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永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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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纲吉
临终之际，沢田纲吉又听到了那仿佛从梦境深处传来的轻灵的铃音。
如此悦耳，如同内心深处最眷恋的那个人正在他耳边低声倾诉。
如此令他安心，每每听到总让他生出几近落泪的感慨。
恍然间，热烈得好似正在燃烧的枫叶在视野中伸展着枝叶，那位少女坐在树干上，洁白的衣、火红的裙，发间的铃铛随风而动，一如记忆中最初的美好。
视线相触的一刹那，她绽开了笑颜。他笑逐颜开，轻悦的笑声正似原本已经回不去的少年时期。
满目红枫之中，她向他伸出双手，像是已经等待了许久。他迫不及待地迎向她，历尽人世的漫长时光，他终于回到了初始的地方。
从记忆之初到生命的尽头，一直陪伴他引导他的铃音，在此时让他想起了少女的名字——
“铃女……”
这之后的故事，不再有别离。
一、铃女
诞生的最初，她只是战国时期某个小有名气的手匠做出的一只铃铛。
她被一个孩童买了去，交到某位巫女手中，巫女将她供奉在神社，对世人说：这是道心居士生前所佩，那位大人肉身虽灭，灵魂却附在铃中。
所谓道心居士，是曾以一人之力消灭妖魔的神之子。于是人们向她虔诚供奉，祈愿着若日后再起祸害，道心居士能再度前来拯救世人。
日积月累之下，她有了灵性。
已至耄耋之年的巫女面前，化作人形的她骇然嘲道：“我说你们，还真不怕被道心大人天谴呢。”
“无妨，道心大人他知道的。”巫女因苍老而浑浊的双眼中沉淀着通透的光，智慧而深沉，“人们需要的，仅仅是一个理由罢了，能够相信仍旧被道心大人保护着的理由。你不是他的魂器，也不是铃铛变化的替身神，而是人们的梦想本身。”
二、纲吉
沢田纲吉的晚年生活属于教人羡慕的那一类：儿孙绕膝、无病无灾，还有温柔的妻子白头相携。
回忆过往，本该是心满意足的人生，可心中总是有一份说不清又放不下的执念。
到底是什么时不时揪扯着他的内心？
记忆蒙了一层白雾，只依稀让他看到曾令某一段时光焕然发光的明丽色彩。
空灵的铃音不断在脑海深处回响，仿若谁人温柔的耳语。
这伴随他一生的铃音，即是疑惑，也是答案。
二、铃女
“喂~”她对着水井深处问道：“为什么我非得一辈子待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深山神社里啊？”
人类强烈的希望给予了她力量，她是付丧神，更是替身神。一旦离开供奉着她的这座神社，违背了“道心大人一直注视着这片土地”这一期望的她就会消失。
虽说如此，她也并不孤独。在没有祭典的日子里，也时不时有人会路过神社，心地纯真的孩童们可以看到她的身影。
她拽了拽摇铃说着：“很过分吧，人家明明是青春美少女，却被认成‘慈祥的老爷爷’、‘威武的中年男人’什么的。”
因期望而存在的她，在人类眼中是他们所期望的“道心居士”的形象。
“要说老爷爷也应该是你吧？”她靠在被当做“神木”供奉的老枫树上，这棵树三个成/人手牵手都无法合抱。“你今年多少岁了？两百？三百？还是五百？”
回答她的，只有微凉的山风。
她抬头看着棉白的云在碧蓝的天空中缓缓漂浮，幻想着流云涌动的声音。
“我说你们，也差不多该成精了吧，”她对着水井、摇铃、枫树、以及神社内所有的一切说，“别让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啊……”
三、纲吉
他在夜深人静的半夜清醒过来，叹息般的铃音在耳边远去。
身旁的妻子迷迷糊糊问他怎么了，声音里没有被他吵醒的气恼。他忽然就很想向她倾诉一番。
不知从多少岁开始，意识深处总会传来一道铃音。温柔的、无暇的、怀念得令他想要落泪。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事物。
“真正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忘呢？”妻子说。
可他真的想不起来，最初是在何时、何处听到这铃音了。
三、铃女
对于她来说，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她很想将“铃女于XX岁零XX月XX天遇到沢田纲吉”这句话刻在老枫树上，可惜她从未去留意自己在这世上存在了多久。在这之前，时间对于她来说是无意义的。
小男孩压抑地啜泣着，抱着膝盖，埋着满是泪水的脸，孤身一人坐在鸟居后的石阶上。
“怎么了？”她上前搭话。从男孩抽抽搭搭的叙述中得知，他和一起来后山探险的小伙伴们走散了。
“不用害怕，这里离村子很近。”她向小男孩伸出手，“来，让我送你到大路上。”
他止住哭泣，羞怯地将手递给了她，“嗯，谢谢你，大姐姐。”
威严而略有亲和的神明大人的人设一秒崩塌，她冒着星星眼问道：“什么什么？你叫我什么来着？！”
他有些被吓到，不知为何忽然羞红了脸，“大姐姐……”
“呜哇——”她淌下两道粉条泪，“我没听错！不是老爷爷也不是叔叔大哥哥什么的，我终于被人叫一次大姐姐了！”
只有这个男孩可以看到她真实的姿态。
四、纲吉
在自己的梦中醒来，是一个十分奇妙的经历。
或许是工作的事刚稳定下来，前所未有的放松让精神在睡眠中开启了一种新的活动方式。
梦中的他顺着阶梯在山间小路缓步而上，他记得这个地方，是乡下外婆家的后山。再往前走是一个神社，供奉着平定八百川妖魔的神之子——道心居士。
他进到神社中，不知为何，这里的一景一物都让他熟悉得想要落泪。他毫无缘由地意识到少了什么。
如同秋日红枫一般美丽的、明快的、某个少女的身影……
回忆不起，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名字……关于她的一切，全都回想不起来。这是一件比什么都更令他难过的事。
轻灵的铃音在梦境中回响，仿若谁人温柔的耳语。
四、铃女
这是个有些俗气的故事，你一定在别的什么地方读到过类似的情节：接下来，男孩逐渐长大，他每个来看望乡下外婆的假期都会来神社与她见面。
在他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微热的山风从二人紧扣的手指边穿过。他与她成为了恋人。
他向她诉说着将来的梦想：一份稳定的工作，一座不用很大却可以非常温馨的屋子，还有成为他妻子的喜欢的人。
“可、可以实现我的梦想吗？”他问。满面通红，却像是拼上了生命中所有勇气似地注视着她，清亮的眼眸中写满了深情。
“嗯~”她坏心眼地掩嘴笑道：“这种梦想一点都不难吧。就算不求神明大人，凭借凡人的力量也能实现啊。”
“话是这么说啦，这是只有铃女才能为我完成的梦想。”
“愚蠢的人类啊，不要什么都向神明大人开口要。想要稳定的工作就给我好好读书。”
“我有认真读书，每科考试都能摸到及格边缘了。”
“想要房子就给我从现在存钱。”
“这也不是问题。所以啊，是最后一个，铃女，我希望你——”
“就算是我也变不出一个大活人给你啊。”
“不用那么复杂啦！真是的……”
她轻灵的笑声在风中轻轻地飘荡开去，发辫上的铃铛微微摇晃。
“真没办法，就勉为其难地把我自己送给你吧~”
五、纲吉
为了考上志愿的大学，他将自己活活累出病来。
高烧不退，半梦半醒之间，眼中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他枕在一个陌生少女的腿上。
“咦诶诶诶诶——！！”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
“真是失礼的反应！”少女的额头上跳动着鲜红的十字路口，“好歹给我表现得开心一点嘛。”
他羞得话都说不清楚了，“那个、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少女噗嗤一笑，“算了，原谅你好了~果然这才是纲吉式的反应。”发间的铃铛微微晃动，发出空灵的脆响。他忽然记起了与她有关的一切。
“铃女！”他将她拥进怀中，发出痛悔交加的声音：“为什么我会忘记你啊，明明对你发过誓的……”
她轻柔地回抱了他，无奈地安抚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只有孩子可以看见我，大人不会相信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话语，虽然他们曾经也是孩子。”
他说不出话来，只能像是与现实对抗一般地收紧了怀抱着她的双臂。
她继续说：“看不见我、忘记我，说明纲吉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恭喜你，这是好事哦。”
“那我就不当大人了！”
“不可以说任性话。”她温柔地抚着他的后背，“一旦到了某个年龄，人就得挺直背脊，代替那些在漫长的岁月中日渐佝偻的老一辈支撑起这个世界，让还年幼的孩子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奔跑着，抬头去看美丽的天空……”
“可是……”很痛，不止是心，全身都在痛，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灵魂都在痛。“我就失去你了。”
“不会失去的。”她笃定地说，梦呓般的声音仿佛有着一种拭去所有不幸的魔力，“纲吉不会失去我，我会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五、铃女
他邀她去他所在的城市，铃女欲言又止，却在他温暖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们手牵着手，一同走出神社，跨过最后一道鸟居，离开缭绕着草木清香的森林，向着混杂了万千种气味与声音、交融着光与暗的城市走去。
她忽然跪倒在车辆往来的大马路边，冷汗淋漓，虚弱不已。他看着身形开始变得透明的她，不止是担忧与惊恐，一种绝望的预感将他的心撕成碎片。
“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哈……不用担心，带我回去就没事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将铃女带回神社，气喘吁吁，一身的冷汗。
与世隔绝的山林中，城市的灯火是那么地遥远，他怀抱着逐渐回复体温的铃女不愿放手，他是多么希望这一刻的时间能持续到生命结束啊。
“铃女，不能离开这个神社的，对吗？”最终，还是由他亲口说出了最不愿面对的、残酷的现实。
“嗯。”她回答，“等纲吉长成大人了还会忘记我，看不见我。”
“这种事……我绝对不会忘记你，怎么可能会忘呢……”
“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是大家的愿望本身。”
“我不明白啊。”
“我是‘长大了想要成为航天员、科学家’的梦想，我是‘世界和平，所有人都得到幸福’的梦想，我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是漂流到新大陆的鲁滨逊，我是白雪公主、灰姑娘、彼得潘，我是分开天地的巨神、是征服外星人的未来科技，我是海洋深处所有的奥妙，我是宇宙的尽头……当一个人从心底里觉得想象中的故事荒诞又虚假，就会看不见我；当一个人彻底放弃童年时代最初的梦想，就会忘记我。”
说着，铃女展开双臂，竭尽全力地拥住了他，在他耳畔立下了一生仅有一次的誓言：
“即使如此也不用失落，因为，我会永远与你的灵魂同在。”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永远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