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dioid》尹默YINGYE

19、chapter18

　　Cardioid
　　音乐会正式开始前三小时，参演人员分批进入音乐厅进行准备工作。我和绘里结伴去做妆发，化好妆后，女生们纷纷取出项链、手链、戒指、耳钉佩戴。
　　绘里从真理姐姐那里收到一副珍珠耳钉，配她的黑色礼裙既活泼又优雅。相比之下妈妈送我的钻饰就有些过分奢侈了。但是绘里却称赞我很衬那套首饰。
　　“项链是有些过度华丽，不过耳钉好漂亮，好可爱！”
　　面对绘里的称赞，我摸了摸耳朵上那粒小小的钻石，在心里苦笑着。
　　可千万不能告诉绘里这是谁送的。
　　做完妆发后，我们回到各自所属的部门，进行了最后一次彩排。
　　距离音乐会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我打电话给妈妈，妈妈告诉我正在换衣服，听说我已经做好造型，她特意要求我发一张照片给她。
　　“不要啦，我在后台，背景乱糟糟的……结束以后我们一起合影就好啦。”
　　“可是妈妈想快点看到心穿礼服的样子呀！”
　　“……那好吧。”
　　于是我拜托向日帮我拍照，他刚一举起手机，两边就有人挤到我身边大喊“cheese——”，边喊边比V。
　　“喂喂喂，你们差不多一点，我都看不到宗像啦！”
　　向日挥手把他们赶开，准备拍的时候他们又挤了过来。
　　“喂，岳人也一起嘛！大家拍张合影！”
　　忍足招呼向日过去，一边的泷也附和：“等下跳完舞一头的汗，眉毛都花了，现在拍比较漂亮！”
　　他话音刚落，就被女生一顿吐槽：“喂喂这是女生的烦恼吧！”
　　于是跳入场舞的大家一起合了影，拍完照我取回手机，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左边的脸被向日高举的胳膊挡住，右边被埋进二年级一位前辈毛茸茸的披肩里。唯一突出些的，是我那努力伸出去比V字的双手，它们突兀的举在镜头前，活像一只长脚怪。
　　唔、不知道妈妈能不能找到我呢？
　　把合影用邮件发给妈妈后，正臣发来邮件，告诉我可能会晚一些到，最晚不会超过中场休息。回复了正臣的邮件，我把手机装进手包，然后把手包放进更衣室的柜子里，回到了后台。由于等待的时间很无聊，大家玩起了成语接龙。两轮过后，音乐会就正式开始了。
　　依照流程，先是主办方向来宾致辞，然后是学生代表、也就是迹部向来宾介绍参演人员，接着就是我们的入场舞。
　　迹部讲话的时候，我偷偷揭开幕布的一角，眯起眼睛寻找台下妈妈的身影。她的位置在贵宾区的第一排左边第三个位置，舞台灯太亮眼，我一时没能找到她。不过没关系，很快她就能看到我啦。
　　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尽量平静的牵住向日的手。还好礼服有配手套，否则我的手汗会弄湿他的手，那可就糟了。
　　我们两个牵着手站到领舞的位置上，做好起始姿势。三秒之后《春之声圆舞曲》奏响，我抬起右脚向后退一步，依照迹部的教导放松躯干，将身体融入轻盈的舞曲中。
　　一、二、三——
　　余光瞥过台下的观众，我数着第一排的座位，眼角扫过妈妈的裙摆。下一个左转身舞步后，妈妈的身影进入视野，她也看到了我，正冲我轻轻的挥手。
　　在她身边，一个黄头发的男人举起相机按下了快门，突然亮起的闪光灯引起周围人的侧目，我的眼睛也被突然袭来的光线闪到了。
　　“……搞什么啊！”
　　向日低声抱怨着，他用力眨眨眼，似乎眼睛也被刺激的不太舒服。
　　我也觉得奇怪，虽然只有迅速的一瞥，可那男人似乎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下一个左转身舞步时，我稍稍停顿了一下，发现了一件更加奇怪的事情——
　　妈妈的座位是第一排左起第三个，那么正臣的位置就应当是左起第四个，可本属于正臣的位置上却坐着别人——正是用闪光灯拍照的男人。
　　之后他又数次举起相机拍照，每一次都晃到我和向日的眼睛。
　　“这家伙是来捣乱的吗？！”
　　向日勉强保持着笑容，呲着牙迅速而凶狠的瞪了一眼台下。没过多久，一个带着学生会袖标的女生走到男人身边俯身对他说了什么，他这才收起相机。可没等女生走远，这男人又举起相机开始拍照。
　　“啊啊，真是的——哪里来的土包子啊！”
　　舞曲接近尾声，向日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毫不掩饰心中的厌恶之情。谢幕的时候，我偷偷抬起头看向妈妈，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舞台上，而是偏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一只手搭在他的大腿上来回抚摸着。
　　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那个人是谁。
　　血液轰一声冲上头顶，向观众致意后，我眼前一阵发黑，为了不失态，我紧紧攥着向日的手回到后台，然后借口身体不舒服匆匆跑去洗手间。将门扣住后，我三两下摘掉妈妈送给我的项链和戒指，趴在马桶上吐了起来。
　　……是圣也。
　　是我妈每周至少光临两次的、银座罗密欧的牛郎。
　　妈妈每次去店里至少会在他身上花掉一百万日元，圣也生日的时候则会翻倍，上月寄来的信用卡账单显示她一口气刷掉八瓶罗曼尼康帝——一瓶罗曼尼康帝一百万，再加上其他酒水、果盘、香槟塔……总价超过一千万。
　　除了罗密欧，他们私底下似乎也经常见面，妈妈有时候会买回来一些很时尚的男装，但不是正臣的尺码。
　　我一直都知道妈妈和圣也的关系，也知道妈妈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和精力——他那张苍白瘦弱的脸和笨拙愚蠢的举止常常勾起妈妈对爸爸的回忆，所以妈妈才会爱他超过爱我和正臣……
　　我不嫉妒圣也得到母亲的爱，因为他只是个仿冒品，而我才是爸爸的骨血——等到哪一天他被妈妈惯坏，不甘心只做妈妈的玩偶时，妈妈就会厌倦他，他们的关系就会结束。妈妈会回到我和正臣身边，和我们一起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也无数次的说服自己相信这个推论。
　　我以为妈妈虽然总是忽视我和正臣，但她是打从心里爱着这个家的。可我却从未想过我的忍耐会被妈妈当做默许，默许她带着情人来看女儿的表演，默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情人调情——
　　我会看到啊！正臣会看到啊！
　　你难道从来都不在乎我们吗？我和正臣、我们作为你的家人就算是受了伤也无所谓吗！
　　挣扎着按下冲水按钮，我抱住头，在激烈的水流声中哭泣着。

　　为了避开其他人，我一直躲在洗手间的隔间里。手边没有手表，手机也没有带，只能盯着头顶的日光灯发呆。
　　音乐会的压轴曲目是吹奏部的《Pacific Dreams》,乐曲声响起时，我扶着门板从地上坐起来，捡起被扔在一旁的项链和戒指，把它们攥在手里，然后推开门洗脸漱口，慢腾腾的回到更衣室。
　　因为是终曲，后台几乎没有人，我从柜子里取出手包重新涂了口红，然后打开手机。
　　From:正臣
　　主题：我已经到啦！抱歉啊新，爸爸来晚了！门口的工作人员说我迟到了让我中场再进去呢，我们等会儿见！
　　内容：
　　按灭手机屏幕，我呆坐在更衣室的长椅上，静静的听着外面传来的乐曲声，等乐曲快结束时，我按了按自己的脸，努力做出一个活泼些的表情，从侧门走出后台，来到演出人员的坐席，找了一个空位坐下。
　　大家都聚精会神的欣赏着乐曲，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伴随着热烈的掌声，我试着对台上的绘里挤出笑容，朝她亲热的挥着手。
　　“你刚才去哪儿了？到处都找不到你。”
　　鼓掌时，向日从后面探过头问我。
　　“我太紧张了，有点胃痛……就在更衣室里休息了一下。”
　　“这样啊，哎呀没想到宗像也会紧张啊！真稀奇！”
　　向日没有多问。音乐会结束后我们一起拍了合影，绘里惦记着去唱歌，这时候我的胃真的有点痛，就向她道歉，绘里很担心我，一路拉着我的手走到门口，要看着我坐上车回家。
　　妈妈也在那里等我，圣也拿着那部闪个不停的相机给我们拍了合影，又拜托绘里帮他和我们母女拍照。拍照的时候正臣就站在绘里身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拍完照，司机也把车开了过来，正臣说他开自己的车回家，先走了。妈妈先上了车，圣也跟着也坐了上去，轮到我的时候我把车门关上，妈妈困惑的看着我：
　　“心，怎么了？”
　　我贴近车窗，瞪着车里的圣也——他还在看相机里的照片。
　　“我和爸爸一起回家。”
　　妈妈笑了，她忽略了我目光里的敌意，冲我点点头。
　　“那好，我们等会儿见。”
　　于是我转身跑向停车场去追正臣，他走的很快，胳膊快速的前后摆动着，动作里隐含着怒气。
　　我知道他一定生气了，于是加快脚步小跑着跟上他。正臣走到车前打开车锁，猛的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然后“嘭”一声关上了车门。
　　我急忙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正臣没有立刻发动汽车，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委顿下来，两手搭在方向盘上，额头抵着手背，痛苦的喘息着。
　　“爸爸……”
　　我的胸口一阵疼痛，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对不起、新……对不起……”
　　他一边剧烈的喘着气一边向我道歉，嘴角像反过来的括号，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怨愤。正臣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爸爸，别伤心……别伤心……”
　　我只能吐出一些苍白的安慰之词，抬起手碰他的肩膀，却被他躲开了。
　　“对不起，新……能请你离开吗？”
　　伏在方向盘上喘息了一阵，正臣抬起头，用袖扣擦了擦眼角，转头看着我。
　　“……什么？”
　　“能请你离开吗？爸爸现在……不想看到你。”
　　我以为自己幻听了。
　　“只要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个男人的脸，我觉得好痛苦……每次看到你我都好痛苦，能请你离开吗？”
　　他深深地吸气，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新，请你离开，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好吗？”
　　我困难的吞咽着口水，试图理解他的意思，然后照着去做，可是身体却仿佛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正臣下了车，绕到副驾驶座前拉开车门，对我伸出手。
　　“请你离开好吗，新？我不想让你呆在我的车里，拜托你。”
　　他俯身解开我的安全带，拉着我的胳膊准备把我拽出去，这时我的手终于有了知觉，我按住他的手，把他推开。
　　“我知道了……我自己会走，你……路上小心。”
　　我下了车。
　　正臣回到驾驶座发动汽车，小小的轿车轰一声冲出几米远，它快速绕过其他排队离开的车，驶向校门外，很快融入到黑色的夜景中。
　　我呆立在原地，夜风忽的变得猛烈，迎着风，眼睛酸痛不已，可是却流不出眼泪。
　　我捂住被风吹的酸痛的双眼，移动僵硬的双腿，向校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