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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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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在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这个数字在他的脑海中跳了出来。
他看向前方,视界从模糊变得清晰:眼前是一张秀丽的、表情有点紧张的女孩子的脸,一双和善的蓝眼睛正注视着他。
“您还好吗,先生?”她关切地说。
“二十一。”他喃喃自语。
“什么?”她吃了一惊。
“噢,不是……对不起。”
这个短句流畅地从他的口中说出,在明确的意识进入到他的头脑之前。
“抱歉,我可能有点糊涂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接着是脸颊。手指是冰冷的,接触到皮肤的感觉在他头脑里引起了一阵奇怪的反应,像是有人在平静的池塘里投了颗石头,一圈一圈的波纹荡开去,在脑袋里冲撞。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
他头脑中跳出了这样的念头:没有损坏。
“您刚才好像晕过去了。”她说。“我刚刚从那个门里出来,就看到您倒在这儿……”
她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确认什么。他在她清澈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穿着黑色的大衣,蜷坐在道旁。
一个热心的女人。他头脑中闪现了这个念头,仿佛声音落入了空旷的山谷,紧跟着嗡嗡的、多个重叠的回声响了起来:得马上离开。她可能会去叫急救或者报警。必须消除她的疑心。我没有时间了。21。
最后那个数字显然意义重大。但他没有时间去想。
“我没事。”他说,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她仍然在看他。她的口气是迟疑的:“我刚刚……还以为您已经死了,没有气息,心脏好像也不跳了。”
她的右手拿着手机,手指停在拨号键上。谢天谢地我及时醒了过来。他想。
“我恐怕是滑了一跤。有点摔闷了。”他显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说。“全怪这该死的雪……您能帮我起来么?”
他向他伸出了手。她把手机揣进了口袋,用力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握拢的一刻她明显哆嗦了一下。下一刻,他已经站了起来。
“看起来没怎么摔坏。”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随即活动了一下腿脚。
她松了口气。“您没事儿就好。”她停顿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又加了一句:“不过您的手可真冷……”
“我早上出门太匆忙了,没吃早饭。”他轻松地说。“看来下一回我怎么也得在口袋里塞块巧克力。”
他笑了起来,她也跟着笑。“我从前也有低血糖的毛病。”她说。“您确定不需要……”
“非常谢谢您。”他说,再度伸出了手。
她握了握他的手。
“再见。”
“再见。祝您好运。”
他向前走去。人行道上湿漉漉的,半化不化的雪在他的靴子底下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她为什么还不走?
“先生!”
他的心脏一阵紧缩。
“请等等!”她在他背后叫道,然后是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追了上来。
全速跑开?不,先不用。
他镇定地转过身来。“什么事?”
她向他微笑,微微有些气喘。“我叫弗兰萃。这是我的号码……我是说,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或者只是出来喝杯咖啡。”
再一次,他在她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庞瘦削,有点胡子拉碴;然而毫无疑问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当然。”他接过那张纸条。“非常乐意,我一定会的。”
他的语声不易令人察觉地停滞了一下,然后那个名字来到了他的嘴边:
“我是亚历。亚历·朗。”
他愉快地向她挥手。在转过街角的那一刻,他把那张纸条迅速团起来,扔进一旁的垃圾箱。
2
亚历在两排房子中间的小路上飞奔。他的脚步惊动了树上和房顶上的积雪,拱起的房脊上哗啦啦地一大片雪崩,洒得空中都是纷纷扬扬的白末,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里街上的雪还没有化。昨晚下的雪。路面上只有一行脚印。中间有轮辙,是邮递员。只有邮递员来过。
他在心里迅速地完成了推断。
李斯特大街。理查德·瓦格纳大街。下一个街口是……
一户房子里冲出了一条狗,冲着他汪汪地大叫起来。接着门打开了,一个花白的头颅探出来。看到亚历,那双本来有点警惕的眼睛迅速变得和蔼了。
“日安,朗先生。”
“日安,菲尔兹太太。”他回答,但是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抱歉我有点儿急事——”
“去吧,亲爱的。”老太太用力地拉住狗绳子。“嘘,嘘,切西,别乱叫啦!那是朗先生!”
亚历已经跑出去了很远,狗还是不依不饶地冲着他的背影狂吠。
“切西,你这个老糊涂,怎么连朗先生都不认识啦……”老太太啧啧地说,掏出一把小剪子来,修剪篱笆上的玫瑰花丛。
亚历穿过街道,跑上斜坡,向左拐入一条窄窄的小路。路口挂着T字交通标志和一个小小的路牌:F. Schubert Gasse (舒伯特巷)。
1, 3, 5.
8点12分。
他已经能够看见那座白色的小房子,在苹果树和李子树的枝桠中间冒出头来。
他的心里涌起一阵悸动。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又陌生又熟悉,令人惊讶不安,又欣喜不已。
7, 9, 11。
正对西面的窗子,亮晶晶的玻璃后面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他知道那是厨房窗台上的九层塔,百里香和迷迭香。
那个人现在在厨房里。他在做蒸馏咖啡,也许还在研究他的Napoli菜谱。他的头脑里倏忽闪现出那个逆光中的人影。他单凭记忆就能准确描绘出每一处轮廓的细节。
13, 15, 17, 19。
他在浅褐色的木门前停了下来。将近十五分钟的奔跑并未令他气喘。他的身体依然冰冷。在这个世界恢复所需要的时间似乎比预料的更长。
21。
他伸手按铃,随即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
门开了。一个穿着薄绒布衬衫和牛仔裤的年轻人出现在他面前。
“嗨,是你。”他说,现出又惊又喜的神情。“你怎么来了?”
“能让我进来吗?”亚历说。
“当然。”年轻人拉开了门,侧身让他进去。
亚历有些匆忙地穿过走廊,走进厨房。年轻人跟着走了进来,说:“需要咖啡吗?”
“不,谢谢。”他回答。他看向窗外。路的尽头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车。
窗台上的时钟是8点19分。
还有两分钟。他想。
“伯恩。”他叫他的名字。“我有点想念你的煎饼。可以给我做一份么?”
伯恩微笑起来。“当然。”
他拉开吊橱的门,拿下一个碗。亚历在墙角坐了下来,看着他往碗里打鸡蛋,倒上牛奶和面粉,用打蛋器搅散。他平静地说:“伯恩,待会儿有人摁门铃的时候,让我去开。”
伯恩说:“好。”
他打开电磁炉,把平底锅放了上去。
菲尔兹太太站在花园里,满意地端详着新修剪的玫瑰枝条。这时候她感到面前的街道上有人;她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大衣的年轻人步履匆匆地走了过去。她认出那是亚历·朗,经常来拜访住在21号的那个钢琴家的人。
“日安,朗先生。”她愉快地说。
但是那个人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快步走过去。
“真没礼貌。”菲尔兹太太小声嘟哝着。忽然,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大对劲。
“他刚才好像也……不,我记错了,我是昨天看见他的,切西,对不对?”趴在地下的狗懒洋洋地向她抬起头,呜呜了几声。
菲尔兹太太说:“他最近来得可真勤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