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之旅》王小伍

1、一失足

　　南城的冬天，寒风呼啸。

　　啪的一声，窗户开了，摇得铃铛“叮叮”直响。风卷着雪从外头吹了进来，冷得酒馆里的人一阵哆嗦。

　　店小二麻利地上前关上窗子，顺手拿了根木头抵在窗沿上，完事后又不放心地拍了一拍，确认牢固后，又继续在酒馆里忙碌地穿梭起来。

　　这家酒馆只不过是三间用木板搭成的小屋，屋子里阴暗而潮湿，靠近柜台的那侧堆满了酒坛。南城有很多这样的小酒馆，专给贩夫走卒们出售劣酒，独独这陶家酒馆，店铺虽小，却名声远扬。

　　陶家酒馆不同于其他的酒馆，这里只卖冷酒，没有热菜，最多只准备一点煮花生来下酒，所以来陶家酒馆的人，多半也是会喝酒的老客人。当然除了这些老客人，还有一些行走江湖的酒客，他们只要有酒喝就行，既不分地方，也不分时候。所以虽是上午，但陶家酒馆的桌子却已摆了起来，并且已有不少的酒客围坐在一起，阔声谈笑。

　　直到傍晚时分，一个白衣男子走进酒馆，把一个酒壶递给老板，“灌一斤酒。”

　　“好嘞。”掌柜的一边答应，一边手脚麻利地把酒灌好，放到了白衣男子面前。

　　就在这时，乱哄哄的酒馆忽然安静了下来，散座上的酒客几乎站起了一大半。

　　店小二推了推掌柜，小声嘀咕，“爹爹，好像又要打架了……”

　　掌柜的脸色早已变白。

　　开酒馆不怕别的，就怕遇上这样的事。可一个月里，总得遇上三四个酒后闹事之人，日子越过越紧。

　　这个月，如果算上今天，那就是第三次了。掌柜有些头疼地站在一边，想着一会开打起来，还得把柜台里的那些钱收好才是。

　　白衣男子丢下钱，正准备转身离去，就在那一瞬，似乎有一道森冷的寒光闪过。

　　“小心！”店小二尖叫出声，掌柜吓得一把捂住小二的嘴巴，拉着她撤到一旁躲了起来。

　　同一刹那，有数条黑影当空掠下，交错而来，几柄剑一起刺向了白衣男子，重重的剑影直逼而来，杀气横生。

　　叮的一声，白衣男子手指一并，竟然空手截断了利剑，随后反手一挥，刀片穿过了对面其中一个人的心口，直直地扎进了那人身后的梁子里。

　　店小二看呆了，一把扯下她爹的手，“爹爹，这回是个高手啊！”

　　“闭嘴！你不要命啦？”掌柜怒目而斥，但又不敢惊扰正在大战的江湖客，只得压低了声音。

　　显然，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完全没有把她爹的话当做一回事，伸手遥遥一指，“爹爹，你快看窗边！”
　　靠窗的桌上，坐着一个神情冷漠的黑袍男子，身形伟岸，五官刚硬，面容却又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看上去有四十几岁，两鬓已经斑白，掩不住的风尘沧桑。

　　酒馆里早已打成一片，他却凝视着被风卷开的窗外，头都没回一下。

　　雪还在一片一片地落下，黑衣人霍然起身，只见一道寒光蓦然一闪，他手里的剑贯穿了白衣男子的胸口，而白衣男子也将手里的剑刺入了他的身体。在这样决绝的一击后，两个人都沉默地对峙着，手中的剑停留在彼此的身体里。

　　等到白衣男子喘息平定时，飘进来的大雪已然落满了剑身，他剧烈地喘息，身体却不敢移动丝毫，手臂僵直，保持着一剑刺出后的姿势。

　　“是你？”白衣男子难以置信地瞪着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你若活着，日后必是我儿的后患，可半月阁该是我们羽儿的，所以怎么能容得下你？”黑衣男子的面目开始狰狞起来，这个昔日里德高望重的长老，竟也有着如此丑恶的念想。

　　黑衣男子说话间，瞥见了白衣男子身后，两个正瑟瑟发抖，缩成一团的人，眼角寒光一闪。

　　小二惊觉他眼里森冷的杀气，一把拉起掌柜，“爹爹，趁他们现在抽不开身，快跑啊！”说罢，拔腿欲跑。

　　忽然白衣男子的头微微一侧，无声地垂落下去。那一瞬，他不做声地吐出一口气，僵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剑抽出的刹那，黑衣男子忽然失去了支撑，靠着门缓缓倒下，在身后的木板上擦下一道血红。

　　那样严寒的天气里，血刚涌出便被冻结在了伤口上。

　　掌柜带着一袋子银两，绕过台子，从小门跑出来后，才发现女儿竟然没有一起出来。

　　小二正提腿要跑的时候，白衣男子重重地压到了她的身上，她满脸是泪地颤抖着。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恐惧，她竟没有力气推开那个人。她只能努力克服恐惧，凝聚起全部的力量，用力咬向那个白衣男子的肩头。

　　霎时间，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冲进她的口鼻，她虽然恶心，却一下也不敢松口。

　　那个压在她身上的男子，痛呼一声，撑起身子，仿佛想要站起来。

　　然而，她又看见一道寒光闪过。

　　“啊——”她脱口惊呼出来，还未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就重重垂下了脑袋。

　　忽然，她觉得世界变得出奇的安静，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她的旁边，执剑望着她，剑的那端，滴下瀑布般的血来。

　　是他杀了坏人么？她发觉身子轻了许久，竟然能站立起来。这个看上去年纪还小的孩子，居然这么厉害。

　　出于对生的渴望，她三步并两步，一下子窜到了少年的身旁，“小……小侠，救……救命!”

　　她的手刚挽住少年的胳膊，周身忽然起了一道奇异的光圈，她惊恐地看向少年，而此时少年也同样瞠目以视，两人随着渐渐变暗地光圈，一起消失在了酒馆里。

　　随着光圈的消散，白衣男子踉跄地站起身，突然间看到了身下的人，骤然一惊，慌忙退开一步，下意识地重新握紧了剑柄，仔细审视起来。然而这个人一动不动，生的气息已经消散，连外头扬进来的雪花落在她的脸上，也不曾融化。

　　“唉，年纪轻轻，就出来和人搏命……”他叹息了一声，剑尖灵巧地探出，连续划开了她的内外衣衫，灵蛇一般地翻查着这个人随身携带的一切。

　　这个人身上，居然什么都没有。

　　忽然男子一怔，顿时感觉到全身上下的伤口一瞬间都沸腾了起来，几乎站不住脚。

　　怎么会……怎么会？她竟是个女子。

　　他赶忙闭起眼，慌手慌脚地将衣服胡乱一裹。

　　寒冬的暮色里，小酒馆气氛诡异，地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尸体，掌柜早已躲得不见踪影，先前凛冽逼人的杀气，随着白衣男子身侧那位林长老断绝的气息，也消散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