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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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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更更那天早上严重迟到,他一边骂我一边急匆匆得穿衣服。我微微笑着欣赏他生气的样子,忽然注意到他耳畔一抹亮色一闪。心里一动,走上去撩开他鬓角的碎发,那一粒剔透如石榴果实的耳钉赫然呈现眼前。
我心中一暖,吻一下他的耳朵,低声说:“我现在倒觉得大盗是你的仰慕者呢,我的爱人太出色了。”
更更脸微微一红,转身走了,从门口传来他的声音:
“记得买菜!”
早上的时间全部都用来码字。在电脑前坐了两个半小时,头昏脑胀。抬头一看挂钟,已然中午十一点,想起更更的叮嘱,锁了门出去买菜。
这所房子是我出了第一本书后买下的,当初是看中了它的环境。这是一个新建的居民小区,在城郊,幽静,空气好,并且同楼的人似乎也没什么串门的习惯。最初的时候我还没有认识更更,选择这里纯粹是因为生性好静,也不怎么热衷于跟人打交道。更更搬来后这儿的条件更是得天独厚,没有好事的人去关心我们两个房东和房客之间,是否关系过于亲密。
购物也很方便,平常除非买书或者跑编辑部,我是懒得搭公车去市区的。出了小区大门就有一家很大的超市。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足矣。
漫不经心选了一些保鲜膜裹着的蔬菜,我开始往回走。沿着草坪中开出的蜿蜒石子小路快走到楼下的时候,有个牵着狗的少年迎面走来。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有一股奇特的香气伴着青草香丝一般得掠过。
我打一个激灵。这个香味,好熟悉。忽然心里一震——这不就是昨天闻到的陌生香水味吗?
连忙转头去看那少年的时候,他已然转过了前方的转角,消失不见了。
更更下班以后我跟他讲了这件事情,他一惊,问道:“你看清楚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我努力回忆着,当时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只是匆匆打了个照面而已。不过还是有一点印象的。
“个头跟你差不多,身材中等偏瘦的那一种,很黑的短发,穿白绒衫,脸没有看很清楚,但似乎是蛮清秀的。”
更更皱皱眉。
“你确定那个香水味就是昨天闻到的吗?你又不是狗,怎么鼻子那么灵。”
我语气笃定:“绝对没错,我对香味是很敏感的,而且,那种香水的味道很特别,我以前从来没有闻到过。”
更更还是不以为然。
“就算你没闻错,但使用同一种香水的人,在这个城市内起码有几千人,就算再缩小到我们这个小区,也多少有十几个,你不能就凭这个肯定什么吧!”
我苦笑:“我这不还没下什么结论嘛!只是心里比较在意而已。”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更更,你说大盗有没可能是我们小区的人?!”
“什么?”更更疑惑得看我。
“我们一直在同自己有关系的人身上考虑,怎么就偏偏忽略了我们周围的人呢!”我说着,开始兴奋起来:“比如说,住在我们同楼的,对楼的,他们中间如果有人有心,完全可以凭借各种手段观察到家里内部的情况,甚至包括我们的生活习惯,作息时间!”
更更有些担心得看着我,轻声说:“青彦,你多虑了吧,哪有那么无聊的人……”
我耐心的说服他:“怎么就不可能呢?他的行为实在是太离奇了!我简直都可以想象得到有人在暗中刻意观察我们,再趁我们出门的时候潜入到家里来……”
“青彦,你这叫被害妄想症!”更更忽然大声说道,打断了我的话。
我不解的看他。
“更更,可是这件事情关乎我们自己,必须要弄清楚呀。”
更更漂亮的眉心微蹙起来,烦乱得挥一挥手。
“青彦,我知道你是一个作家所以浪漫,善于想象,但我们都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人,没工夫玩这种推理游戏。我不想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宁愿就相信只是你的书迷或者某个仰慕者想要多了解你一点。如果以后他不再出现,我就只把它当作我们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你那样疑神疑鬼,只会给自己平添许多烦恼而已。”
我顿时哑口无言。
心里仍是结着疙瘩,却不知道如何去反驳。更更说得没错,也许我的确是有些神经质了,可能这是作家的通病吧?生活就是生活,它是吃在嘴里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是无比具体的东西,它是不会永远像书里写的电视剧里演得那样跌宕起伏离奇浪漫的,也许如更更所说,大盗就只是我的某个书迷或者仰慕者之类,用这种隐晦的做法试图了解我或者仅只是留下纪念罢了。我们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那么,我又去追究它做什么呢?
一时我竟像个失望的孩子般颓然,一声不吭得回房间去了,并且刻意去忽略了,背后的更更有几许担忧的视线。可是到底,这件事情我还是放不下的。
日记丢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盗都没有再来过。我发现自己开始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经常在写字的时候,那些个久远年代的记忆会像小飞虫一样在脑中盘旋,有时候仅仅是几个片断,几个场景,几段对话,有女孩子莲花般火红的裙角一扫而过,抑或是毒辣的日光下,男孩们被晒得黝黑的肢体,湿漉漉的碰撞,在日光下蒸腾的咸涩的汗水。我经常被这些记忆搅扰得不得不停下工作,于是越发烦躁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似乎开始盼望着大盗的到来,每天回到家,先要察看拖鞋的摆放和房间里的东西,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竟会有一丝失望。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执著,也许是执著得想要找回那本日记,也许是想要见识一下,这个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随意出入我们家的大盗,究竟是何许人物。
“青彦,你最近睡得不好么?”
有一天做饭的时候,更更突然停下来,皱着眉头端详着我的脸,冷不丁问出一句。
“怎么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不知道它透露出了什么。
“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更更轻声说,眼睛里埋着深深的担忧。
我顿时感到心里有些湿漉漉的,于是摸摸他的头,柔声道:“没关系,这是这几天赶稿比较辛苦罢了。别担心,嗯?”
他半信半疑得看了我一眼,沉吟一下,忽然放下手中的青菜,把围裙一解,说:“走,我陪你出去走走吧。散散心。”
同更更一起走在大街上,已是黄昏。街道很宽,行人稀疏,一眼望不到头。目光所及,都笼罩在日暮时的金色霞光里。我忽然想起来和更更看的一部电影《日落大道》,想日落大道,就是这个感觉吧。走着走着,拐进了一条颇深的巷子,我们一向喜欢这种幽深安宁的地方。四下无人,我默默的,牵起了更更的手,感到他的皮肤微微颤动一下,立即像温顺的动物一样紧贴着我了。我忽然想起和更更在一起已经快要五年,我们似乎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像最初相恋时那样战战兢兢得偷偷牵手,此刻感受着他的体温,心里顿时一片温暖。
走进去不长一段,遇到了一个乞丐。他身上穿着脏污得已经辩不出颜色的破袄,面前放着一只缺了口的瓷缸,蜷着身子躺在地面厚厚的尘土里。
更更怜悯得看着他,从钱包拿出一些零钱放在他的瓷缸里,他听到声音,抬起了头。看到更更放在他瓷缸里的钱,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忙不迭得向更更点头鞠躬,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却全都是一些不甚清晰的音节。
更更一愣,黯然道:“原来是个哑巴。”
仿佛石子丢进平静的湖面引起一片波澜,这句话突然令我浑身一个激灵,某些声音,或者确切说是某些记忆碎片,一下子从脑海深处窜了出来。
——坤哥弟弟是跟着他妈改嫁过来的,你听说过的吧,被逼嫁给坤哥爸爸的那个。
教室里,一个单薄的身子在午后昏黄的色调里转过身来,美丽幽暗的眼看着我,睫毛形成一个扇面。
——我弟弟,是个哑巴。
坤哥站在一棵高大的杨树下,低声说,向后退一步,脸缓缓沉进树荫的暗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