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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青子衿(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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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破晓,风过无痕。
花悠然面湖而立,迎着朝阳,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宽容的等待着身后一群孩子话别。
耳边童声稚嫩,或直白或隐忍的诉说着别离。
碧湖无垠,群山婀娜。
良久,她终于转过了身。
见这些孩子脸上均是不舍之情和强忍着的泪水,扬起嘴角笑了笑,开口道:“你们记住,哭并不能解决问题。别离,不过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若是你们有本事能够凭己之力走出百花宫,我便不阻拦你们去醉月谷探望裳儿。”
此言一出,十来个孩子齐声应了句是。花悠然笑道:“你们是百花宫的十二月,我离开这段时间你们便要担负起守护百花宫的责任。小九和壁青跟我一起出宫,你们要听大师姐的话。还有,我回来会考校你们的武功,若是有一个人没有达到我预计的效果,你们全部都要去寒冰窟住两个月。”
说完话,从身边侍女手中接过三张做工精致的面具:“从今以后,你们行走江湖之时不许轻易露出真容。所以,你们最好都学习一下易容术。”
面具是纯银箔打造,上面雕刻着此刻开得正艳的杏花。花纹简单,勾勒精致。
花悠然命侍女将面具分发下去,率先踏上了停泊在湖边的大船。
出宫的三人戴好面具,立刻变成了一模一样的脸。
秋裳朝送别的师姐师妹抱拳行礼:“大家都要好好的,我们中秋再见。”
三月的朝阳很柔和。
此刻,一艘宽大的船只迎着朝阳而去,缓缓驶离了港湾。
船舱内,花悠然正啜着一杯茶,见顾青衣面无表情的坐在一旁,招手叫她坐在自己旁边,开口问道:“衣儿,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出宫?”
顾青衣,排行第九。追溯起身世来,她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郡主。六岁时家族内乱,她与其母被赶出王府,流落民间,而后其母身故,她便成了孤儿。
花悠然捡到顾青衣之时她已病得很厉害,费了很多心力才给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是,病好后这孩子便不喜欢开口说话。
花悠然喜欢每一个自己培养出来的孩子。因顾青衣天资极佳,学东西比其他孩子快几倍。为了不埋没人才,她加快了顾青衣的武学进程。如今的顾青衣虽才十二岁,造诣却已远胜于年满十八的岑壁青。
顾青衣的脸隐在面具中,眼眸中却是透着一股寒意:“因为我能够帮到宫主。”
语声稚嫩,如断冰切雪般无情冷漠。
花悠然早已习惯顾青衣冷冰冰的眼神,冷冰冰的语气,冷冰冰的模样。可是岑壁青还没有习惯。她头一遭听到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九师姐开口说话,顿时被冷冰冰的语气给冻住了。
花悠然瞥了一眼有些愣神的岑壁青,对顾青衣道:“错了。我想带你出去走走,改变一下你这冷冰冰的性子。”
顾青衣转头看着花悠然,不说话。
花悠然美目一转,笑道:“你这性子肯定不是天生的,我想试着融化你这座小冰山。”
顾青衣无语。
*
几月后再次看到百花宫以外的世界,岑壁青的心境并没有多大的起伏。她漠然的看着道路上的行人,心里只想着乌镇那个出卖父亲之人的事。
秋裳已被送到了醉月谷,花悠然并没有费多大劲便让鬼医圣手蔺衡收下了秋裳,且还是关门弟子。其中原由是怎样,她没有去问。只因她知道这些事自己没有资格去过问。且如今刚入百花宫,所有的一切都尚未了解,为了自保,沉默是自己目前最需要做到的事。
相对于岑壁青的小心翼翼,花悠然倒是人如其名的悠然自在。她时而逗弄冷若冰霜的顾青衣,时而背着手询问岑壁青几个无聊透顶的问题。那模样,哪里有出门办事的谨慎持重,简直就像是出来游玩领悟风土人情的大姑娘,且还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大姑娘。
岑壁青与顾青衣戴上面具隐了面容,花悠然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迷死路人不偿命。
虽则花悠然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戴面具的姑娘,旁人见了难免有些忐忑,可还是有不怕死的风流公子忍不住上来搭讪。
刚到乌镇,花悠然便被人给盯上了。
此刻,三五家丁簇拥着一个华服公子拦在酒馆门口,将花悠然三人围在了中心。
华服公子倒是生得剑眉星目,面白唇红,一表人才。他端然而立,抖抖衣袖双手一拱,含笑道:“姑娘,旅途寂寞,在下与你作伴,如何?”
花悠然美目一转,悠然自在的立在原地,笑而不语。
华服公子已然盯上花悠然有些时辰,一路尾随,单看着其妙曼身姿便心头直痒痒。此刻打了照面,不禁眼前一亮。此人面容无双,媚而不俗,柔而不娇。对上其眼眸,只觉目光璀璨如星,含情似水却隐隐透着几丝冷意。他很欢喜,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眼前这位姑娘需要他的保护。他自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这份油然而生的保护欲望到底从何而来。于是,见了花悠然笑容后的他便更加不及细想了。再次很礼貌的拱了拱手,打定主意言语之中要少了方才的轻佻,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旅途辛苦,在下想请姑娘喝杯薄酒,不知姑娘是否赏脸?”
花悠然微微扫了一眼贵公子身后的几个家丁,悠然开口道:“公子盛情,那便叨扰了。”
贵公子喜上眉梢,连忙打发家丁去楼上雅间安排,自己亲自领着花悠然几人上楼。
雅间很是宽敞,看样子是此间酒楼最上等的房间。
花悠然在贵公子的招呼下很自然的落座,岑壁青与顾青衣则是很乖巧的站在了她身后。
贵公子见状,开口道:“姑娘家的下人为何要戴面具?”
闻言,岑壁青皱起了眉,心道:“你才是下人,你们全家都是下人!”
她本是被父兄捧在手心的大小姐,虽则家遭变故,脾气秉性却丝毫未曾改变过。长这么大,还未曾有人说过她是下人,贵公子如此贬低她,她有些恼火。与此同时,她亦十分清楚花悠然如此行事自有其道理。因此,虽则她心底很不待见贵公子,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相对于岑壁青的心中暗骂,顾青衣却是无所谓,依旧冷冰冰的,不理这些不需要她来解决的事情。
花悠然保持着一贯的醉人笑容,问道:“下人?”
贵公子反问道:“不是下人?”
花悠然道:“我几时说过她们是我家的下人?”
贵公子道:“若不是下人,为何不入席?”
花悠然道:“我们家的孩子,都乖巧懂事得很。公子只是请客吃饭,别的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贵公子不解其中意,心中有疑问,却也不敢再说那两个戴面具的人。他撩起衣摆,斯斯文文的入席,对花悠然笑道:“不知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菜品?”
花悠然不答反问道:“公子该是本地人罢?”
贵公子笑道:“自然,在下是土生土长的乌镇人士。”
花悠然含笑道:“如此,便来几样你们乌镇的特色菜罢。”
贵公子心中欢喜,当下挑了些姑娘家喜欢吃的特色菜。
此人不用菜谱便如数家珍,足以证明他的确是乌镇人士。
花悠然看着很满意,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动人。
贵公子吩咐完汤里不要放葱花后转头便见到花悠然醉人心神的微笑,不禁心驰神往。
岑壁青站在花悠然身后,看不见花悠然的表情,却将贵公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她见贵公子如此痴呆的盯着花悠然看,心里没来由就觉得不舒服,佯作咳嗽,果然成功将贵公子拉回了现实。
贵公子或许觉得有些失礼且唐突了佳人,勉强笑道:“菜都是乌镇的特色小菜,姑娘待会儿可要好好品尝。”
花悠然道:“一定。”
菜未上桌,贵公子只得讲些乌镇的风土人情给花悠然听,期间夹杂着一些平日里逗姑娘开心的笑料。他心想着,一来不至于冷场,二来也给花悠然留个好的印象。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虽则花悠然总是面带笑容,却不容易真心发笑。
由等菜到菜满桌,他讲的话是花悠然的三倍,讲得口干舌燥,却没有换来花悠然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花悠然的笑容艳如桃花,却始终带着一份疏离,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冷意。这与她的眼神一样,美,却带着一丝不可忽视的冷。这种冷不至于让人觉得不舒服,却是旁人永远不可能忽视的存在。
菜已齐,满满当当的一桌。
贵公子亲自执壶斟酒,笑意盈盈的举杯:“姑娘,请。”
花悠然举杯,衣袖掩杯,一饮而尽。她手指纤纤握杯,将喝干的酒杯亮于贵公子看,微笑道:“酒已喝,倒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公子,不知公子可愿解惑?”
贵公子见花悠然不懂筷,自然亦不动。花悠然有问题请教,他自然开心得紧,忙道:“姑娘请问,只要是在下知晓的,必定如实道来。”
花悠然微微一笑,有意无意的把玩着垂在垂在胸前的几缕发丝,而后才慢慢的问道:“方才听公子说起乌镇趣闻时面露愤色,不知何故?”
贵公子微微想了想方才说起的事情,问道:“姑娘是说司空府招婿一事?”
花悠然眉头微挑。
贵公子扯了扯嘴角,面露鄙夷之色:“说起来着实气人得紧。姑娘有所不知,那司空府与我家……”
说到此处顿了顿,见花悠然正瞧着自己,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很感兴趣,便叹了口气,接着道:“与姑娘相识一场,在下真心结交,亦不再隐瞒身份。实不相瞒,在下乃乌镇富商谢知远之子,谢瑜。我谢家世代居于乌镇,从商发家,如今可说是富甲一方。可就在几月前,突然杀出个司空景,处处与我谢家作对,还出手抢我们的生意。现如今,谢家旗下的许多产业相继被司空景吞并,司空景狼子野心,甚至垄断了绸缎与茶叶的货源。姑娘,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嘛!”
花悠然耐心的听完,问道:“你们可知这司空景从何而来?”
谢瑜道:“不知。这人突然出现,就像是特意跑来与我谢家作对一般,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只不过……哎,姑娘想必也明白,我们这些跑商的私底下总会与官员们来往,自司空景来了后,原本与我家交好的知县大人便开始疏远我们。以往我们会定期给知县大人送礼,时常也宴请知县大人一起饮酒吃饭,现如今,知县大人只是口头答应着,敷衍我们而已。想必定是那司空景给了许多好处,否则,知县大人不至于如此。”
花悠然道:“做生意嘛,有起有落,公子不必太过忧心。既然公子有闲心出来游玩,想来此事对贵府影响不太大。”
谢瑜点头道:“父亲已然决定迁出乌镇,过几日我们便要举家搬去苏州府。”
花悠然道:“舍弃祖业前往苏州,令尊倒是有魄力。”
谢瑜道:“父亲年迈,已不想再在商场打滚,他老人家有意到苏州府安享晚年,且这许多年来谢家的生意亦转移了大半到苏州。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花悠然道:“那倒是,是非之地确实不宜久留。”
谢瑜道:“几日后在下便要离开这土生土长的乌镇,遂出来走走,想找回一些昔日的足迹。”
花悠然知他在解释给自己听,以此证明并不是个好逸恶劳的纨绔子弟,笑了一下:“公子念旧,不是坏事。”
谢瑜嘿嘿一笑,暂时将家族里的事情抛到一边:“方才姑娘问及司空府招婿一事,倒是被在下给绕远了。”
花悠然心道此人并没有忽略自己的问题,倒是诚恳。表面却只是笑笑,等待着谢瑜道来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谢瑜道:“说来也是件趣闻,想那司空景手段倒是有几分,却生得极其丑陋,五短身材,腰圆腿粗。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司空景的女儿亦生得十分丑陋。换作平常人家,这样的姑娘是很难找到夫家的。司空景如今是乌镇首富,一切便不同了。三日前,司空景在司空府外搭起了高台,挂起比武招亲的旗帜,打算给他女儿找个夫家。世人皆知其女面相丑陋,却还是愿意前去争夺,自然是为了司空景的钱财。昨日有两个人交手,其中一人被打死了。事关人命,自然惊动了官府。官府要录口供,走流程,是以比武招亲暂时押后三日。”
花悠然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倒是有趣得紧。”
谢瑜灵光一闪,问道:“姑娘想去看热闹?”
花悠然微微颔首。
谢瑜喜道:“比武招亲还有两日有余。姑娘自外乡来乌镇游玩,在下正好是土生土长的乌镇人士,这两日便由在下领着姑娘游玩乌镇,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花悠然思忖片刻,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