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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元从廿一 ...

  •   “大翁君请留步。”触到帘子的刹那,一个声音在背后道。
      “亢泥兄,”拓跋珪回转身来,脸上带笑。
      刘亢泥道:“筵席就要开始了,大翁君这是——”
      “哦,内急,内急。”
      “原来是这样,”刘亢泥笑起来:“出门右转有一偏帐,专设方便之用。”
      “谢谢。”
      趁着渐黑下来的暮色,拓跋珪溜出卫兵们的视线,跨上红马,找到拓跋仪,奔回了七介山。

      这边刘显若无其事地正常召开完大会,等到开始歌舞的时候,叫了声梁眷。
      “哎呀美人儿,我一会儿再来陪你。”梁眷将缠在身上的酥手拿开,好生安抚两句,哄得女人目眩神迷。
      进入牙帐,点着羊油的铜灯投出飘荡的影子,黑沉沉的。
      阴暗里立着刘亢泥与刘罗辰,他打了声招呼,很快发现他们神色不豫。
      收起笑容,他使自己看起来稍微显得正经些:“怎么了,难道又有部落叛乱?”
      横坐正中的刘显摆手,道:“拓跋珪……怎地突然走了?”
      “哦,据说临时有事。”
      “真的?”
      梁眷揣摩他神色:“应该是吧。”
      空气无端深沉起来。刘亢泥咳嗽一声,道:“梁兄觉得拓跋珪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他的性格呀,大家对他评价这些。”
      梁眷警觉,然脸上自若:“不过是个嘴没长毛的孩子,近些年待在七介山放牛放羊,好像还不错。”
      刘显摩挲着阴山錾的刀柄:“父亲尝说,此子有高天下之志,必是光复宏业、光扬祖宗者。亢泥,是也不是?”
      刘亢泥摸摸头:“是呀,还吩咐我们要好好待他呢。”
      梁眷笑道:“广武将军心仁,才这么说。况这也不过是安抚拓跋部众之语,让那些豪酋贵族别急火火闹事。”
      “也许有这么一层意思。”刘显呵呵一笑,话锋顿转:“梁眷,当年你初至独孤部不久,就到了我身边,时日也不短……你看,除了亢泥罗辰,我只叫了你……”
      话半截子,梁眷就明白了,但始终摸不准他到底要干啥。
      刘亢泥当下接道:“人手已经准备妥当,今夜我们便赶往七介山。”
      “你,你是说——”
      刘显一抬眼,那目光乌灼灼,有如狼眼:“你以为如何?”
      梁眷心中吃惊,十分机警道:“可都考虑周全了?若真办起来,这边场面亦需收拾。”
      “正是这话。”刘显点头:“待会我周圈儿再转一遭,你人面广,与罗辰把场面撑起来。”
      “是的。”
      风吹帘动,一个黑影悄悄隐去。

      拓跋珪将回来的前因后果与贺兰姜讲明,安同与拓跋仪分踞左右。
      贺兰姜细细听完,朝安同道:“大官人从哪处得知的消息?”
      安同便把先前听到的对话叙述一遍,贺兰姜道:“不想刘显如此心狠手辣。”
      “夫人有何打算?”
      “先静观其变。”贺兰姜慢慢吁一口气,又道:“多谢大官人救命之恩,一直以来不过点头之交,此次恐怕拖累你了。”
      安同翘翘胡子:“昔有国商吕不韦……夫人翁君若不嫌弃,安某愿在帐下效一己之力。”
      “哎呀!”贺兰姜站起来:“谁人不知安大官人交游天下,这话未免折煞我们母子了!”
      拓跋珪也一同站起,惊喜地:“你说的是真的,愿意到我们帐里来?”
      “希望还不算太老。”
      “不不不不不,”拓跋珪大笑:“你一点都不老!阿妈,我真是太高兴了!”
      他乐得抱住那肥胖的身躯直打转儿,惹得安同哦呀呀大叫:“可要把我转晕喽!”
      贺兰姜与拓跋仪相视而笑。
      “夫人,”一个侍女立在门口:“有人求见。”
      这么晚了会是谁?拓跋珪停住笑闹,望向母亲,贺兰姜道:“有请。”
      一名妇人走进来,她半躬身:“奴婢乃七公主帐下,公主嘱奴婢将此函交予夫人。”
      “王姬?”贺兰姜疑惑地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突变。
      “阿妈什么事?”拓跋珪问。
      贺兰姜不答他,却向那妇人道:“你连夜赶来的?她说了什么话没有?”
      妇人答:“公主似乎很焦急,但什么话也没说,只让我挑最快的马到这边,且信一定要亲手交到夫人手中。”
      “好了,下去吧。”
      “是的,夫人。”
      待妇人一走,贺兰姜开始来回在帐中踱步。
      拓跋珪从她手中取过信来,只见上面写道:“窃闻显今夜将至,不利,防之。”
      安同也瞅着了,皱眉:“紧追不舍?”
      “我认为刘显不会如此鲁莽,”贺兰姜摇头:“以他为人,似乎有些太急了。”
      “不然。”安同沉吟:“他正是因为料到我们有逃过一劫的心理,紧张之后必然松懈,反成为最不加防范的时机。”
      拓跋珪道:“一个‘窃’字,说明小姑姑是偷耳听得,应该不假。”
      “嫂子!嫂子!”
      “穆崇?”贺兰姜奔出帐外,正见大汉从尚未停蹄的马上翻下来,一人一马皆如水洗。
      “快把部众召集起来!”他边喘气边道:“梁眷叫我来告诉你,刘显带人过来了!”

      寂静的七介山,突显嘈杂。拓跋遵、拓跋虔、拓跋他、长孙肥、李栗,以及睡眼惺忪的拓跋烈、拓跋觚,以及故意为避开大会而跑到七介山来的叔孙建等,全聚在了一起。
      贺兰姜对拓跋珪道:“你带你的弟弟们和一部分人,马上去贺兰山,我在这里等刘显,看他耍什么把戏。”
      “为什么不一起走?”拓跋珪抓住她手。
      “我要为你们争取时间呀。”贺兰姜一笑:“快走吧,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不会把我怎么样。”
      “可是——”
      “还记得上一次的分别么?那一次你引开了敌人,这次,该换阿妈露露脸了。”
      “上一次是我不知凶险。”
      “没有,孩子,你有过人的毅力和勇气,所以你必须走,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你长大了。”
      心头一震,拓跋珪跨上红马,挥手一招:“愿意跟我走的来!”
      风声呼啸,他斜斜回头,贺兰姜孤身站着,一动不动,朝他微笑。
      原来,他记起来,从一开始,从他出生甫睁眼那刻始,她就是这样对他微笑。

      刘显与刘亢泥被贺兰姜迎进帐。贺兰姜吩咐侍女们摆酒摆肉,刘显道:“深夜来访,希望没打扰夫人。”
      “哪里哪里。”贺兰姜笑着:“请坐。”
      “我见周围帐篷都亮着光,族人们还未歇下?”
      “哎,头领不是召开大会么,我们也趁机乐一乐,才刚散了班子。”贺兰姜一壁回答一壁吩咐:“去,挑几桶好酒过来。”
      侍女们应着,刘显道:“夫人太费心了,这酒就免了罢。”
      “那哪行!头领难得来一趟,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刘显坐定,看刘亢泥一眼,刘亢泥道:“大翁君说家里出了点急事,我哥不放心,所以赶过来看看……大翁君呢?”
      美酒抬了上来,贺兰姜亲自给刘显斟酒:“小孩子就爱小题大做,诈诈唬唬的,其实没什么事——来,我敬头领一杯。”
      “夫人,我哥不擅——”
      刘显抬手阻止他,笑一笑,端起碗:“怎能长幼颠倒,应该我敬夫人才对。”
      贺兰姜被他反将一军,不慌不忙:“酒桌上哪分长幼?我敬头领是有理由的,头领若觉得不对,我先自罚三碗!”
      刘显点点头。
      “这头一样,便是祝你新当上部落首领,礼敬三杯,该不该喝?”
      “不错,干!”刘显哈哈一笑。
      “第二样,作为头领第一次到拓跋部,我应不应该敬?”
      “该。”刘显再仰尽三碗。
      “第三样,”贺兰姜举起一碗放到刘亢泥面前:“我一同敬你们两,兄弟合心,独孤——不败。”
      “有意思。”连着九大碗烈酒下去,刘显一点没事人样的,脸不红气不喘,盘起腿,坐姿甚至比刚进来时更加有模有样。
      贺兰姜见状,心下疑惑,难道传言不实?随即嘴角一挑,眉梢一扬:“头领觉得这酒怎么样?”
      “好、好酒。”
      “既是好酒,就该喝光它。来,干!”
      “干,干!”
      刘亢泥暗道不妙,打起哈哈:“不能光是夫人敬酒,我也敬夫人一碗,祝夫人美貌常驻。”
      贺兰姜飘过来一个眼风,十分爽快地灌下一碗,笑道:“今夜尔宾我主,宾客不醉,作主人的岂不惭愧!头领,来,咱俩尽兴!”
      “好,好——”
      “哥……”刘亢泥伸手欲夺他酒碗。
      刘显一把格开他:“别挡我,我又不是不能喝——”
      可你确实没酒量呀!刘亢泥眉头直皱。
      “对对对,能喝不喝非好汉!”
      “夫人,我到今天才发现,你——”刘显摇晃着手指,神态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什么?”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就在贺兰姜感到笑容快挂不住之际,“扑通!”,刘显以盘腿之姿直直倒了下去。

      拓跋珪率众奔驰一日一夜,途中有些支撑不住掉队了,有些临时改主意也故意掉队了,待停下来粗粗一点,人数已减少大半。
      一行人又累又饿,因是轻骑,除了惯手武器,几乎啥也没带。四顾荒野茫茫,没有酒肉,也没有干粮,幸而还有一个海子,骑士们放了马,让它们去饮水吃草。
      “一共二十一个人。”拓跋遵过来,旁边跟着他鼎鼎有名的爱狼“闪电”。
      拓跋珪拍拍它的头,闪电照例承受了第一下,第二下就再也别想碰着,它有它的尊严。拓跋珪笑笑:“怎么把我给漏下了?”
      拓跋遵一双直挺的眉毛聚拢起来,近乎逼视地:“大、翁、君!”
      他不叫他阿珪了。拓跋珪心中隐约明白,然到底一时不能接受:“阿遵——”竟是忐忑无措。
      拓跋遵并不放过他:“今日一逃,以后与独孤,便是仇敌。贺兰虽为夫人后家,稍可倚仗,但若自立,起初又怎会被人算计?此间一去,当如雄鹰展翅,蛟龙出渊,兴复我拓跋一脉!”
      “你是我堂兄,不必——”
      “没错,我是你堂兄,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代国的王子,将来的——代王。”
      “也许还是天下的王哩!”不知何时拓跋虔插到身边。
      “你们——”拓跋珪抬头,一众人等全部到了跟前。
      安同道:“哦呀呀,要好好干哪!”
      叔孙建笑:“安叔一向不做亏本买卖,你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哎哟!”后脑勺挨了一掌。
      长孙肥道:“阿——不,大翁君,爷孙之争,咱们争了五年,希望今后再争五十年!”
      拓跋他叹:“十人倒有九人雄心勃勃。”
      李栗笑:“剩你一个道温貌和的?告诉你,我却信,十人中哪怕只一人雄心勃勃,那么这桩事就可成功。”
      “说得好!”穆崇拊掌,看向拓跋珪:“我只有八个字:勿惮初难,勿恃久安。”
      “勿惮初难,勿恃久安……?”
      “是的。好了,”他上马:“送你到这,我也可以放心回去了。”
      “什么?!”包括拓跋珪,所有人皆讶然。
      他抱拳:“我现在在梁眷帐下,如果我就这么走了,刘显一定会怀疑到他头上——我必须得回去。”
      “但这太凶险了!”拓跋珪道:“万一瞒不过刘显……”
      “放心,”他眨眨眼,“我自有方法。”
      “等等!”拓跋珪忽纵身跃上马背,朝远处跑来的一匹野马迎头冲去。
      弓弦一响,野马停止了飞奔,拓跋珪叫道:“饱餐一顿再走!”
      “好!”大伙儿轰然应诺。
      于是剥马皮的剥马皮,涂泥做锅的做锅,又聚草生火,取水为汤,顷刻间吃了个干净。
      拓跋珪走到海子旁,捧起湖水喝了几口,蓦然举头望天,大声道:“我若能克定大业,当与诸位同甘苦,共命运。若违此言,当不永寿!”
      咂巴咂巴声倏尔全消。二十一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齐冲至湖边,学他以水当酒,呼呼畅饮起来。
      半柱香后,草原上响起一个齐整宏亮的声音,仔细一听,这声音又是由二十一个不同音色组成的:
      “今日,我们齐聚青水湖畔,愿尊拓跋珪为拓跋之主,愿守以下誓言:
      暨骑士之身,挺骑士之脊,衣骑士之铠,扬骑士之魂。
      东征西突,为彼前锋;驱猎物于林中,斩贼首于马下。
      扬鞭所指兮,无不灭之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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