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停云》陆桃花

69、第六十九章

　　蔺晨进京时，已入六月。
　　他给聂锋诊过脉，拉着梅长苏去外间这般那般地耍了会儿贫，最后给出的结论是：能治。
　　“但是要怎么解、解完之后是个什么后果……”他丢给梅长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意思分明就是，你懂的，你绝对懂的，“必须要跟他说清楚，让他自己选。”
　　梅长苏思忖片刻，叹了口气：“等我想办法把冬姐接出来，让他们俩商量一下吧。”
　　见他一脸犯难，蔺晨顿时乐不可支：“哟嚯，这事儿还把你难住了不成？刑部天牢你进进出出随便得就跟自己家似的，想要偷个人出来，都能这副表情？”
　　“你知道什么，”梅长苏烦躁道，“若是像你说的一样，那还不好办？可悬镜司之案尚未了结，冬姐现在还拘在北衙密牢里，金吾卫昼夜看守着，蒙大哥都插不进手，你让我怎么把人接出来？”
　　蔺晨挑了挑眉：“我没听错吧？这都几个月了？十个滑国都能给打下来了吧？宁王殿下不过是左脚比右脚短上三寸，走路不利索也就算了，连个案子都审不利索？”
　　梅长苏眨眨眼，道：“三月春猎，紧接着又是誉王谋逆，现在满朝都忙着册立皇太子的事，这一连几个月都兵荒马乱的，养居殿那位，大概早就把悬镜司的案子给忘了吧。”
　　蔺晨“啧”了一声，折扇一拢，点在梅长苏肩上轻轻一敲，打趣道：“是养居殿那位忘了？还是宁王殿下忘了？或者说……某些人不想这么快了结悬镜司的事儿，暗中动了什么手脚，闹到现在自己坑了自己呢？”
　　梅长苏瞥他一眼，一本正经道：“我可没动什么手脚，最多——给宁王殿下找了点事做。夏江年纪越大，胆子也越大，这些年欺上瞒下的事情可没少干，随便抖几件出来，够他们查上个一年半载了。”
　　蔺晨学着梅长苏的口气，同样一本正经地评说着：“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哉？他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头，外无师无友，内无妻无子，只一条阴谋夺嫡、构陷皇子的罪名，够他掉上十七八次脑袋的了，就算最后判个夷族，三族里不也只他一人？还是说……你当真恨他恨到那般地步，非要看着他千刀万剐才肯罢休？”
　　梅长苏叹了口气，道：“我对虐杀没兴趣，只不过，悬镜司的暗桩还没查证清楚，璇玑公主留下的滑族势力还没拔除干净，还有祁王和赤焰军的污名……他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话至此处，忽又想起某桩风流公案，赶忙追问道，“对了，你还没查到夏江夫人的下落吗？”
　　蔺晨道：“寒夫人好歹也曾经是悬镜司的高阶掌镜使，侦察反侦察的本事那都是一流的，茫茫人海，哪能随随便便就把人找出来，你再耐心等等吧。”
　　梅长苏便不说话了，只斜眼看着他，眼神里明明晃晃，全是在说：你到底还行不行？
　　蔺晨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折扇“唰”一声抖开，做出副风流潇洒的模样随意扇了扇，忽而长眉一挑，似是刚想起什么紧要事情一般，故作张惶道：“哎呀呀，差点忘了告诉你个好消息。”
　　梅长苏道：“秦般若吗？我已经知道了。”
　　蔺晨笑眯眯地摇了摇头：“错，是你那位好世叔，又来查你了。”
　　梅长苏神色一凛：“言侯爷？”
　　蔺晨点点头，道：“上次我帮你糊弄过去，本以为他也该死心了，没想到五月间他又派人来了一次，还好我爹不在，我让他们把消息压了下来。反正也压不了多久，早晚都是要解决的。——你打算怎么办？”
　　梅长苏反问：“他问了什么？”
　　蔺晨终于敛起了戏谑神情，正色道：“我不能说，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我觉得他是知道什么了，几个问题，都在关窍上。——你是不是在他那边漏了什么形迹？”
　　梅长苏思索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也不甚确定：“入京两年，我只跟他打过四次照面，每次我都很小心，应该不会让他察觉到什么。而且……倘若他真的推测到我就是林殊，自有别的办法证实，不会找到老阁主那里去……他是不是查到江左盟和赤焰军的关系了？”
　　蔺晨耸了耸肩，道：“我可什么都没告诉你。”
　　梅长苏默然片刻，终于道：“……左不过还是为了卫峥那桩事……言侯并非多管闲事之人，只要别让他猜到我真实身份，江左盟的事，你看着办吧。”

　　蔺晨在苏宅住下后，一连数天，都是游手好闲，悠哉度日，除了捉鸽子放鸽子，就是逗弄飞流，玩耍聂锋，偶尔欺压欺压甄平、黎纲。往日里清清静静一个苏宅，只多出他一人，立刻就鸡飞狗跳了起来。
　　梅长苏见他实在无聊，便催他抓紧时间给聂锋看病，他却双手一抄，白眼一翻，只道：“你又不告诉我哪种解法，我怎么解？”
　　梅长苏一时无话，最后只得说：“那你至少把他的毒压一压。”
　　蔺晨反问：“晏大夫难道没给他施过针？他来你这儿……快一个月了吧，难道火寒毒有发作过？单是为了控制病情，我何必千里迢迢从南楚跑你这里来，我看起来很闲吗？”
　　见梅长苏闷不作声，他便心情大好地继续挤兑道：“其实我看你也不用这么折腾，就算聂夫人来了，十之八九也会选不彻底的那种解法。毕竟嘛，一条生路，一条死路，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不正常的人嘛，要么傻，要么疯，要么痴，才会铁了心地非要往死路上走。”
　　梅长苏道：“那依你看来，我是哪一种？”
　　蔺晨哈哈一笑：“三种都是。——容我给你这傻子、疯子、痴子提个醒，何不找那位监国太子帮帮忙，只要他一句话，北衙南衙，天牢地牢，什么人提不出来？你现在这般做派，岂非是衣锦夜行，缘木求鱼？”
　　梅长苏面色一沉，断然道：“不行。”
　　蔺晨把尾音拖得长而又长：“喔？”
　　梅长苏只得同他解释：“悬镜司一案，景琰已深涉其中，于情于理，都应当避嫌才是。若是这当中再生什么波澜，养居殿那位未必不起疑心，册立之典在即，这当口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再者……景琰已知道聂大哥的状况，我要请他帮忙把冬姐接出来，就必须跟他说明实情。一旦他知道了火寒毒的解法……只怕我的身份，也瞒不了多久了……”
　　蔺晨笑得一脸玩味：“我看他迟早也是要知道的，你拖这个时间有什么意义？”
　　梅长苏捻着衣袖，怔怔出了好一会儿神，最后叹道：“让我再想想办法。”顿了顿，又没好气道，“我看你是真的够闲。不如也来帮帮忙，早点把璇玑公主的势力挖出来，早点把悬镜司的案子结掉，冬姐也好早日出狱，和聂大哥相会。”
　　蔺晨挑眉道：“没问题，帮你可以啊。不过……我先问你一个问题，给你那药，还剩下多少？”
　　梅长苏愣了愣，道：“还剩两颗。够用吗？”
　　蔺晨答非所问：“够不够用你自己清楚，问我作甚？——小飞流，别躲了，蔺晨哥哥看见你了，来陪蔺晨哥哥玩会儿。”
　　话音未落，人就轻飘飘飞上墙头，追着飞流的背影，不知道疯哪儿去了。
　　梅长苏望着自家屋顶上那一大一小闹腾不已的两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未几，到底是控制不住地扯了扯嘴角，在这夏日午后的融融暖光之下，轻笑出声。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南境。
　　风尘仆仆的旅人自驿馆中走出，认镫翻鞍，扬鞭策马，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有许多的因果尚未结束，有更多的因果尚未开始。人力有穷，天命亦不可尽数。三千里路的烟云在这一刻齐齐净散了，湮没入尘与土，风与月，又幻化做哒哒不休的马蹄声，伴随着归心似箭的旅人，去向那个浩浩渺渺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