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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长恨歌.幻梦 ...

  •   从此,他再不想拿笔。
      可他要养活自己。
      也幸好楚人大多从小练武,他也是。
      做个武夫也不错。
      他想。
      再然后,就是楚王那一句话了。
      林远衣呷了一口酒。
      他躺在院里,看着天上遥遥的楚月。

      “你可想活下去?”
      远衣一惊。
      天地寂静,只有轻浅的足音传来。
      一声一下,不紧不慢。
      远衣侧头。
      月满人间。
      他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长袍广袖,朱伞红颜。
      月下的女子长发垂落,与墨色天际连成一片。
      远衣下意识地点头。
      女子笑了。
      或者说,他觉得她笑了。
      她开口,“愿你记得今日所言。”
      远衣猛地清醒过来。他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新生的草叶还嫩,并不扎人。他却觉得宛若万箭抵着背,尖锐疼痛。

      “大人,那小子?”
      昙烟立在屋顶。
      身旁黑白无常小心开口。
      昙烟笑了,“他既然想活,就由着。”
      “祖宗诶!”白无常痛心道,“阎王已经催了多回,这次,这次要是再不能…”
      “是啊大人。”黑无常也道,“您已篡改生死簿,他若不去阴间走一遭,就,就…”
      生死无名,与天同寿。
      昙烟仍是笑,“我倒是没料到,他能撑这么久。”
      “可是大人。”白无常急了,“千年将至,轮回门将开,那尊煞神又要来了。再加上里头锁着的那一位大人。”
      “地狱出不得半分差错啊!”
      昙烟不语,她唇角微起,眉梢淡漠。
      “地狱人间,同我有何关系?”
      黑白无常一时无言。
      昙烟懒懒执着伞,指一下下地搅着红绦。细碎的玛瑙撞在伞柄上,于寂静的天地间撞出惊心动魄的声音。
      “大人。”白无常嚅嗫,“冥间好歹待您不薄。”
      昙烟又笑。
      她问,“不薄么?”
      黑白无常又是无言。
      昙烟低头,看着院里那个瘦高的人。
      地狱人间,不救是错,救又是错。
      一步一步,刀割火啄。
      那么,让我看看,你能熬到几时?

      林远衣觉得自己痴了。
      他没玩笑,他真这样觉得。
      那一回梦,那一场幻境。
      那一把伞,那一身红衣。
      他的头脑里,铺天盖地的红泛滥而开。
      “魔怔了。”
      林远衣喃喃道。
      于桌上铺开宣纸,提笔,就是月色下的剪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一张一张,全是梦里人。

      邱泽很担心。
      他今日休沐,便来寻远衣。可还没进屋,就吓了一跳。
      偌大的书房满是画,挂着的,堆着的,铺在桌上的,摊在地上的。
      全是一个人。
      红衣乌发,朱伞白月。
      身姿袅袅。
      是个佳人。
      画里她背着月光,因此看不出模样,唯有一派朦胧的月影,一纸朦胧的天地。
      可即使这样,也难掩盖那人十足十的美貌。红衣微动,朱伞微摇,乌发连着天幕,蜿蜒出深沉的墨色——那是完全未加稀释的浓墨。
      远衣的一杆妙笔,不动声色地勾出一场倾城绝色。
      邱泽看得愣在原地,“林兄?”
      桌前的人还在伏案作画,原来的翩翩公子,此刻一头乱发,胡子拉碴。
      听到邱泽声音,并不抬头,反而遥遥掷过一句,“当心脚下画!”
      邱泽颤颤问,“林兄,小弟觉得,林家当请个大师来做做法……”
      这模样,是狐妖夺舍,还是黄鼠狼附体?
      又看看地上的绝色女子,邱泽一惊,莫非是鬼上身!
      还是个痴情鬼!
      老人说情种难打发,这个如何是好!
      林远衣从来都不懂这小文官脑子里的想法,他只赏脸地看了邱泽一眼,嗤笑道,“林家?就我一个了,哪里来的林家?”

      一时无言。
      远衣原先是有个订了娃娃亲的妻,可人家家里瞧见远衣接二连三地吃霉头。先是父母双亡,又是被楚王挑刺,断了仕途,便铁了心的觉得他必定命数不好,以后是要做鳏夫的,也不敢把女儿嫁过去。
      于是前些日子巴巴跑过来退了亲事。
      远衣觉得无所谓,也就退了。
      这样一来,林家只有一套屋,一个林远衣了。
      邱泽干笑几声,眼睛瞟来瞟去都是画,只觉得画上的人越看越眼熟。
      似乎哪里看过一样。
      他忽然开口,“这不是宋府那一幅画上的人么?”
      他前些日子随父亲拜访宋将军时,便看见堂屋里挂着一副美人图。画上的女子斜倚着窗,乌发泼墨,红衣燃火,纤纤玉指执着团扇,掩住半个面颊。独留一双挑起的眼,似笑非笑。那画特别空荡,只画了窗和人,连座下的椅也被红裙遮住,仿佛窗里窗外,除了人,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时父亲正和宋将军寒暄,邱泽坐在下位,满心里奇怪将军府为何会在这么正式的地方挂这么一副画,于是多看了几眼。
      现在想来,那女子身上云淡风轻,视天地如无物的模样,同远衣笔下的如何不相似?
      因为有了她,于是天地间只剩下纯澈的黑,纯粹的红,纯净的白。用衣承载着红,用肤渲染着白,用发描绘着黑。
      她便是苍穹,便是厚土,便是皎月。
      除她以外,纸上就是一片空白,天地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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