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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重楼(朗月生日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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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明公馆的大门前,抬头看了看玉盘似的月亮和明公馆黑洞洞的窗口,紧张得揪着衣角。
八月十五人团圆,可这并不算小的公馆里,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一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大门很沉,却没有落锁,她知道,这公馆的主人并没有锁门的习惯,或者说,他在等一个人。
那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明明几天前还有说有笑的,自从他送那个人离开后,就等于送他上了不归路。
她轻轻叹一口气,回身把门重新关上。
“阿诚!是你么?你回来了!”坐在最下面楼梯上的人倏地站起来,长腿一迈几步冲到门口。屋子里只有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她眼睛一时适应不了,并没有看到人,就感觉一股活人的热度扑到自己面前,接着,一双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明……大少爷。”
明楼在握住来人肩膀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阿诚那么高,一身硬朗的气质,走路都是带着风的,断然不是这么小巧柔弱的模样。
可是这个人,他觉得自己手再用力些,都能捏碎她的肩膀。
他的手仿佛抓在了虚空,一股无力和绝望从双手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那个人,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我,亲手送他上了死路。
可他还是俯下头,期待地看着被他困住的人。他希望那人可以抬起头中气十足地喊他一声“大哥”,希望那人可以一把把他推开,红着耳根气鼓鼓地说“离我这么近做什么!”他甚至希望那人可以当胸给他一拳,质问自己为什么给他那么艰巨的任务。
明楼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居然奢望这不知为何闯到自己家的小姑娘承认自己是阿诚。
你如果承认,我就相信。阿诚,倘若你当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就娶了你,好好待你,一辈子。
我不在乎你长成什么样子,不在乎你是男是女,不在乎是什么怪力乱神,我只希望你还活着。
女孩抬眼偷偷瞟了明楼一眼,那么近的距离,她觉得有些无法呼吸。虽然此行就是这个目的,可来得也太快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感情的事,总要讲个循序渐进吧,突然就上大招是什么状况?
不过,还真是帅得不可救药呢,她想起明楼炙热的目光,像是要把她融化了。这张脸配上这样的目光,让她做什么她都必须得答应啊。啧啧,怪不得对汪曼春用美男计,先天条件太好了也……
哎哎,我说,你可不能这么不争气啊!你可只有一晚上的时间!一个小人在她脑子里飞来飞去,急得直上火。
女孩摇摇头,强制把小人轰出了自己的脑子,继续胡思乱想,明楼的呼吸若有若无地喷到她头上,不消一会,她就红了脸。
然而她这样的表现,却让明楼失望透顶,心底那一丝最不可思议的希望也被熄灭。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几步,极力压抑着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心平气和地说:“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啊?我?我,我叫朗月。”女孩似乎对他突然的问话很是惊慌,张大着眼睛急切地说,然而对上他的目光却又突然低下了头。
这会是哪边的人呢?日本人?76号?还是重庆政府?想想这个时候会来抓自己把柄的人还真是多啊!明楼嘴角一弯,一个不太常见的冷笑出现在他脸上,可是这个笑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接着就被沉重的悲伤拽了回去。
他转过身藏住自己几乎失控的表情,可是刚转身,嘴角就耷拉下来,泪水再也藏不住,顺着面颊滚落到地上,他抬手若无其事地擦掉,没话找话道:“朗月,天朗月明,好名字。”
女孩激动地上前一步:“是呢,‘朗月流影弄清辉,孤舟夜渡谁人归?’朗月孤舟是我的全名。但是我其实姓毛。”
“那你名字还真是多。”
“多是多,但你记住这一个就好了。朗月孤舟,我在百度晋江天涯都叫这个的。”
“是吗?”明楼回过头看她,他有些听不懂这小姑娘在说什么,不过他也懒得问,这并不符合一个多重卧底身份特务的习惯,但是今晚,就让他放纵一下吧。
“朗月很好,孤舟就免了。女孩的名字,太寂寥了不好。”
“嗯。好。”
“你很听我的话嘛。”明楼也觉得这话问得很是多余,他不愿意张口,自从阿诚离开以后,他就一直懒懒的,不想动不想说话不想思考,仿佛周身的气力精神都被他带走了。可是孤男寡女的在这么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他并不希望房子里显得太过冷清。
“是啊。因为我喜欢你嘛!而且你那么厉害,又聪明又冷静,长得还帅,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我们群里的姑娘都喜欢你,今天我过生日,她们就众筹了时间旅行的钱,送我来看看你……你知道吗?除了表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不过你还是不能比过表哥,我都喜欢他二十几年了……”
明楼坐回到楼梯上,看着女孩眼睛亮亮的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些话,他大多都听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听。有人能发出声音就好了,他不在乎说话的内容。以前他们在国外,每逢遇到中国的年节,阿诚就会准备很多吃食和装饰,乱七八糟地把他们的小公寓装得满满的,然后一大早就开始嘟嘟囔囔地说话,恨不得把一年份的话都说光。阿诚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他知道,他只是害怕自己在外会想家。说来也奇怪,在外求学多年,他当真没有觉得孤单过,没有觉得背井离乡。他们离开时阿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家。
这么多年,他居然给忘了。若不是阿诚不在了,他许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个人对自己这么重要。
他一直在走神,女孩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他才勉强抓住了一个词,“今天是你生日?”
“啊!是……不是。我生日是十月十一,但这个是我们那个时候的时间啦,我穿越过来的时间是不一样的……”
明楼被弄得一团雾水,这谁家派来的,不能派个聪明伶俐点的么!阿诚要是在他才懒得听这莫名其妙的话。
“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未来。我是从2015年过来的,距离现在有七十多年呢。”
“未来么?呵呵,”明楼无奈地笑着,“那你给我讲讲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未来啊!就那个样子呗……”女孩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支支吾吾的。
明楼还是挂着勉强的笑,人却开始警戒起来,他微微前倾身体,准备随时出手。这样的夜晚,他实在是有些脆弱,脆弱的他杀掉一个来历可疑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然而这时女孩突然拍了脑门一下,“啊,对了,抗战胜利了,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1949年,新中国成立。”
“你说什么?”明楼瞳孔收缩,显然女孩的话让他十分在意。
“我们胜利了,你的后代都生活在你们希望的世界里,过幸福的日子。大家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娱乐的时候就可以娱乐。”
“真的么?”明楼不相信地询问着,声音都在颤抖。他面前的世界被女孩的话凿开了一条缝,漆黑未知的将来透过来一道光。
“是真的。”女孩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个长方形的铁盒子,宝贝似的擦了擦上面反着光的一层,“嘿,还真的带过来了,嗯,还有电呢,我给你看哈,我可以出来的时候特意下载的高清图片,烧的流量呢。”
女孩摆弄着那个东西,用手在亮面上划来划去,之后递给明楼。明楼犹豫着,对这个闪着光的小东西有些忌惮。对于这些机械类的先进玩意儿,阿诚总是比他要精通,也比他有好奇心,有阿诚在,他就不用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儿。
“接着啊,快点。”女孩前走一步,把小玩意儿塞进他手里,丝毫都不见外。
可那东西到了明楼手里就灭了,并没有之前亮堂堂的样子。
“你看,磨磨蹭蹭的,都灭了。”女孩在那东西上一按又一划,之后在不同位置上点了四下,那东西就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明楼低头去看,那亮亮的平面上是一个场景,那是南京路,却和他记忆中的南京路不太一样。他盯着那个场景看,只是一张照片,他还是能看到上面的人脸上洋溢的幸福。他注意到上面人的衣服,又抬头借着月光看了看女孩的服饰。
“喏,你这样往下划,对,从左划到右。我存了很多图片的,你都看看。”
明楼依样画葫芦,果然上面又出现了一张照片,这个地方他也认识,是外滩,上面有很多人悠哉地散着步。下一张,他认出是北平,再下一张,是广州,一翻十几张,都是各地很典型的地方,他走过很多地方,自然认得出这些。
这些地方,他认识,又不认识,带着激动和难以置信,但是又十分想要相信。
这些场景,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他从来不曾像这样迫切地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即便是在斗争比较艰难的时候,他都能沉得住气,可这小盒子里装的,他想要,想要得几乎坐不住。
他手指再一划,又换了一张照片,这次不再是地点,而是一个人,刚巧这人他也认识。他手指划过那人的脸,照片切到了下一张,他抬起头,慌张地看着女孩。
他就这么轻轻一划,就又弄丢了他。
“划回去就行了。”
他照着动动手指,果然那人坚毅的脸又重新出现了。明楼不自觉地翘起嘴角,却再也不敢碰那个屏幕,害怕再把人弄没了。他的手指隔着空气描摹那人的眉眼,浓眉大眼,棱角分明。
“你看我们阿诚,一脸正气的,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人呢。”他温柔地说着,像个大家长在炫耀自家出色的孩子。
“可我却亲手把他推上了死路,我十几年前带他回来,就是为了有一天送他去死。我真是个畜生,是不是?”
“不是的。你事先也不知道,而且,这事也总要有人去做的。”女孩急切地替他解释,“你要是知道那事危险,也绝不会派他去的。我知道,你很在乎他。”
明楼又何尝不知?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他纵然有一万个理由,也挡不住他责怪自己。就像他知道自己救不了大姐,可大姐死了,他又怎么逃得掉自己的良心?
“阿诚小时候,特别黏人,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可能是害怕我把他丢掉吧。那么小的孩子,活得小心翼翼的,我用了好几年才把他扭转回来。再后来,我就把他惯坏了,没事就跟我耍小脾气,说点什么就气鼓鼓的。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他要是气大了,真的揍我一顿,我都打不过他。”
“他不会的。他很尊敬你。”
明楼浅浅地笑,手指摩挲着那小小的坚硬的屏幕,仿佛能摸到那个人。
“你要看他?喏,我手机里还有其他照片,我翻给你看。”女孩抢过那小东西,哗哗哗几下,翻到一张照片,又递给他。
明楼双手捧着,唯恐那铁块掉了会摔疼上面的人。照片上的阿诚穿着衬衫西裤,摆着有点做作的造型,不过,很好看。再翻一张,是他穿军装的照片,下一张,是饭桌上笑得傻乎乎的样子。他还从没看过阿诚笑得这样傻,这孩子有点少年老成,小时候就是个小大人,过了十八岁就几乎再也没孩子气过,跟着自己潜伏了以后,更是如履薄冰,终日板着张脸。
“他还是笑起来好看。”
“嗯。”
“你这些照片,我都没见过……”明楼抬头看着女孩,做着更加不可思议的猜测。
“嗯。他叫王凯,是个演员,生活在我们的时代。”
“是吗?那他,开心么?”
“开心。他每天都很开心。”
明楼闭上眼睛,他觉得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地方安放。
“你不问问自己的结局么?我可是从未来过来的哦。”女孩看着他脸上莫名的笑容,很是奇怪。
“不用了。这不重要。”明楼站起来,从厨房里拿了瓶红酒和两个杯子,“陪我喝点酒吧。”
女孩有些犹豫,“你酒量不好……”
“你连这个都知道?不过这酒是非喝不可的,为了庆祝,庆祝你带给我的消息。为了胜利,为了新中国。”
还为了在那个世界幸福生活的阿诚。
黑暗中,两个人相对着喝酒,沉默无言。
明楼没有问,她是不是知道在这个世界,他真正的阿诚如何结局;朗月也没有说,她看到阿诚被炸得面目全非,尸体四分五裂,就算明楼在场,怕是也会认不出来。她不是个藏得住事的人,她想告诉他阿诚的结局,也想告诉他,他看到的,和他的阿诚,并不是同一个。可是,她说不出口。
一如她来,是想要趁人之危,寻一场风花雪月,可到了现场,她发现,自己居然下不去手。
朗月,你真是个笨蛋,钱都白花了。
“你,是怎么,来,来的?”明楼的酒量果真不好,没喝多一会,就头脸泛红,眼睛迷离了。
“我……”
“你来,总不会,不会,只是告诉我,抗战胜利,吧。”明楼伸出一只手指,晃来晃去却怎么也瞄不准目标,最后只好自暴自弃地改成指着自己,“我,我看得出……来!”
“我只是来告诉你要坚持下去,阿诚他也会希望你过得好。你们的坚持是有意义的。”女孩低着头扯着衣角,她大脑一片空白,原本准备好的台词都喂了狗,她一通胡言乱语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其实,我是说,你和阿诚挺好的,我们很多人都站楼诚CP的。额,当然也有很多人喜欢你,比如我,我就是……”女孩突然抬起头,可是看到的,却是歪倒在楼梯上的人。
他裹着大衣,一副防备的样子,眉头还习惯性的微微皱着。
女孩咽了口口水,偷偷跑到墙角,指着自己的头低声说:“龙儿你给我出来帮忙。”
一团烟雾后,一个长着翅膀的女娃娃出现在空气里,“你这么跟天使说话会遭报应的知道不?”
“你少废话!”朗月跳起来抓住龙儿的翅膀,“你给我安排的什么事?说好的肉呢?”
“你自己不争气,光顾着犯花痴,关我什么事?”龙儿拿小短腿踹着朗月,无奈腿实在太短,后背受制怎么也踹不到。
“他这么伤心我还下手我还是人么?”
“不够狠,活该三十岁还单身,哼,你松开我,我翅膀掉了就不带你回去了。不对,我翅膀掉了的话就立刻踹你回去。快松开!”
“那你答应帮我把他弄到屋里去,我可是背不动他。”
“成交。你洗好了上去等着他吧。”
“去你妹的。”
朗月也是有点担心的。自己这么点钱,就找了个法力也不怎么高的精灵,这小玩意还以为自己是天使,实际上长得跟个大号小蜜蜂一样,飞起来还嗡嗡嗡的特别吵。
自己被带过来的时候就遭了不少罪,要么早就可以来找明楼了。谁知道它会怎么把明楼弄上来,要是弄死了她还不得心疼死。
不过她也不敢下去看,万一看了气血上涌,打死这小东西那就坏大事了。
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啊。她拍着胸口,努力安慰着自己。
正想着,突然扑通一声,明楼出现在了卧室的床上。
“你轻点会死啊!”朗月情急的跑过去查看,好在天气冷明楼穿得够多,而且脂肪也是不少,并没有摔坏。
“少哔哔,赶紧着啊!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想要续费得加倍充值啊!”
“滚。”
龙儿兴奋地拍着小翅膀飞出去,顺便还带上了门,虽然它还挺想躲在屋里看的,可惜法力不够,今天出来也是忘了充电。
屋里安静下来后,朗月拉紧了窗帘,厚实的窗帘把月光统统挡住,屋里瞬间一片漆黑。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头,缓缓的舒了口气。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却早已无比熟悉他的一切。离得距离这么近,他的脑子里却装满了一个已经故去的人。
明楼的呼吸轻轻浅浅,朗月趴过去,贴在他胸口感觉着他有力的心跳。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是属于自己的。想想,真是难过呢。
可是现在,自己想的却是怎么没打印几张王凯的照片,也算是能给他留点念想。
自己也是疯了。
许是头疼,明楼突然哼了一声,翻了个身,他睡觉有抱被子的习惯,这样一翻身,正好把趴在他身上的人搂到怀里。
朗月有一点点小兴奋,虽然知道他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抱着的是谁。不过没有关系,反正醒过来他也不一定能记得自己。
她挣扎着起身摸索着找到明楼的脸,十分不矜持地亲了上去,而后美美地缩回某人的怀抱里睡过剩下的三个小时。只剩下充完电回来的“小天使”急得在床边跳脚。
八月十六早上,明楼自然醒。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有个从未来来的人告诉他他们胜利了,阿诚也还活着,他甚至看到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阿诚。
他知道这是个梦,不过没关系,这个梦足以撑着他走过这段黑暗的日子。
他洗漱好,一层层穿好衣服,走出门,走进又一个未知的一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