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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春深锁朱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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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渐歇,烛泪已干。
苏慕川独坐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被茶渍晕染的地图。粗纸边缘卷曲泛黄,像是被火焰舔舐过,又像是被人反复展开又折起,在辗转难眠的深夜里磋磨了太多遍。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殷无咎时的情景。
那日殷府的海棠开得极盛,层层叠叠的绯红压弯了枝头,有几枝甚至探进了回廊,花瓣簌簌落在少女肩头。
十四岁的殷无咎立在花影里,穿一件杏色绣梅花的褙子,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她正踮脚去够高处的花枝,袖口滑落时露出手腕上一道浅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
“小姐当心。”
苏慕川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见一道桃红色的身影旋风般冲过来,抢先托住了殷无咎的手肘。
“姑娘又淘气!”小桃红嗔怪着,指尖却温柔地拂去主子鬓角的花瓣,“这株老海棠有刺,去年就划伤过您一回。”
殷无咎任她念叨,眼里漾着苏慕川从未见过的光彩。她忽然摘下一朵海棠,别在小桃红耳边:“这样才好看。”
花瓣映着少女蜜色的肌肤,像是雪地里突然跃出一簇火苗。小桃红怔了怔,突然提起裙摆转了个圈,桃红色的襦裙绽开如朝霞:“那我像不像戏文里的红拂女?”
“像夜奔的红拂。”殷无咎一本正经地答,两人笑作一团。
苏慕川站在三步之外,突然觉得阳光刺眼。
回忆忽然跳到某个雨夜。
那是他入府半年后的深秋,殷老爷五十大寿的宴席刚散。他在抄手游廊撞见小桃红抱着个包袱疾行,裙角沾着泥水,发间那支海棠银簪也不见了。
“这么晚去哪?”他拦住她。
小桃红抬头,苏慕川心头一震,她眼里含着泪,嘴角却倔强地抿着:“苏掌事不如先解释,为何私藏小姐的药渣?”
雷声轰然炸响,照亮她怀中包袱漏出的一角:是件染血的里衣,领口绣着殷无咎的小字。
“她咳血了?”苏慕川声音发紧。
“您果然知道。”小桃红后退半步,突然从袖中抖出一把药渣,“那更该认得这个,离人泪混在安神汤里,连药童都骗过了!”
雨幕中浮现点点灯火,是家丁提着灯笼在寻人。小桃红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若小姐有三长两短,我拼着下无间地狱,也要拉您垫背。”
她转身消失在雨里,桃红色的身影被夜色吞噬,唯有那句话烙在苏慕川耳畔。三日后,井水里浮起一具女尸,官府草草定了偷盗溺亡。
指尖传来锐痛,苏慕川猛地回神,发现地图边缘割破了手指。血珠渗入纸纤维,将“黑松林”三个字染得猩红刺目。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殷无咎清醒的模样。
腊月初八,雪落无声。他捧着账本去找殷老爷,却鬼使神差地先去找了殷无咎,却见殷无咎独自坐在妆奁前,正用金簪拨弄烛火。铜镜里映出她消瘦的脸,唇上胭脂红得妖异。
“小桃红走的那晚,”她突然开口,“穿着我送她的桃红袄裙。”
簪尖划过镜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您猜怎么着?”她转头微笑,眼里跳动着疯狂的火光,“捞上来时,那裙子褪成了惨白色,像是被河水吃掉了颜色。”
窗外北风呜咽,卷着雪花拍打窗棂。
更漏声惊散了回忆。
苏慕川展开染血的地图,发现背面竟还有一行小字,墨色极淡,需就着月光才能辨认:
“血藤生于阳坡者毒,阴坡者医。”
笔迹清秀工整,像是女子所书。
烛火“啪”地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黑暗中,苏慕川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