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 ...
-
第十一章
当叶则衡处理完阮心悦的耳朵时，她还在睡，脑袋枕在叶则衡的膝上，睡得死沉。
约莫是梦见了什么，阮心悦忽然缩了缩头颈，很意外地，就那么撞进了叶则衡的怀里。
车厢内空间逼仄，各种仪器密布处处受限。叶则衡担心阮心悦撞疼，就干脆伸手将她竖起来，揽在了怀里。叶则衡的怀抱很温暖，阮心悦下意识地就往里头窜，直到她整个人蜷成一团躲在他的臂弯了，才终于舍得停下来。
瞧着阮心悦的举动，叶则衡不由地眼梢上扬。依稀之中，他似乎已有多年，没和记忆中的小女孩这么亲昵了。
大概是睡得不安心，阮心悦又挪了挪脑袋。动静之间，蜷曲的长发脱离了束发的皮筋，一束束地窜出来，铺在叶则衡的手臂上，落在叶则衡的膝盖旁。
阮心悦乌黑的长发就在眼前，叶则衡的眼眸，也像是被这抹黑色晕染了，变得很深、很沉。
背靠在驾驶座上，后脑勺抵着垫子，叶则衡的思绪忽然飘得老远。
阮心悦十六岁那年，叶则衡刚满二十六岁。
那时，亭城的医疗器械行业尚属落后，而叶则衡也还只是军医院的一名小有名气的外科大夫。
槐花飘香的季节，阮菁抛下阮心悦远走他乡。叶则衡带她走遍国内多地，却也没能找到阮菁的踪迹。后来，为了阮心悦的学业，叶则衡决定将她带回叶家，交友长姐叶韵眉抚养。
起先，将阮心悦交给叶韵眉，叶则衡是反对的。只可惜，他因年龄差太小而无法收养阮心悦，再加上父亲叶怀正也态度强硬，最终阮心悦只好划归为叶韵眉抚养。
叶则衡还记得，第一次将阮心悦带到叶韵眉面前时，叶韵眉对着阮心悦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犹如亲生母亲。也正是因为这样，叶则衡才稍稍放心了些。
后来的很多日子，叶则衡也看得出，单纯善良的阮心悦在很努力地融入这个家庭里，孝敬爷爷，感恩养母。
叶则衡原以为一切都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阮心悦在叶家也会得到最妥帖的照顾。却不想，有一日叶则衡出差归来，意外看见阮心悦齐肩的长发被人从发根剪短，长发变成寸头，好端端的女孩子也被强迫穿上了男孩衣服，变成了一个假小子。
叶则衡这才知道，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发生了……
长姐叶韵眉原本有一个和睦的家庭，一个身为大学教授的丈夫钟政，一个天真聪慧的儿子叶博然。只可惜，叶博然十岁时，丈夫钟政接他放学回家的途中，意外撞上大卡车，父子二人当场殒命。叶韵眉大受打击，从那以后，她的精神状况就时好时坏。
以阮心悦目前的状况来看，想必叶韵眉定是将她当做了死去的叶博然！
叶则衡不忍心看阮心悦委曲求全变成另一个人，找到阮心悦并试图带走她，然而，阮心悦却只是笑着告诉他：“小叔，叶阿姨对我挺好的，我挺喜欢现在这个样子的。你看这短发，摸起来毛绒绒的，可舒服了。不信你摸摸？”
说完，她抓着叶则衡的手，就要往自己的头上抹。五指险些触到她的短发的时候，叶则衡却生生停住，悄悄地收回了手。他僵硬地抿出一抹笑，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立在一旁，静默地看着阮心悦掏出一本空白的练习本，在上头署名“叶博然”。
叶则衡才知道，阮心悦早已经以死去的叶博然的名字入了学。
那一刻，叶则衡忽然觉得自己错了，错得太离谱。
面前女孩子乖顺腼腆的笑靥还在眼前，她明明还在笑，叶则衡却觉得心疼到窒息。
后来的后来，阮心悦渐渐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懦弱自卑。叶则衡曾经一次次地尝试将带走她，却一次次地被她拒绝。
直到有一天，叶则衡看见阮心悦的裤管上不断印出血渍，意外从佣人口中得知，叶韵眉为了让阮心悦更像个男孩子，连生理期时都不允许阮心悦用卫生巾……
那一刻，叶则衡终是忍不住爆发了。
他二话没说，拉起阮心悦的手，就将她带了出去，从此自立门户，再也不曾回过叶家。
他原以为这样就能让阮心悦与叶家隔离的。然而，当阮心悦意外失去听力，彻底变成一个聋子的时候，叶则衡才知道，从他将阮心悦带回叶家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走错了。
而叶则衡这个名字，欠阮心悦的，实在太多、太多。
**
次日清晨，手机闹钟准点震动，将阮心悦从睡梦中闹醒。
亮光从卧室窗帘缝隙里头闯进来，有些微微地刺眼。阮心悦打了个呵欠，张开睡眼。
她依稀记得，昨晚她不小心在叶则衡的车内眯着了，朦胧之中，似乎叶则衡还给她处理了中耳炎，他的动作很轻，很像以前妈妈给她掏耳朵的感觉，只是他到底不如妈妈熟练，生生把她弄疼了好几回。当时，她好像还在梦里叫他轻一点了……
而现在她身在卧室，照着床头脱下的鞋的摆放模样，脚对脚，头对头，这么有强迫症的做法，一定是处于她的小叔的作为。
想到这里，阮心悦唇角微扬。
“嗡嗡”——
手机传来一声震动，短信提示阮心悦，今天是返校日，毕业生动员会会在十点整召开。
时不待人，阮心悦立刻收拾了东西往学校里赶。
**
毕业季在即，亭城大学里弥漫着一股离别的气息。
掐着时间点，阮心悦顺利抵达学校。
暑假里翻修的宿舍楼还没刷上墙漆，水泥墙面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里，瞧起来与亭城大学的百年校园格格不入。
阮心悦站在宿舍楼前的林荫道上，静静地看着它。
想起以前总埋怨宿舍楼太旧，冬天窗户漏风，夏天漏雨，但现在真要离开了，心里倒还是有点舍不得。
正当阮心悦思绪出离之际，身后忽然有一双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阮心悦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没能在身后看见人影。然而，回过头的时候，一个人影却忽然从她面前跳了出来。
“阮心悦，好久不见！”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登时将阮心悦抱个满怀。
阮心悦错愕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高莉，不是说你这回返校不来了吗？”
“这不是听说老宿舍楼在翻新，想趁着这次机会，来瞧瞧学校到底能把我们十二幢的难民营改造成什么样嘛。毕竟咱俩在这结成了革命性的舍友友谊，还是有点舍不得的。”高莉熟练地勾了一把阮心悦的肩。
高莉活泼开朗，阮心悦沉默寡言。偏偏就是这么两个极端性格的人，却因为同住一个屋檐下，成为了一对好姐妹。高莉和阮心悦是大学同学兼舍友，两人同为新闻传播学出身。阮心悦毕业后选择去了电视台，而高莉家境殷实，毕业之后放弃了传媒饭碗，顺应父母的要求继承了家业。前些日子，高莉跟随父母去海外谈生意，工作繁忙加上海外联络不畅，算起来，阮心悦跟她失联也快有两个月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说起毕业要走的流程，说起各自的工作，没一会，就到了学院报告厅的门口。
报告厅大门太窄，偏偏学生又太多，门口就整个堵了起来。
高莉以前是学校礼仪队的，对学院报告厅的出入口非常熟络。眼见前头人挤人，高莉怕占不着好位置，就干脆牵着阮心悦，打算从后门绕道进去。
后门连通报告厅后台，两人刚一走到后门，却见门口围着好几个老师，其中更是不乏学院的领导份子，应该都是等会需要上台发言的。几个人言笑晏晏地说着什么，似乎聊得很开心。
高莉见校领导都在，怕被拆穿，下意识地就想溜。可偏偏后门距离正门太远，高莉懒得再折返回去，只好硬着头皮上。她小心翼翼地扯了扯阮心悦的手臂，示意她往旁边绕点，别被发现。
阮心悦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跟着她一同往旁边靠。
两人靠墙走着，脚底下的竹叶片在踩踏之间，窸窸窣窣地响着。
高莉猫着腰，瞄了一眼前头聊天的老师们，回头跟阮心悦搭话：“对了，你听说没，学校bbs上说，最近我们系里有新的老师要转过来。”
“真的假的？”阮心悦将食指扣在咽喉处，凭借声带震动，控制自己发声的音量，试图让自己的声音轻一点、再轻一点。
“看来你的消息可真是落后，不信你自己看。”高莉掏出手机，眼疾手快地在校内bbs搜索着，不一会儿，一个名为《亭城大学新闻系女神级教授，她来了校花还怎么活？》的帖子，被送到了阮心悦的面前。
阮心悦接过手机，随手翻了几页帖子，瞧了几页学生的描述，里头简直把新来的教授说得神乎其神。
还没来得及仔细看，高莉就已经打断了她：“照这帖子里头说的，这人的背景可真是不得了。红三代，旅美MBA，传媒学博士后，美国总统奖获得者，发表的论文及专著能够达到著作等身的程度，最关键的是，她才三十多岁，竟然就能有这么多履历傍身，简直是为我们千万中国女性争光！”
“确实。”阮心悦由衷赞美。
“而且，她到底是书香门第出身的，连名字都跟我们这种凡夫俗子不一样。谭静月、谭静月，一潭静月，多好的名字。”高莉玩味地读着这个名字。
谭静月。
脚下竹叶的窸窣声忽然停止，阮心悦的心跳像是被人按下按键，只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高莉，完全不相信自己在她的唇语读出的名字：“你说她叫什么？”
“谭静月啊。”高莉错愕地伸出手，指向正在谈话之中的教师人群：“不信你看，院长旁边站着的那个穿浅灰色旗袍的那个不就是嘛。”
阮心悦定睛看去，果然，在一堆学院教授里，她终于瞧见了那个穿浅灰色旗袍、身材姣好的女人。
她被人群紧密簇拥着，若真不仔细瞧，还当真找不着她。此刻，周围都是学院的领导，她却依旧从容不迫，一一应对，谈笑之间，脸上都是外露的自信。
“啪——”
围栏旁的树枝被阮心悦不小心踩断了一根，乍然而至的动静，引起了面前学院领导们的注意。
同时，浅灰色旗袍的女人也下意识地寻声望去。在见到阮心悦的那一刻，她有那么一刹那的怔忪，好在多年历练，早已让她有了一张不露声色的脸孔。只片刻功夫，她又恢复了自如的笑容。继而，朝阮心悦示意地点了点头。
视线相对的这一秒，阮心悦愣在当场。
她的第一反应是，慌不择路地想要逃跑。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01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