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那么远、那么近》叶臻

5、第四章

　　荣昊天的话把韡晔说的一愣一愣的。

　　举起了那页纸笺，韡晔左看三遍右看三遍，就是没看出来跟自己有什么相似的。

　　韡晔扫到“知非”的签名，就问：你爸爸叫做——荣知非？

　　荣昊天点头说：对。

　　韡晔指着纸笺上的女人头像：这个又是谁？莫非是你妈？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荣昊天分明说过他只有父亲，没有母亲。啊？难道他是准备上演一场真人版的“妈妈再爱我一次”么？
　　荣昊天看看画上的人，又看看韡晔，摇头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所以我才要找。

　　韡晔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的没有答话。

　　荣昊天捧着笔记本，说：韡晔，你不明白……如果你看了我父亲的日记，你就会明白的。

　　韡晔想到飞机上的一幕，立刻拒绝：我不看。可眼瞅荣昊天认真的模样，皱眉道：日记是隐私……你拿了你爸爸的笔记本，他知道么？

　　荣昊天说：他不知道。他也许自己都已经把这本笔记给忘记了……我是在一堆旧医学书里面找到的。其实，我从来没有看到他写过日记。

　　韡晔又没有说话了。

　　荣昊天很是认真的说：我从小到大，只知道父亲心里有个结。因为这个心结，他总是不开心，从来没有开怀的笑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直到我发现了这个日记。

　　韡晔于是说：这个女人……就是你爸爸的心结么？

　　荣昊天答：我想是吧。我只是想试一试……

　　韡晔被荣昊天的神情感染了：好，我帮你一起找。

　　许下承诺，韡晔就发现自己的冲动了。茫茫人海，找一个连名姓都不知道的女人，那不是比捞针还难么？

　　韡晔瞅着荣昊天手里的笔记本：我……能看看这本日记么？

　　荣昊天递过来：给你。

　　韡晔有些沉甸甸的感觉，手指微微颤了一下，才翻开当中一面来。那上头是用蓝黑色的钢笔墨水写的字迹，时间久远略有些模糊，但是依旧可以清楚辨认：

　　……

　　我在医院已经躲了快一个月了，哪里都不去，宿舍也不敢回。可是我真的想她，闭上眼看到的全是她。我是不是发病呢！

　　荣知非，你的脑子呢？

　　……

　　韡晔被这莫名其妙的字句弄的奇奇怪怪的，去看一旁的荣昊天。荣昊天拿过了笔记本，倏倏翻了好多页，再递到韡晔的手里边。

　　上头的日期标着：一九八一年六月十日

　　依旧是蓝黑色的笔迹：

　　今天路过恬园，我见到了一个女孩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把她的模样临摹在了课堂笔记上。

　　幸好，她没有发现。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查究，我要做的事情好多。

　　……

　　韡晔又翻了几页：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五日：

　　放暑假了，学校里人都走光了。我倒觉得挺自在的，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清静极了。我想趁着暑假好好看看“临床病理学”，我总觉得时间很紧，来不及用似的……

　　（一段被涂去的字迹，辨不出原先写的是什么。）

　　我今天又看到她了。她在收拾东西，放暑假了，她该回家了吧。

　　（又是一些被抹去的字迹。）

　　……

　　一九八一年九月二十日：

　　开学好多日子了，我知道这个学期任务很重，我还要去学校下属的医院实习。

　　我，我……

　　她今天居然出现在了解剖室，她竟然是医学院的学生么？我一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她，怎么会知道呢？

　　……

　　一九八一年九月三十日：

　　同学们都为国庆游行做准备，我原想趁着假日好好复习一下功课，可是她那么意外的出现，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这是个太特别的女孩子，真不能相信她挥舞着小红旗的神情会那样光彩照人……是的，光彩照人。街上的灯火都没有她的眼睛亮堂。

　　这是个太特别的女孩子，以至于我把自己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

　　韡晔不再看了，大概都知道日记的后面会是些什么内容，她去看荣昊天：你爸爸爱上这个女孩子了，是不是？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呢？你爸爸追到她了么？她没有接受你爸爸？他们发生什么事情了么？你……说你爸爸后来去参加了边境前线的医疗小组？

　　荣昊天抿着嘴唇，将笔记本攥入了怀中：那就由我来说。我爸后来追到了这个女孩子，可是因为我爸的出身，女孩子的父母似乎并不看好他们两个。

　　韡晔有些不明白何谓“出身”，不过大义能明白：父母反对，就不能在一起了？

　　荣昊天说：那个女孩并不同意父母的决定，她也想和我爸在一起。可是后来我爸又遇到了一些麻烦，被取消了直升研究生的资格，似乎还是关于他“出身”的问题。

　　韡晔真的不明白：出身是什么？很重要么？

　　荣昊天说：那个时代，好像还很看重一个人的家庭成分和出身问题。总之，我爸成绩很好，却失去了原先属于他的名额。

　　韡晔说：所以，他们就分开了？

　　荣昊天点头：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我爸因为这个事情，伤心极了，就去参加了边境战线上的医疗支援小组，然后在穷乡僻壤呆了一辈子……

　　韡晔无限唏嘘的将头靠上荣昊天的肩头，喃喃：那你爸爸始终不能忘记那个女孩么？他是个很痴情的人呢！

　　荣昊天说：我不知道，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可是我知道，他有心事。看到了这本日记，我知道一定就是。

　　韡晔抬头看着荣昊天：可是，真的找到了这个女孩，又能怎么样呢？也许她有了自己的生活，也许……她已经不记得当年的事情。

　　荣昊天默然了，很久才说：我还是很想找到她，我想替我爸爸做些事情，我想他开心一些。
　　韡晔点头，捉着荣昊天的手去：我们一块儿去找，可以找到的。

　　这个时候高屹然的家里头，已经快拉响三级警报了，就因为韡晔一直没回家。快过了午夜了，还没有女儿的影子，唐乐怡都快绕着房子转圈了。

　　又去窗台看了一回，唐乐怡推开房门去看靠在床头看书的高屹然：我说屹然，韡晔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应该出去看看？

　　高屹然头也没抬：韡晔不是小孩子了，你别这样。

　　唐乐怡来了气，拉着肩上披着的外套，到房间里转来转去：你看你说什么话啊，都几点了？十二点都过了，韡晔一个姑娘家，还在外头，你不急啊？

　　高屹然放下了书，去看墙上的挂钟：哟，真的过了十二点了，这孩子！给她打电话啊，问她在什么地方，还有多久才回来。

　　唐乐怡说：要你说！我早就打过了，她的手机关机了。也不知道是存心关机还是没电，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情还没有一点分寸，看回来我怎么教训她！

　　高屹然摇头：你啊，韡晔都二十……二十四了吧，你还当她小孩子。对了，她说她出去是和……

　　唐乐怡接口道：荣昊天是不是？你啊你啊，要不是我问你，你就不肯说韡晔交了男朋友！可是这个荣昊天，做事是不是太出格了？这么晚了，他怎么还不让韡晔回家？你居然还跟我说，这个荣昊天很正派！

　　高屹然说：他们都是大人了！能分辨自己的行为是否恰当。

　　唐乐怡瞪他：那现在算是怎么回事呢？我们韡晔可是女孩子，女孩子会吃亏的，你知不知道？
　　唐乐怡这么一说，高屹然就没词了。翻身下床，高屹然往书房去：我给昊天打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乐怡跟在身后头：早就该去了，韡晔要有什么事，我可跟你没完。

　　高屹然连连应承：是是是，我负责我负责，我一定把我家的宝贝女儿给找回来。

　　说话间，就听到大门“嗑嗒“一声，似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两个人就同时立住了，面面相觑。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韡晔一进屋就见到杵得工工整整的父母两人，很是惊讶：爸，妈，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不睡啊？

　　唐乐怡已经冲过去了：你啊，这么晚了，跑哪里去了？打你手机又不通，你是个女孩子，怎么能在外头呆到这么晚呢？

　　韡晔被唐乐怡的连番责备说的晕头转向，脱了鞋子就往里头去：妈，我没事，你尽瞎操心！

　　高屹然看到女儿淘气的对着自己吐舌头，伸手轻轻扣了一下她的脑门：韡晔，你妈妈可是真的担心你！你和昊天一起，我和你妈都不反对，我们也知道你们已经是大人了，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能对自己的任何决定负责任。可是，毕竟作父母的，都有爱护子女的心，你要学着体谅……

　　韡晔偎上去：爸，我知道我知道。我……我和昊天没做什么。

　　唐乐怡过来：没做什么？你下了班连家都没回，就跟他一块儿，到深更半夜才回来！你们……韡晔，不是妈妈罗嗦，可是妈妈要提醒你，你是女孩子，会吃亏的。

　　韡晔差点翻白眼：妈，你说到哪里去了！转头看到高屹然也是一脸的严肃，韡晔脑袋就大了，举手投降：你们……你们别这个样子啊。我和昊天……我们什么也没做，我保证我发誓！我们……我只是去他的宿舍坐了一会儿，然后聊聊天，然后……说了说他的父亲，仅此而已。爸，妈，你们别这样看着我，太寒碜人了！

　　唐乐怡还要说：可是，你们……

　　高屹然拉住了唐乐怡：好了，韡晔，爸爸妈妈不逼你。你是大人了，爸爸妈妈不能看着你一辈子，也相信你的判断能力。只是，毕竟你还是女孩子家，要知道分寸。

　　韡晔乖乖的接受：爸，我知道了。我保证，以后我会注意，不会这么晚回家的。

　　高屹然欣然点头：好，爸爸相信你。拖着唐乐怡进房间：走吧，我们也去睡吧。

　　唐乐怡似乎心有不甘，回头来又要说。韡晔急忙赔笑，就往自己的房间闪人。

　　高屹然哄着妻子：好了乐怡，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呢。

　　自从和荣昊天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韡晔的生活更是充实起来。平日里下了班就往荣昊天的宿舍跑，这点高屹然和唐乐怡就是不太同意，那也是想管也管不了。唐乐怡就要嘟哝，不过高屹然总是打圆场。好在经过那次“夜归”时间后，韡晔也很识相的掐准时间，一到点必然出现在父母的面前。唐乐怡没理由发作，只能暗暗瞪眼，连带数落几句高屹然，说他把女儿宠坏都没法没天了。高屹然就笑笑，若无其事搂着她回房睡觉。

　　遇到双休日，韡晔也不再当懒虫。一清早的，就换上便装背上小背包，匆匆出门。

　　唐乐怡被重重的关门声给闹醒了，推了推身旁迷迷糊糊的高屹然，很是惊讶：这么早，八点都没到，韡晔她做什么呢？

　　高屹然的魂此刻还留在“苏州”，揉揉眼睛：啊？什么……她大概有事儿吧。

　　唐乐怡说：你啊……醒醒、醒醒。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高屹然无奈，使劲揉着太阳穴：好、好——唉，乐怡，你别老是这样，紧张过头了。撑着床沿坐起来，高屹然找着一旁的眼镜：今天休息么，她也许约了昊天……

　　唐乐怡不乐意了：又是那个荣昊天！韡晔自从有了这个男朋友，都不记得家了。

　　高屹然呵呵笑起来：要不怎么说女大不中留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你啊，别总是把她当小孩子！

　　唐乐怡就说：你不懂，韡晔一个人在外头那么久，好容易回来了……我怕她吃亏，遇人不淑……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高屹然大大叹口气，表示投降。唐乐怡知道丈夫摆出这个表情，就是“讨论结束”的信号。侧了身，很是严肃认真的模样：屹然，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教育孩子的事情，我也一向都听你的。好在韡晔很乖，从小到大都没让咱们操多大的心。你……做了很多，我都明白。

　　高屹然沉默，看向唐乐怡，揣测着她说这番话的用意。

　　唐乐怡继续说：可韡晔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生的，我知道她的脾气和个性，她……她没有你……不是，她如果能像你，那我就一点儿也不担心了。可是，这次她回来，我看到她，总能想到从前……

　　高屹然皱起了眉头。

　　唐乐怡说：屹然，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这样担心。我总觉得韡晔她……她年纪还小，我不想她跟我从前那样……我怕！

　　高屹然伸手把略显无助的妻子搂入了怀中，温言道：说什么傻话呢！韡晔那么聪明，还有我们看着她，她不会有事的。再说，昊天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可以保证，韡晔和他在一起，没事的。

　　唐乐怡没有作声，只是将自己又朝着丈夫偎了偎。

　　高屹然就笑了，搂紧她：韡晔二十四了吧——你在她这个年纪，都快要当妈妈了吧？

　　提到自己，唐乐怡脸红起来：说这个干什么？

　　高屹然就说：有些感慨，时间过的真快。我还记得那个韡晔出生的时候，红红的软软的那么小一个，吓得我连抱都不敢抱。可是一转眼，她都那么大了，也许过上一年两年，她也要做妈妈了，然后给我们生出个小外孙来……

　　唐乐怡被高屹然说的情景逗乐了：你……就想得美呢！韡晔才谈恋爱多久啊，你都筹划到外孙了！那个荣昊天，我连见也没见过，能不能过关还说不准呢！

　　高屹然笑道：才说了几句，你又来了！究竟是韡晔挑丈夫还是你挑女婿啊？

　　唐乐怡推他：我为什么不能挑？当初也是我妈先挑上你的吧……

　　高屹然投降：好好好，你们一块儿挑、一块儿挑！说完，脱了眼镜就翻身又睡了下去。

　　唐乐怡愕然：你、你还睡！

　　高屹然拿被蒙住身子：八点都没到呢，今天是休息天……后面呢呢哝哝的，就听不清了。

　　韡晔和荣昊天约好了在学校门口碰头，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谈情说爱了，他们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去寻找荣知非日记本里那个神秘的女孩子。

　　当然，昔日的妙龄女子如今也许已经是大妈了。

　　荣昊天初来乍到的，对这个城市一点儿也不熟悉，所以在遇到韡晔之前，他只是有那样的想法，却始终没有付诸行动。现在有了搭档，底气就足了不少。不过韡晔却没有荣昊天的那份坚定，因为她其实离开这个地方也已经有过不算短的时间，现在国家经济建设那么热火朝天，很多道路和设施都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韡晔充其量也就是个认识路的游客。

　　因为没有具体的线索和寻找的头绪，韡晔和荣昊天已经草拟了不止一份的计划方案，包括去荣知非和那个女孩子去过的地方查找线索、找寻荣知非从前的同学打探消息、到他们以前读书的学校调阅档案、张贴寻人启事……

　　商量来商量去，韡晔否定了诸多不切实际、虚张声势、毫无建设性的主张，还是决定从“学校”这个源头落手。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能找到当初荣知非就读的医学院，那就是成功了一大半了。

　　韡晔问荣昊天：你爸爸读的是什么医学院啊？

　　荣昊天摇头：我不知道。

　　韡晔想敲他的头，这个书呆子，连这些基本情况都不清楚，居然就想找人，他怎么这么可爱呢？

　　荣昊天解释：我从来没有想过问他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拿到这本日记之后，我也没法子问。只知道他是在这儿读的大学，曾经听县里面的领导说过，好像叫做、叫做“第一医学院”……

　　韡晔直翻白眼：那你连什么学校也不知道，第一医学院……好多大学都有第一医学院的么！难道我们挨个去问——你们有没有一个叫荣知非的学生？

　　荣昊天捋了捋额头：这……我也不清楚。

　　荣昊天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韡晔笑起来：算了算了，总有法子的。我们先去找找，当年哪个医学院在恢复高考的时候就招过人……我想那时候才恢复高考，能考进大学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也许报纸上会有记录。就像我们考大学的时候，报纸上也会有录取名单的。咱们挨个去找，总能找到的。

　　荣昊天扯住了韡晔的手，连连点头：韡晔，你真是……

　　韡晔糗他：少罗嗦，书呆子！咱快走吧，省点时间多做事！

　　有了具体的方式方法，两个人的干劲立刻就直上九霄天。到了市图书馆，韡晔想着法子要查阅当年的旧档案。好在当下资讯发达，传媒电子化所带来的便捷令人诧异不已。不消几十分钟，韡晔和荣昊天在一台电脑前，翻到了77年本市高考的所有录取名单。

　　韡晔目瞪口呆的看着屏幕上所显示的目录：这么多，一个一个看下来，那要多少时间啊？

　　荣昊天却很是沉着：咱慢慢看，总能找到的。

　　韡晔知道他内心早就热情如火了：好吧好吧，我看第一批，你看第二批，看到你爸爸的名字，就通知一下。

　　荣昊天立刻进入了战斗状态：行。

　　有了比较准确的范围去找名字，那比大海捞针显然是方便很多的。不过，在冲着电脑屏幕浏览了大概三四个小时之后，韡晔觉得这项工作虽然比大海捞针方便些，可是仍旧能够媲美愚公移山。

　　大概快到关门的时间，资料室的人都已经陆陆续续整理东西准备离开了。韡晔有些心急，看的就粗糙、马虎起来。隔壁的荣昊天却仍旧严肃着表情，一丝不苟。韡晔揉揉眼睛，准备明天继续这个庞大的工程。

　　突然就听到荣昊天的一声低呼：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