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dioid》尹默YINGYE

36、chapter35

　　“我接受你，和我在一起。”
　　二年级的春天，我在樱花树下对心这样说道。那是我们心意相通的第一天，也是我和她成为真正的朋友的第一天。
　　没错，我和心不是恋人。我们也不会成为恋人。

　　升上三年级后，我们两个约定每周三都去海边的荒地骑自行车。头发被海风带来的潮气吹得粘粘的，伴随着一股海水特有的咸腥味，那是不论用气味多么强烈的香水都掩盖不住的味道，野蛮而强韧。
　　就如同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那样，褪下所有的伪装，将自己倾倒出来。
　　我不讨厌这种感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年。夏天的某个傍晚，心约我一起去骑车，我们如往常一样在那条废弃的路边碰面。我还记得那天的海风格外猛烈，我必须倾过身子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喂，迹部！”
　　心跨上脚踏车冲我大喊。
　　“我今天超级开心！”
　　“你说什么？”
　　我跟上她，两个人并排骑行。心的情绪罕见的高涨，脸颊红扑扑的。
　　“我妈和正臣和好了！”
　　她扭过头，生怕我听不清似的，凑在我耳边大喊。
　　“他们准备下个月补办婚礼，妈妈请我当她的伴娘喔！”
　　我知道心那复杂的家庭关系——她的生父正臣英年早逝，继父和生父不仅相貌相似，还有着同样的名字，心的母亲日日流连于夜店，有一个年轻的情人，而心则一度迷恋着被母亲冷落的继父。
　　这是一个所有成年人都没有担起责任的家庭，也是令我得以接近她的缺口。
　　心深爱着她的家人。有时候我会疑心，她对继父的爱始于愧疚感——因为母亲不爱继父，所以她要去爱他。
　　而心在这一天的表现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这一点。
　　“迹部，我的家人们终于在一起了。”
　　骑行五圈左右后，心停了下来，一边抹去额头的汗水，一边继续之前的话题。
　　“婚礼那天不仅外公外婆回来，我的爷爷奶奶也会来。我大概有八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为什么妈妈忽然决定补办婚礼？这要从前阵子和爷爷奶奶的会面开始说起了……我没有和你提到过我的爷爷奶奶吧？”
　　心自问自答着向我道出了原委。
　　“我爸出生于农家，爷爷奶奶在北海道有一间很大的农场，三个孩子里我爸年纪最小，身体最瘦弱。我爸和我妈结婚之后，他们时常会来东京探望我们，假期的时候妈妈也会带着我去北海道度假。爸爸去世后，他们就很少来往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正臣来我家之前。听外公说，爷爷奶奶后来也来过东京几次，但妈妈都拒绝见他们——我以为妈妈讨厌他们。前阵子我爸的祭日，妈妈和爷爷奶奶在墓地碰到了——”
　　说到这里，心苦笑了一下。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妈妈不见他们的理由——每见他们一次，妈妈都会意识到爸爸已经去世这个事实，那么只要不见他们，就仿佛爸爸还在身边。”
　　“所以她虽然和正臣结了婚却不愿和他在一起，因为这样的话迟早有一天她会意识到正臣不是爸爸，爸爸已经死了。”
　　“再次见到爷爷奶奶，目睹他们给爸爸的墓献上鲜花，妈妈终于意识到爸爸已经不在了。她终于愿意爱我们了。”
　　这个我们，包括了正臣。我想在心的内心深处，正臣就仿佛自己的影子，迷恋他的同时，也是在抚慰不被爱的自己。
　　心开怀的笑了，风声将她的笑声传到很远的地方。
　　“所以，为我庆祝吧！”
　　她重新骑上脚踏车，破开浓稠粘腻的海风。接着，她松开了车把，张开了双臂。
　　“喂，迹部！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那么喜欢骑着自行车从坡上往下冲吗？”
　　我当然记得，我阻止过你，还弄坏了你的脚踏车。心不等我回答，接着说道：
　　“除了那种摒弃一切的爽快的感觉，还有一个原因——”
　　她收拢双臂，拥抱着虚空中的水汽。
　　“风是有重量的喔！”
　　“我有时候会幻想，爸爸的灵魂就在风中看着我——”
　　“风的重量就是灵魂的重量，它会把人的灵魂带去他们想去的地方，这样的话，即便我死去，也可以请风把我带去我爱的人身边，然后拥抱他们。”
　　“我想拥抱他们，迹部，拥抱妈妈，拥抱爸爸，拥抱正臣。”
　　我想象了一下她描述的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心的身体晃了一下，急忙抓住车把，一脸不满的瞪着我。
　　“有什么好笑的……”
　　骑行结束后，我像往常一样送她回家。下车后，心又折返到车窗前，有些羞涩的问我。
　　“婚礼，你要不要来？”
　　我点点头，她极快的露出一个笑容，向我招手再见。
　　我以为那场婚礼代表着笼罩在我们青春期头顶阴霾散去的标志，但是我没能料到——在海风中与逝去之人纠缠的，不止心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