们不需要家、不需要同伴,它们喜欢自由、崇尚孤独。但是……
“但是,即便是那样,有时也依然会需要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暂作停留。”
——我只是牢牢尊崇了这一点而已。阿近如是说,而我,之所以会在最初死死抓住不肯松手,是因为我同时还知道……
“如果一开始就因为惧怕受伤而放手的话,那它们定会弃你而去,永远都再不会出现于你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