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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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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白浩司不愿意随同我出宫,那我便再没有留在宫里的理由了,就像来时一样,我依旧独自一人,无牵无挂。
置身于墨香阁的大厅中央环顾四周,锦绣罗账,镂空门窗,高雅方桌,还有浅淡的墨香,这一切,在我作为这里的主人于此居住的日子里,都曾跟另一个人分享,一个我自以为会是除了她以外成为我生命里关系紧密的人,可惜不是,他冷硬果断的拒绝便是最好的证明。
看着熟悉却又很陌生的房间,我不禁苦笑自嘲,堰夕,你果然很失败,上辈子你无力保护最重要的人,这一世你甚至连想保护的人都不愿接受你的保护。
“夕。”略显胆怯的声音没有底气地自门口传来,我旋身回望,有些意外,只见白浩司局促不安地站在门框外。
“有何事?”我淡淡一笑,顺势坐了下来。
“我•••”他见我如往常般,反倒有些无措,低声道,“我可以进来么?”
“当然。”我向他招招手,加深笑意。
得到我的许可,他小心翼翼地挪步上前,好似我随时会翻脸不认人。
好不容易,他终于挪到我跟前,却一直不敢正视我的眼睛,埋首站在一边,双手不停地绞动着衣角,像足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
我失声一笑,有些无奈道,“我有那么可怕么?”
闻言他立即抬头,炯亮的眼眸里闪烁着犹豫,他支支吾吾道,“夕,我刚才那样不留情面地回绝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只是•••”
看他为难的样子,我仅存的希冀一点点消逝,微一抿唇,我别开头,冷然道,“无需向我解释,你有权决定自己的未来。”
“夕•••”白浩司有些着急地低唤我的名字,却又迟疑着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向前跨近两步,欲言又止。
单单两步的距离,却足以让清醒过来的我敏锐地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毒香,无味香。
无味香,放眼宫中,我只在一个人身上用过,那便是炫懿。白浩司带有这种我特地为炫懿准备的毒香,说明什么?
一种可能是炫懿果然在白浩司身上动了什么手脚以此威胁他;另一种可能则是炫懿与白浩司一直暗中有联系,并且是频繁密切的联系。
无味香最大的特点是没有香味,除下毒之人,其他人根本无从察觉,这种毒香本身没有毒性,其最大的作用不是毒杀而是追踪,用以追查中毒人的行踪在好不过,但无味香的传播必须通过肢体接触,假若没有肢体上的触碰,即使是近距离的会面也不会被传染。白浩司身上带有毒香,而且浓度不低,以此看来,第二种可能性更高。
他与炫懿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在暗中进行着什么?我猛地抬头看向几步外的白浩司,可悲地发觉原本纯净无暇的双眸不知何时已染上晦暗的灰色,我蹙紧眉心,隐忍直冲而上的失望感,低哑道,“这一个月以来,你一直在太傅那养病么?”
全身明显地一僵,白浩司慌忙移开视线,勉强一笑,“是,是啊,太傅大人很照顾我。”
“是么,”我扯开一抹冷笑,“怪不得你病好了也舍不得离开轩逸殿。”
他涨红了双颊,眉宇间有丝被人点破的慌乱,语无伦次道,“我,不是,只是,这是我•••”倏地,他闭紧双眼,已到嘴边的话语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再次睁开,却是满眼的坚绝,仿若在刹那间做出最后的决定,豁了出去,“太傅大人要我传话予你,今晚在轩逸殿设宴,请你出席。”
空气仿佛瞬间凝结,在这骇人的岑寂中,我听到破裂声,我明白,对白浩司的感情,被他最后那句话,砸得,支离破碎。
艰涩地起身,背对他,用极其冷淡疏远的语气,我张口挤出一个字,“好。”
听似沉重又似轻快,白浩司的脚步声渐渐消匿在门外,慢慢远离我的身边。他这次是真正的选择从我生命中离开了么。
一个月,可以改变什么?我从来不曾想过,却在此刻,真切地体会到,一个人的转变,不过只需一秒。
这是一场精心安排好的鸿门宴,一场注定以悲剧收场的华丽晚宴。从我踏进轩逸殿那一刻,我便知道,今晚,背叛的黑翼将会降临。
虽然猜到七八成,但我仍然抱着最后的期望,或许,他会在最后选择放弃。
湮祁给我的定义是冷酷无情,他是对的,我一直如他所说般对一切都冷冷淡淡没有多余的感情。可偏就对白浩司,我却一再失了故有的冷静淡漠,甚至在此时此刻,我已经身临他与炫懿一同设下的陷阱里亲身感受着危险的迫近,却仍不愿轻易相信他的背叛,依然在内心深处存下微弱的希望,只愿这一切都还有改变的余地。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结局如此,白浩司于我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他,像极了她,我的堰阳。
呵,这是第几声自嘲了,像这样趋近于偏执与盲目的我,若让湮祁知道,想必他会比我更惊诧罢。
嘴角勾勒起的淡淡苦笑蓦地僵住,平坦的眉心不自觉地收拢凝结,我,为何会那般自然的想到湮祁?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难道之前的猜测已成事实?
正想着,突地感觉一道身影挡在前方,我提眼看去,白浩司一袭青衫站在我面前,文雅致秀的小脸上没有往日的笑容,就连那对灵动的眼瞳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他瞥了我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举步朝内厅走去,跟在其后的我很快便注意到他微微发颤的身躯,有那么一秒,我想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扣紧他的双肩使劲摇晃,发狠地怒喝“你到底怎么了?”
可我终究没有这么做,向来冷静理智的我很难做出如此失控的行为,这种冷淡性子不单仅是习惯,而早已转化为本能。
“到了。”白浩司低声道,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来。
我不语,朝前迈近一大步,擦过他的肩膀,推门而入。
白纱帷幔,暗红地毯,正中间一方檀木圆桌,桌上摆满各式菜肴,若有若无的酒香飘满整间厅堂。
炫懿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高雅的淡紫色长袍映衬微笑怡人的神情,如画一般。
挂着冷笑,不等他招呼我便径自走到桌旁落座,且不忘回头对白浩司招招手,“愣着作甚,还不过来?”
被我一说,仍立在原地的白浩司才回过神,低头快步而来,却在入座的一瞬间稍有停滞,眼角瞟向炫懿,然后暗暗深吸一口气,慢慢坐了下来。
这短暂的一幕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心,随之往下沉,是否结局已谱写好,再没有更改的可能性?
“还好修你肯赏脸,我真有点担心今夜的晚宴你不会来呢。”片刻的沉默过后,炫懿笑意盈然地对我说道,一手举起酒杯,“来,先干为敬。”
冷视他仰头一饮而尽,我挑高眉梢,清冷笑道,“不敢当,只是湮修不解,敢问太傅为何设宴款待,还请太傅明讲。”
“你这次为了浩司特意前往月国寻求解药,往返历时一个月,着实辛苦,谨以这场小小的晚宴来为你洗尘。”炫懿幽迷的双眸注视着我,笑容可掬,全然不见丝微的异常。
我不清楚这次去月国的真相白浩司了解多少,但炫懿分明不想把话挑明了说,还是说白浩司只是他手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根本连真相都没有资格了解?
不对劲,一切都是那样不对劲,当我再次看向白浩司时,心中便涌起深深的迷惑,白浩司凝视着炫懿的目光,让我赫然一震,那是多么遥远而熟悉的瞳光,明亮的瞳眸里流动着浓郁的眷恋,似温泉般泌入心间,登时唤起我久远的回忆,没有错,那如同堰阳注视我时一样的目光,皆有一种名为亲情的感情汇聚其中,那是血缘的羁绊。
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让我不由呼吸一窒,会是这样么?暗沉的目光在同桌的俩人身上来回扫视,实在很难相信,他们会是兄弟?
“怎么了?”耳际忽然吹来一道温热的气息,炫懿含着笑挨近我,白皙的手顺势搭上我的肩膀,“身体不舒服?”
适才的出神令我粹不及防炫懿的靠近,挥开他的手,面色稍有不善道,“无碍,只是太傅的盛情让我受宠若惊。”
极其自然地收回被挥落的右手,炫懿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转而对一直静静看着他的白浩司道,“浩司,你不是想为救命恩人献上一曲么。”
突然被点名,使处于出神状态的白浩司猛然一颤,好半响才领悟炫懿话中的意思,腾地站起,抿了抿嘴,道,“是的,我这就去准备。”
望着他匆匆离席的背影,我眉峰皱起,对着炫懿不悦道,“你演的哪出?”
清丽脱俗的面容上慢慢浮现一抹幽魅诡笑,他倾身靠近,有意无意地压下声音,“似乎被你觉察了呢。”
我倏地偏头看他,却不料他靠得如此之近,只差那么一点,便两唇相贴。我刷地后退,瞪视他笑得轻快的脸,闷声道,“你什么意思?”
“不用急,”将我稍纵即逝的惊诧尽收眼底,他坐直腰板,把食指轻轻停放在微抿的唇上,眼角一瞟,示意我安静,“先欣赏美妙的乐曲罢。”
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白浩司已端坐在厅堂上方,身前摆放着一架古琴,低眉敛目,双手轻轻扬起,落下。幽婉缠绵的琴乐自他跳跃的指尖流泻而出,时缓时急,抑扬顿挫。我闭目倾听,不过时隔一个多月,再次听到这琴声,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只有这一刻,我才觉得当初那个简单不谙世事的阳光少年依然如故,眼眸仍然明媚如初。
一曲终了,回归宁静。
我睁眼看去,不免失落,白浩司略带羞涩地看向炫懿,那幅表情简而易懂,他在期待炫懿的赞扬。可惜炫懿没有多作评价,只是淡淡一笑,转动视线定在我身上,看似随意道,“自从皇太后的寿筵之后我便再无机会领略你的高超琴技,不知今晚可有幸耳听一曲?”
看着白浩司期盼的表情瞬间消失,脸上蒙罩淡淡的惆怅,心里咯噔一下,我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冷声道,“当然,如若太傅不嫌弃,我便献丑了。”
大步流星朝白浩司走去,动作流畅地在还带有白浩司余温的软椅上落座,我眼皮都不抬一下,衣袖一扬便要开始,却闻立在一旁的白浩司细微的声音,“你还记得么,若是忘了别勉强,我替你。”
心中一窒,我垂首不理,只是极轻地回答道,“我记得。”
他踌躇了一小会,终是转身回座。暗自深吸一口气,快速克制因他流露出的关心而稍微波动的情绪,我打消了原想乱弹一气故意不让炫懿顺意的念头,闭上眼,极快地在脑海中搜寻一遍关于乐谱的记忆,就那首罢,那篇在我与他相处的三个月中最常习练的一曲,这里面,装满我们的回忆。
就以这一曲来成为标志罢,或者是另一个开端,也或者是最终结局。
拨动琴弦,熟耳的乐曲携带着有关于白浩司的点点滴滴在脑中渐渐浮现,越来越清晰,每一个音符都幻化成他的笑脸,或纯真,或率直,或傻气,或羞涩•••今夜我才发现,原来这首乐曲竟是如此忧伤,仅是单音的旋律如云随风扬逆,撩拨着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悠悠淡淡的哀愁千丝万缕缭绕于在场三人的耳际,为这清冷的夜晚渲染上一抹幽寂气息。
当最后一个音符停止跳跃,为这曲寄托我复杂情思的乐章划下终止符时,我屏息调整絮乱的思绪,喟然长叹,尔后低低一笑,起身回席。
“果然非同凡响,好曲好曲。”炫懿轻轻拍打双手,眉目含笑,毫不吝啬地大肆赞美着,“你的琴艺似乎又有长进了呢,方才这曲子仿若天籁之音,其中若有若无的淡淡愁思更是使人听得几近忘我之境啊。假若没有放入感情的演奏,纵使琴技再高超也无法弹奏出如此美妙的音律,”说到此处,无视一旁自他开始对我极尽赞叹之词时便愈显低落失望的白浩司,俯首挨近我的耳边,悠声道,“你几时变得如此感情丰富了?”
闻声我淡淡地回望一眼,挑眉道,“太傅大人管得未免太宽了罢?”
“湮公子,”一声孱弱的低唤,同时拉回我与炫懿的注意力,却见白浩司面色有些苍白,双手奉上一杯斟满的酒,闪烁不定的瞳眸淡拂过沉凝复杂的色彩,底气不足地对我说道,“我,我敬你一杯•••”
心中一凛,冰凉的冷意骤然升起,盯着面前这杯因白浩司的颤抖而泛起一丝丝波纹的酒水,我不可置信地移动视线,落在他冒出薄汗的秀颜上,锁定那双不复纯净明亮的眼眸,心一阵阵地钝痛,这就是被无条件信任的人背叛的感受么?可笑的是,在我活了两世人之后,首次愿意去相信一个人,却是落得这样的下场,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都是不可信的,我自嘲,堰夕,你的冷情决绝都到哪去了?
静寂,仿佛是永无止境的静寂,细针落地犹可入耳。
我知道,这是一杯毒酒,之前我还抱着无所谓的心情等待着看炫懿打算如何让我喝下这杯毒酒,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递出这杯酒的人,会是白浩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