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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四、算前言、总轻负(上) ...

  •   荒山、石屋,群蛇环伺。
      屋子正中升起一堆火,稍稍驱走了冬日深夜的寒意。
      安静得仿佛呼吸可闻,只有火苗燃烧的噼啪声,与纸张翻动的轻微哗啦声。
      跳跃的火光中,姜腾一页页翻动薄薄的日记册,覆着人皮面具的面孔无法看清表情,然而,血红的眸中却慢慢燃起了无尽的火焰。
      分明有一股可怕的戾气从那眼中弥漫而出。
      半晌,他猛地立起,双目望天,慢慢开口道:“老子要找云浅月问个清楚。”他语声诡异地轻柔平和,目中却带着焚尽一切的狠绝。
      朱栖与冷暖对望一眼,同时感到有凛冽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然杀意中,他们却看到,一线生机盎然透出。
      终于等来了逃脱的机会吗?只要这个人离开……
      姜腾慢慢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身冷笑道:“小子,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知道你巴不得老子离开这里,好想办法脱身,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老子的规矩,为防俘虏逃走,必须先废了他们的双腿。看在你最后送零落的份上,我可以格外网开一面,只废你们一个人,选吧,谁想当这个幸运儿?”
      居然被看破了?朱栖心念电转,正想开口,忽觉手心一凉,冷暖冰冷的手攀上,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她的掌心因疼痛满是汗水,然而那双乌黑的目,却仿佛含着千言万语。
      她这是……他瞬间了悟,姜腾行事乖张,手段毒辣,落入他手中,实是生不如死,如今,他因姬零落之事离开,正是他们逃脱的唯一机会,冷暖无力行动,两人之中,只有他有能力带对方逃出,权衡利弊,牺牲冷暖几乎是唯一的选择。
      可是,这样一个秀美无伦的少女,从此以后却要不良于行,若不是为了救他,她本不会遇到这些事,更不必作出如此大的牺牲!
      “如何,决定了吗?”姜腾望着两人,目中闪过诡谲的冷光。
      “蛇王……”冷暖开口,未及说完,已被少年清朗的声音打断:“如果一定要一个,那就我吧。”
      “你……”她望着他,惊怒交集,一时竟怔在那里。
      对面,少年却只是温和而笑:“朱栖堂堂男儿,岂能牺牲弱女子以求平安。冷姑娘,若为苟全性命行此事,朱栖终生不安。”
      这男儿,始终有着无法动摇的原则吧,她怔怔望着朱栖坦然明净的眸,渐渐有点理解这个温文如玉,却又坚韧如钢的少年了,怒意消散,唇一点点扬起,勾成完美的笑弧,她嫣然而笑:“是冷暖看低公子了。”
      一旁,静静看着两人举动的姜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零落果然没有看错人,难怪她将遗书与女儿都托付给了你。”笑声一停,他目中凶色又现,“小子,算你还有点担待,若你真选了这个丫头,哼,她的腿我固然要,你的命也休想留下。”说话间,他突然出指如风,重重地点了两点,冷暖“啊”的一声,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
      “你做什么?”朱栖一惊,忙俯身查看,只见冷暖两腿软绵绵地已经完全没有知觉。
      “小子,你既是零落相中的佳婿,我自不会动你一根毫毛,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帮你去问夏老怪要解药。至于这丫头,”他撇了眼红衣少女,冷笑,“我知道你是逐日谷的人,别想在我面前玩什么花样,否则,等我回来,就不止废了双足这么简单的事了。”
      威胁入耳,红衣少女却只是淡淡一笑:“蛇王放心,世人谁不爱惜性命,我已不良于行,外面又有蛇群与阵法两重屏障,步步杀机,要想逃亡谈何容易。我不会这么傻,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你知道就好。”冷哼一声,姜腾转身而去。

      冰冷的石屋又归于沉寂,连跳跃的火焰亦渐渐微弱,倒映在少年明净如天空的眸中,摇曳生姿。
      “抱歉,因我之故,累你至此。”神色复杂地望着无法站立的少女,他歉然开口。
      她却挑眉望他,玩笑道:“怎么办,若真的残废了,嫁不出去,你会不会负责?”
      他闻言微微怔忡,却无法如初时般理直气壮拒绝,竟是怔在那边。
      见他如此,冷暖不由收了玩笑之色,轻叹:“朱栖,你真是个君子。可真叫我又是气恼,又是……喜欢呢。”说到后来,声音渐轻,几不可闻,她苍白的肤上慢慢升起如霞的红晕,眼波流转间,尽是醉人的娇羞,“我忍不住想从她手中夺你过来了呢。”
      “什么?”他未听清,诧然而问。
      “没什么。”她垂眸,眸中的笑意却如阳光流泻而出,苍白的脸庞因那抹嫣红娇艳无伦,如春花怒放。
      “冷姑娘?”
      她噗哧一笑:“傻子,逗你玩呢。骆姑姑医术高明,我们回到谷中,她一定有办法治我的腿。”她轻轻抚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幽幽道,“所以,我们一定要想办法赶快离开这里,早一日到逐日谷,便能早一日治伤。否则,腿好不了,我可真要赖上你了呢。”
      他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言语,皱眉不语,这阵法虽然难不到他,但群蛇环伺,以他目前功力,实无把握带着一个无法行动的少女突围而出。
      冷暖似乎看出了他的思绪,弯唇,带出灿若朝阳的笑颜:“你放心,我早已把消息传出,不出一个时辰,必有人来接应。”
      夜愈深,寒意无边,火却渐渐微弱,跳了几跳后,终于完全熄灭。
      半晌静寂后,“没有柴火了啊。”轻柔的少女叹息声袅袅而起,缭绕在空阔的石屋中。
      朱栖望去,见她惨白的脸色已有些发青,身子几乎蜷缩成一团,却依旧挡不住寒意,单薄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如风中的残叶。
      他微一迟疑,将身上的外衣脱下,小心地包裹住了少女。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然几声急促怪异的尖啸声响起,刺破了冬日夜晚的静寂。刺耳的啸声中,朱栖惊讶地发现,那汹汹盘踞的群蛇仿佛炸了窝般开始挣扎,片刻,似终抗不住怪声,轰然四散。
      冷暖盈盈笑道:“我们的人来了。”
      果然,不远处传来忽远忽近的呼声:“冷姑娘……”却始终无法接近石屋。
      “糟了。”冷暖皱了皱眉,“来的几个人好像都不懂阵法。”
      朱栖不语,走出石屋,到一棵枯树前,忽然拔剑,剑光如流星划过,枯树顿时断成两截,转瞬间,迷雾消散,淡淡的月光照出了不远处四条人影。
      阵破了吗?
      那四人对视一眼,飞快地抢入石屋,望见冷暖,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见过姑娘。”
      冷暖却只是怔怔望着如水月光下少年清逸挺拔的身影,良久,一抹笑意慢慢爬上眼角眉梢,叹息般地念道:“朱栖吗?”余音袅袅,散入寒凉的夜色中,一半是甜,一半是涩。

      半月后,逐日谷,翠竹林。
      他一眼便看到了那匹火红桀骜的马,“赤月!”他忍不住低呼出声,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师父他果真在这里,却为什么一去三年而不回家?
      “吱呀”一声,竹门打开,小屋中缓缓走出一个风姿妖娆的倾城女子,望见他,款款笑道:“你来了。”那声音低哑慵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魅惑力,让人轻易沉醉。
      朱栖的脸色却变了,手不自觉地按上剑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银色的月光下,那一场致命的舞蹈,黑纱飞舞下,女子若隐若现的胴体,颠倒众生的容颜,勾魂摄魄的眼神,仿佛与万物融为了一体,万物皆为诱惑——致命的诱惑!
      为救他,师父没有护好师母,为解师母之毒,师父独自远去,再没有回来。
      从此,他不敢忘,一切之罪魁,那一个魅惑众生的女子。
      她是谁?逐日谷为何能容下如此之舞,如此之人?
      望着他戒备的模样,女子不觉勾唇一笑,百媚顿生:“又见面了,朱公子。”似乎全未注意到他的敌意,她转身向里,“进来吧,逐宇等你很久了。”
      那般亲昵的语气……他的心头忽然起了隐约的不安,她与师父究竟什么关系?
      跨进了门,他一眼看到了师父,一颗心迅速地沉了下去。

      竹榻之上,曾经卓绝天下的男子静静躺着,苍白的肤,青紫的唇,枯败的发上凝着薄薄一层冰霜,仿佛死去一般。
      “怎么会这样?”
      “你看不出来吗?”领他进来的女子微撇下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月魂。”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几乎是失神地喃喃道,“师父武功绝世,天月宫中又有谁能伤得了他?”
      “你知道有的,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月神?”
      “是的,月神云浅月!”她缓慢而饱含深意地瞄了方寸大乱的少年一眼,悠悠加上一句,“云远岫的父亲。”
      少年的脸色更苍白了:“师父他……”
      “你一定不知道,他本是逐日谷的弟子,也是我未婚夫,他虽然为了舒清浅背弃了我们的婚约,毕竟还没有忘记养育他长大的地方,为了保护逐日谷的弟子,他牺牲了自己。”女子垂眸娓娓而述,目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
      心神大乱的少年却没有注意,扑上了榻上那冰冷的身体,叫道:“师父,师父!”
      “你可知我们为何要急着找你?这三年来,我日日用药护他心脉,为他殚精竭虑,终究回天乏力,他……”她的目中闪过一片黯然,声渐哽咽,“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如巨锥捶心,剧烈的疼痛瞬间撕裂了他所有知觉,咬牙,艰难地吐出心中所愿:“一定还有其它办法。”
      女子摇了摇头,似已不忍再说。
      他不再言语,蓦地将手贴上师父胸口,将内力源源不断地送入师父体内,只要护住心脉……只是,中毒后的身体终究是力不从心,他骤然眼前一黑,喉口一缕腥甜涌出,失去了知觉。

      “傻哥哥,你这又是何苦,若是连骆姑姑都没有办法,世上便再没有其他人能救他了。” 恍惚中,似乎有柔软清雅的少女声音响起,带着悲悯与哀伤。
      骆姑姑?那个妖娆魅惑的女子竟然是逐日谷主之妹,江湖第一美人骆兰兮?!思绪转动,他骤然醒转,看到身边坐于宽大木椅上的红衣少女。
      “你的腿……”他的目光转向她用毡子盖住的双腿。
      “不碍事,骆姑姑已经帮我看过了,只要每天针灸,然后用药水浸泡,应该会逐渐恢复。”她双眸晶亮,因他的关怀笑容瞬间灿烂。
      他点头,沉默。
      “你很伤心吧……”少女温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无限温柔地望向他。
      “师父对我来说绝不仅仅是授业恩师……”他目光茫然投向远方,忽然开口陈说,“也绝不仅仅是长辈,更是我的父亲、恩人、朋友,甚至兄弟。”那样一种复杂的感情,他甚至无法用言语表达,满门被斩时,师父动用“八荒铁券”救下他的性命;孤苦无助时,师父敏锐发现他淡泊表相下的敏感不安,给予了最体贴的关怀;学艺八载,他们一起行侠江湖、快意恩仇,风雨同舟,休戚与共。这样的感情,任何人都无法替代,失去,便是剜骨牵心的疼痛。
      况且,偏偏是那个人伤了他!远岫、远岫……他默默念着这牵牵念念的名字,心绞作一团,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此生必报,可那人偏偏是你的父亲,你与我,何以自处?何以自处!
      一瞬间,千万种思绪同时涌入心中,愤怒、伤心、怨恼、心痛……种种情绪交织成网,将他困于其中,他已欲狂。
      “朱栖,朱栖,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茫茫中,似有少女急促慌乱的叫声,他定了定神,惨然一笑:“我没事。”
      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怎说没事?冷暖怔怔望了他半晌,眸光变幻,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轻轻道:“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师父。”
      他倏地抬头,灼灼望向对面少女。
      “可是有一个条件。”
      “我答应你。”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承诺。
      “答应吗?”冷暖轻叹,似喜似悲的笑意点点逸出,“那就准备当新郎吧。”她愿意救他的师父,条件是一场婚礼,他与她,结为夫妇。
      他愕然,心一点点抽痛起来,直到失去知觉,竟是这样的要求吗?远岫,远岫……难道上天注定,百年之约,我终要负你?

      他从未深思过冷暖所说的方法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存在着这样的办法,骆兰兮却要说回天乏术?直到那日。
      那日,是他与冷暖大喜的日子。
      没有迎亲,没有喜筵,只是草草拜过天地,甚至观礼也只有骆兰兮一人,他与她,结为夫妇,相约白头。
      之后,她与骆兰兮匆匆走入云逐宇的屋子,将他隔绝在门外,甚至未来得及换下那身大红的喜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打开,骆兰兮抱着一身红艳的美丽新娘走出:“你的师父没有生命危险了。”
      他大喜,正要抢进屋里,骆兰兮忽然拦住了他。
      “夫人?”他讶然。
      “你竟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妻子吗?”
      他一怔,目光落在她的怀抱中,冷暖秀丽的脸庞竟与师父一模一样的青白惨然,他神情骤变:“冷暖怎么了?”
      她望着他,以一种奇怪的语气轻轻道:“你的师父过几天来看也没关系,可是冷暖,”她幽幽一叹,“我只希望你能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一天。”
      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发生了吗?
      他从她手中接回他的新娘,只觉触手冰寒,一瞬间,一个可怕的答案在他脑中浮现:“她……”
      “你可知我为何说逐宇已无药可救,她却说有办法?”骆兰兮一字一句地说着,目中终于浮现了哀恸,“那只是因为,这个方法是要由另一人将他身上的寒气吸出,结果必定是以一命换一命。”
      心中一角仿佛有什么碎裂了,万般滋味涌出。“冷暖她……为什么?”他失神而问。
      “夫君……”怀抱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他急忙低头望向她。
      “我……好冷,我们……回……房……,好不好?”断断续续地说完一句话,她努力扬起一抹笑。
      “冷暖,为什么?”他站定不动,只是望定他的新婚妻子。
      她沉默片刻,笑颜一点点加深,灿烂如流光舞动:“因为……我想……你永远……也……忘不了我啊。”
      他抿唇不语,霍地转身,向新房方向而去。

      新房布置得喜气洋洋,大红鸳鸯被,鲛绡芙蓉帐,花烛成对,美酒成双。
      轻轻将她置于床上,用锦被团团裹住,终于稍稍止住了她的寒颤。然而,她却只是贪婪地望着桌上成双的小瓷杯,乞求般地轻轻念道:“交杯酒……夫君……”
      他回身将酒斟满,送到她唇边,她含笑一口饮尽,泪却慢慢涌出:“夫君,我……要死了呢……”
      他酒饮到半杯,闻言骤然哽住,半晌,才艰难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呵呵……”她轻笑,一杯酒下去,似是稍稍有了暖意,她声音不再打颤,“这下子你再也忘不了我了吧。”眉眼盈盈,竟仿佛孩子般的得意。
      “傻丫头,你何苦……”心中的酸涩似要满溢,他只觉满口皆苦。
      她望向他,含泪的双眸笑意依旧明媚:“夫君,我骗了你……我的腿再也好不了了呢,这样的我,只怕再也无法从天月宫小宫主那里把你的心夺过来。可是,逐日天月势不两立,她……毕竟是我们的仇人,你若不忘了她,会很苦很苦。我也不会开心。”
      “冷暖……”
      她摇头,止住他的话:“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呢……我要你永远不会忘,此生,我已是你的妻,与她相比,你欠我更多……”
      “是,”这丫头,竟然为了这样的理由……深深的无力与疼痛感袭上心头,他双眸尽湿,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仿佛誓言般轻轻语道,“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那么,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吧,最后的请求……”她声音越来越弱,却坚持望着他,要他的承诺。
      “你说。”
      “此生此世,再不见她。”
      他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望她,他的妻,他此生欠她,永不能偿,可是这是她最后的愿望……许久,他垂眸,轻轻答应:“好。”
      她含笑闭眸,呼吸慢慢微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十四、算前言、总轻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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