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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虞祭酒好琴,此事鲜有人知。
      这当中也有一段典故:祭酒大人少时痴迷琴艺,曾拜一代国手顾平野为师,与师父的女儿相识相爱,结为夫妻。后来顾夫人病逝,虞祭酒悼念爱妻,立誓从此之后不再抚琴——粗略算下来,也快二十年了。
      但他仍喜爱收藏名琴,只是一不抚乐,二不于人前炫耀,故而也只有寥寥几个旧友才知道此节了。
      却不知林殊是怎么打听出来的——不过虞祭酒此时已来不及去思索这个问题了,他所在意的,反而是另一桩贺仪。
      倒不是诧异于林世子随随便便一撒手便是十万钱的豪奢——承平日久,豪门世族竞赛奢侈,有过之而无不及者比比皆是——而是,当今世风,标榜的可是“视金钱如粪土”的清高,但凡名士,无不以口称“阿堵物”为耻。人情往来,看的是收礼者的喜好,看的是送礼者的涵养,这么明晃晃直接送钱的……虽然人人都爱钱不假……但也不能这么做出来啊!这也实在是太粗鄙了吧!到底算什么做派?当人是乡间田舍翁吗?
      虞祭酒一时竟弄不清楚这人到底是来贺寿的还是来砸场的了。
      毕竟是执掌国子监多年的人物,略一犹豫便做出了决断,立刻振衣起身,准备亲自去迎接这位贵客。
      堂上学生不明就里,面面相觑,脚下都如同生根一般,竟是没一个打算离开的。
      恰在此时,林殊在外间等得不耐烦,竟撇下虞家仆役,自己闯进屋来了。

      屋里众人眼睁睁望着那少年迈步进屋,锦衣华服而姿态从容,看得出是尊贵惯了的,偏偏还待人以礼——竟然抢在虞祭酒开口之前深深一揖,口称:“学生林殊,来贺祭酒大人寿辰。”
      师长尊前,学生们自然是不敢喧闹的,可仍然有数人没忍住,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那可是林世子啊——多少人久闻其名而不见其人,多少人有心结交而不得其门,如今居然机缘巧合地在虞府碰上?顿时人人都欣喜若狂,觉得今日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对了。
      然而林殊正与此间主人说话,少年们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讪,便个个都翘首张望着,只盼堂上宾主快些结束应对。
      人人都是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唯有两个人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一个是萧景琰,他已经隐约猜出林殊想干什么了,简直不知道自己是该配合的好还是该不配合的好,心中霎时间天人交战,战况堪称惨烈。好在他刚才枯坐了半响,表情一时间木然成了惯性,内心戏虽然撒丫子跑出足足八条街,面上也只是……皱了皱眉罢了。
      另一个自然是虞祭酒。
      二十年前他曾与林燮有过一面之缘,对其风采印象深刻、记忆犹新,方才远远望见林殊自竹林下走来,观其风度,察其品貌,都不用去想袖中那个烫手山芋,便知道那少年必定是林燮的儿子。
      他与林家素无往来,方才只是隐约猜疑,现下见到林殊这般行径,立刻就确认了——这少年挑在此时入内,分明是刻意炫人以家世、修养,必不是真心为贺寿而来的。
      然而林殊既愿意对他执弟子礼,他也没什么不敢受的,只负手立在原地,待林殊起身,才淡淡道:“林世子多礼了。老夫与你并无师徒之分,实在受之有愧。”
      林殊仿佛没听出他语中嘲讽意,只含笑道:“家中亦有兄弟拜在先生门下,我与他如同一人,随他一道向先生行个拜礼,也是应该的。”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旁人听了倒还不觉得什么,唯有林家那几个堂兄弟都惊疑不定地抬头看过去,心想自己在这位族弟跟前何时有了这么大脸面。
      虞祭酒也是无话可说。
      纵然明知面前这少年从头到尾都是在胡闹,但他是德高望重的一代大儒,自然不可能跟一个晚辈斤斤计较。但同样,他也是真心不想应付这位“贵客”,草草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托辞道:“老夫年迈体衰,身上有些乏了,诸君自便吧。”

      主人离开后,众人立刻就争相上前,去与林殊搭话。
      林殊倒是来者不拒,温文尔雅地同每个人都打了一圈招呼,不过几轮话题转下来,人人都看出来了,最得青睐的,果然还是徐安议。
      顿时都有些失落,心想果然是这样啊……自己哪里够资格……
      唯有徐安议得意非常。
      他与林殊都出身武门世家,此刻已经从诗书礼乐聊到了弓马骑射,林殊还主动问他:“今年的秋猎演武,不知徐世兄要去吗?”
      徐安议连连点头:“要去的。”
      林殊笑道:“那就好。今年主持演武的正是家父,到时候我去求他老人家把咱们分在同一组,也可以跟徐世兄好生比试比试,亲近亲近。”
      徐安议大喜过望,连忙道:“在下技艺生疏,不敢说比试,给林贤弟当当陪衬也好。”
      林殊眼中笑意越发深幽,只说:“哪里哪里,我的功夫也还没练到家,和旁人比试的时候,十次也是有六七次要输的。”
      徐安议只当他谦虚,也陪笑道:“这世上难道还能有谁把林贤弟比下去不成?”
      心想着若是听到哪位赤焰军将领的名字,也可以顺势吹捧一下林殊小小年纪便能与名将争锋,没想到却听见林殊轻飘飘来了一句:“当然是七殿下啊。”
      面色不由得就一僵。
      好在旁人看出他尴尬,赶忙解围道:“皇子殿下圣睿天成,自然不是咱们能相比的。”
      徐安议松了一口气,连连说:“正是,正是。”
      林殊就静静地看着这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附和起来,只含笑不语。
      萧景琰在旁边也听得一清二楚,面瘫表情都快绷不住了,忍不住揉了把脸,心想还是别让小殊继续下去了,要是这家伙兴致当真上来了,一路编排到祁王兄、甚至天子身上,可该怎么办好。
      ——得说他实在是太了解林殊了,果然,那些七嘴八舌的应和声将将落下去,林殊就优哉游哉开口续道:“徐世兄过谦了,祁王殿下可是时常跟我提起你,说世兄乃我辈楷模,让我向世兄多多学习呢。”
      对徐安议来说,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意外之喜,一时间声音都发颤了:“祁……祁王殿下也知道我?”
      林殊一本正经道:“是啊,跟我说徐二公子人品出众,武艺绝伦,清白贞直,急公好义……”
      萧景琰终于听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一声,冲林殊使了个眼色。
      林殊蓦地收声,目光巡弋一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倒是忘了件事……”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不过眼看着林殊一言不发地往人群外走去,还是自觉给他让开道路。
      此时他们才注意到,南窗下的软榻上,竟还坐着个人——一个被他们刻意遗忘、刻意视而不见的人。林世子到来所引起的诸多纷扰,那人竟全然没有参与其中,就这么姿态随意地坐在那里,由始至终不置一词,依稀像是昔日受到众人排挤时,越是处境艰难,越是毫不畏缩地仰头看人时的神情。
      他是在倨傲,可偏偏又倨傲得如此理所应当,倒教人生不出半分火气来。至少林世子朝他走去时,眼含笑意而态度谦恭,他居然也大大方方地领受了,众人虽不解,心中却齐齐咯噔了一下,莫名觉得这副场景居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平时还不怎么觉得那人风采出众。可今日林殊一来,简直如同明珠投掷于瓦砾中,众人自惭形秽的同时,转头一看,恍惚中又略带了几分惊诧,竟然觉得:咦,那个家伙的气度怎么还没被林世子压下去。
      顿时都有些迷茫了,不禁想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屏息静气的围观之中,林殊终于走到萧景琰面前。
      林殊依然在笑——此时此刻才是他最真切的笑容,眉眼弯弯,眸光清透凝如深潭,那温柔与亲近都从水底最深处折映到日光下,波光潋滟地漾开一圈圈涟漪——也就只有萧景琰看见了。
      他笔直地站了片刻,像是很享受于背后那一片死寂,居然还要回味一二,终于,在萧景琰快要忍不住有所动作之前,抬手一拱,笑意盈盈地问候道:“七哥。”
      堂上众人静默了一瞬——但也只有那一瞬——顷刻间,轰然炸开一片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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