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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空悲切.暖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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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她底子虽不差,太医御膳房又好好的养着,却也经不住之前那几月的亡国之悲,落下病根。
孩子出来得艰难了些。
是个男孩儿。
她汗湿了一脸,抬起头,看了孩子一下,便昏死过去。
这一昏沉,再醒来时,已第二日午后。
冬日的雪铺了厚厚一层,薄凉的阳光洒落下来,染的得窗框一片金芒。
她刚醒来,便看见他立在一旁,神色凝重。
严冬腊月,数九时节。
他同她说,那孩子福薄,虽然生下了,可到底没挨得过夜。
房里的炭火烧的旺,噼里啪啦脆响。
她愣愣地盯着他。
耳畔似乎还在有人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唱得嗡嗡作响。
可那不成调的曲子,唱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就像是三月暖春遗留下的一场幻梦,终究是,碎在了大楚的寒风中。
孩子没后她一场大病,鬼门关里反复过,生生被拉了回来。却到底清瘦至极,不复往昔的少女仪容,娇憨可人。
又是一年暖春,她懒懒伏在窗旁。黛眉未画,胭脂不擦,三千青丝泼墨而下。
窗外正是好时节,草色青葱,百花芬芳。
偶有鸟雀掠过,低语叽喳。
他下朝来寻她,也不说话,就在旁坐着。
跟着的小侍抬了奏折来,他便一本本的看。
三月草长,一度春秋。
她侧头看他,那人拧着眉,直着背,行笔挥毫,皆为铁血。
鬼迷心窍。
她忽然离了窗,卧在他膝上。
枕着的腿瞬时僵了,翻阅奏折之声顿住。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问,“怎么?”
她闷闷,“乏了。”
他又是许久不言,只招了婢子抱团被子,盖她身上,道,“那便睡吧。”
其实床榻就在不远的内室。
他却仿佛忘了。
真奇怪,她那时,也忘了。
岁月安稳,不见桃花。
大楚在逐步扩张,蚕食中原。
他日益忙碌,难见空闲。
春华渐去,夏炎初现。
荼靡尽了,绿茵葱茏。
太医日日前来,开方抓药调理她身子。
一日,太医例行问脉,忽的一愣。
她侧头,尚未发问。
那太医便跪在地下,高声恭贺,“娘娘,您这是有喜了!”
她怔住。
宫人皆喜。
楚宫沸腾。
他接到消息后,在御书房愣了好半晌。
喜悦像除夕的焰火,在他脑海里无声的绽放。
来议事的臣子不明所以,却见他猛地丢下折子,大笑道。
“孤要做爹了!”
一面笑,一面飞驰出去。
身后的小侍们跟不大上,急的直喊陛下。
离御书房,过御花园,进寝殿。
寻见她。
她卧在榻上,惊而不语。
他草草奔来,顾而忘言。
他直愣愣地瞧她,瞧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青丝泼墨,她的姿容若画。
然后,她笑了。
唇角浅浅一勾,直叫整个大楚。
群花失色。
楚空的风总是潇潇。
她却宛若陷入一场大梦,又或者踩进糖水。腹里这个孩子。
不真切。
不真切。
夜里无数次梦回惊醒,子砚就睡身旁,发蜿蜒成溪。
他闭上的眉目敛了冷硬,只脊背依旧笔挺。那双握笔握刀握天下的手,虚虚扶在她腹处。
小心翼翼。
她忽就有几分想笑了。
可扯了嘴角,又不知从何笑起。
闭了眼,不动声色地靠近他些。
近一些。
再近一些。
然后继续睡。
懵懵懂懂间想起以往娘亲同她说,她出生时,分明到了荼靡,可院里却桃花骤绽。
那一日,花是浅粉,草是淡青。
柔风拂过,落花并飞草萦萦绕绕,像是三界的稚嫩颜色都聚集于此。
好一派早春柔情。
家人大惊,为这异象求了一卦。
卦批得怪异,不明不白。
她原先听娘亲提到,并不大信。
可此刻她睡着,却隐隐约约又想着那卦来。
“命若此春,处处来迟。”
楚地的长空浩浩渺渺,时日过得飞快。
她诞下麟儿,取名为济。
他道,愿着孩子心怀善念,救济不幸之人。
他未道的,是盼这孩子日后做一代明君,救济天下。
她支着头,懒懒听着,逗弄着怀里的娃娃。
娃娃吐了个泡泡,睡的舒坦,丝毫不理会她。
他立在一旁,静静地笑。
他政务繁忙,常抽不出身来,不久又坐在房内一张张批着折子。
可批着批着,翻阅之声停了。
一旁的小侍大着胆子去瞧,却见他捧着折子直笑,不出声地笑,笑得上头仿佛开了朵花。
笑得眉眼都柔和起来。
可不久,他又挑起剑眉,飞快地批起折子。
背脊笔直,恍若把未出鞘的剑,顶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