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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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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剑崎一真不喜欢冬天的原野。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在他这么说的时候,身边的人只是催促他尽快完成工作,所以互相推诿到了最后,这项工作只有交给了剑崎。
雪积得非常深,如果用力踩下去的话,大概会到及膝的深度,剑崎一真在雪地中走着,发现不远处白茫茫的雪原上已经留下了某个人的脚印时,他松了一口气。
“原来我没有迷路啊……”剑崎这么自言自语着,不知为何有些失望。
他现在的工作是封印被称为Undead的存在。为此他离开了充满暖气的工作场所,骑着摩托车,来到了这个遥远的地方。
以前他只在杂志上见过这样的场所,那就好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似的。
他来到了一片下坡所在的位置。不知道积雪有多深,贸然走下去可能会有危险——临行之前橘先生嘱咐的事情还停留在耳边,剑崎一真犹豫了不到两秒,就决定顺着脚印的方向继续朝前走。
如果有人把鞋子倒着穿的话,说不定脚印的方向就会和对方前进的方向完全相反了,剑崎一真胡思乱想着,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如何判断。
因为天气太郎的关系,他嘟哝着裹紧了自己的衣服。
“真是的,就算是Undead,也不会来到这种冷——”
尚未说完的话就断在了这里。
他看到了穿着白色外套的青年。
对方站在雪原中,就好像只是这样远远地看他一眼就已经感到满足了似的。短暂的停留甚至无法让剑崎一真看清楚对方真正的相貌。不知为何,剑崎一真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印象之深刻,甚至让他在仅仅只能看到对方大体轮廓的情况下,下意识在脑海中反射出了对方的脸。
应该是个沉默而温柔的青年,看起来稍微有点没有气色,说话的时候会认真看着他的脸。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剑崎一真这么想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小心翼翼地从斜坡向下走去,刚才所遇到的那个人果然已经离开了,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对方的脚印而已。脚印比他要稍微小一点,所以从身高上判断,应该就是刚才他看到的那个青年了。
剑崎一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明明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这种不可思议的心情,就算要他现在用语言描述出来也很困难,只是刚才看了那一眼,就已经让他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
在剑崎微微偏过头的时候,他看到了躺在雪地中的人。剑崎一真慌忙走到对方身前,确认对方真的只是失去意识,而没有生命危险之后,顾不得多想,他一边说着“请振作一点”,一边迅速找到了自己的摩托,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雪地上失去意识的人是个自由摄影师,报出名字的话会有很多人知道。他的姓氏是栗原,据说是为了拍摄从未被人踏足过的地方,才会跑到那种荒无人烟的雪原中去的。可爱的小女儿在看到医院中的父亲时,似乎生气了,她气鼓鼓地跑到一边去,没有等父亲开口,就双手抱胸:
“爸爸这次又违约了吧?不是已经跟我约定好了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吗?”
虽然听到最宝贝的女儿这么说着,但是栗原先生也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脑袋:“话是这么说啦……”
剑崎一真打算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看到了一直站在病房门口的青年。在看到他的时候,青年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甚至没有点头,只是微微垂下了目光就算是打过了招呼,对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那个时候你也在的吧?”剑崎一真这么开口,“刚刚我看到的人,是你吧?”
对方偏过头,大概是没有想到剑崎会这么说吧,他稍微露出了一个笑容,那让他看起来非常温柔且容易相处。可是大概是因为剑崎的脸让他想到了什么不快的事情吧,那张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这个人的脸上露出了介于平静和惋惜之间的复杂神色。
“不,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他这么说着,沉默了片刻,大概是怕剑崎误会,“我觉得他不会有事的。”
剑崎一真偏过头:“我倒是觉得,说不定你才是害栗原先生晕倒的真凶哦。”
对方眨眨眼睛,最后只是低着头,剑崎下意识就反映过来,那是个练习了很久的表情:“请别开这种玩笑。”
非常不可思议,剑崎从来都不是擅于察言观色的人,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能够看透面前这个人所有举动似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这么问。
对方稍微歪过头:“你的名字呢?”
于是当天晚上这个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却让剑崎一真觉得眼熟到不行的人,就跟他回到了出租屋内。
因为这个家伙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本着至少收留他一晚的心情带着对方来到自己的落脚点,结果剑崎一真却发现自己能够暂时歇脚的地方早就已经被房东老板娘收走了——
真是不近人情的做法,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下子他和这个刚认识的人就都要露宿街头了。
剑崎一真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稍微有点复杂。这么想着,他对着旁边的青年笑了起来:“所以说你的运气还真是不错啊,这么快就和我一起落难了。”
青年专注地看着剑崎,半晌之后才重新把目光放回了远处的湖面上:“嗯。”
“你这回答是什么意思”剑崎本来想发火,但是看到对方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说真的,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对方本来在玩石子的动作一下子就停顿下来了,周围一片僵硬的气氛。过了好久对方才继续扔手中的石子,认真说:“说不定是见过的,在地球毁灭以前。”
“没想到你也是会开玩笑的人”剑崎适时做了评价,“一本正经的玩笑,感觉也不错嘛。”
对方偏过头:“不是开玩笑。”
“因为地球毁灭这种措辞只有在小说中才能够看到”剑崎继续评价对方蹩脚的笑话,“这时候你就会说,这是命运安排者安排给你的台词,所以必须要说出口之类的吧?”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面前的青年好像在看笨蛋一样看着剑崎一真,这种目光让剑崎情不自禁道歉了。
“不,抱歉”剑崎认真反省了一会儿,“真正在讲冷笑话的人是我才对,而且我还强迫你听了这么久。”
如果是对别的什么人的话,剑崎觉得自己绝对不会想要说出这种话的。但在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面前,就好像到目前为止所有狼狈的事情都能够展露给对方、相交多年似的。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
因为没有地方住,两个人只能跑到天桥下,凑合着过一夜。对方大概已经非常习惯在野外生活了,很快他就找到了食物,处理好了鱼的内脏之后,就放在火上烤,调料是事先准备好的,用来打火的也是野外专用的产品。
烤着火等待着鱼烤熟的时候,剑崎自然而然提起了白天的话题:“所以说,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栗原先生又为什么会晕倒在那种地方?”
对方的表情好像有点尴尬。
“嗯……”,他好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所以转而问剑崎,“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是工作啦,不过工资有点低,不过再这样的话就要像某个记者一样,在办公室过夜了”剑崎一真嘟哝着回答对方。
对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如同听到了某个有趣的话题似的。
“有那么好笑吗”剑崎歪过头,“你不也是一样的,现在和我露宿街头。”
“那不一样”对方开口,他拍掉了身上的灰尘,朝着剑崎伸出手,“走吧。”
“什……什么?”剑崎稍微有点局促地握住对方的手,“要去哪里?”
对方的手非常干燥,这让他觉得下一秒自己就有可能会触电。因为紧张的关系,所以心脏一直在拼命跳动着,实际上就连剑崎本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紧张。大概究其原因,大概只是因为这个青年就在他面前的缘故。
什么糟糕的理由啊——
剑崎这么想着,不自觉地握紧了对方的手掌。对方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困惑地看着他们交握的手,剑崎下意识想要松手的时候,对方却已经握得更紧了。
并不讨厌这个人。
剑崎这么想着,露出了稍微有点无奈的笑容。
02.
在剑崎一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跟着这个人来到了位于森林中的木屋里。
说真的,剑崎一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他歪着头:“这里就是你说的住处吗?”
已经被收拾整齐的木屋虽然稍显破旧,但是用来生活的话,已经足够了。在两个人都有代步工具的前提下,想要外出也不是麻烦的事情。只不过他并没有多少在森林中生活的经验,所以在这个时候不免闹出了很多笑话。
本来应该是很丢脸的事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到面前这个人的时候,剑崎就情不自禁地局促了起来。剑崎一真还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剑崎一真假装在收拾行李,他把自己的床铺弄好,之后才回过头:“你先说吧。”
“你还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吧,这种山里”对方平静地开口,就好像只是在说一件非常寻常的事情而已。他这样的态度在别人看来未免有些过于傲慢,可是剑崎一真却觉得,他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也许是在工作的地方见到了太多这样的人了,所以到现在为止,他早就对别人这种样子生气不起来了,剑崎一真这么对自己说。
但是其实只有他才明白,那不过是个掩饰罢了,在初次见到这个青年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大概是体验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情绪,但是那种情绪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于是他只能老老实实回答对方。
“嗯,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山里过夜了,但是还是有点局促”剑崎一真这么说着,他回忆起了自己非常年幼时的事情,那时候每逢暑假,他总是会吵着想到山上去玩,最后当然没有结果,那时候他的父母总觉得,去山里冒险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太危险了。
所以最后当然没有去成,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这个属于剑崎一真的愿望也总算是实现了。
剑崎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一旦想到自己是因为缺乏资金被房东赶出来,所以才和这个看起来和他一拍即合,但实际上认识了不到一天的家伙来到荒郊野岭中生活,剑崎就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很可怜的家伙。
“喂,你的名字?”剑崎这么问。
“我们刚刚好像都有做过自我介绍”对方平静地重复了几个小时之前发生过的对话,“我的名字是相川始,而你的名字是剑崎一真,还记得吗?”
“我当然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剑崎一真嘟哝着回答。
对方好像松了一口气。
剑崎一真在不久之后就觉得有点困了,在他打算睡的时候,收到了来自橘先生的电话。在这种深山老林,原则上来说,是没什么信号的,但大概是因为幸运的关系吧,所以出乎意料,这次橘先生的电话畅通无阻地打了进来。
“剑崎”橘朔也大概是熬夜了,声音显得有些过分沙哑,“发生了一点事。”
虽然电话拨通了,但是电话中传出来的声音实在是不太清楚,剑崎皱着眉,他努力分辨电话中传来的声音,但是到了最后也没有听清橘先生到底说了什么。剑崎茫然地盯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难得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啊。
在这个时候,他身边名叫相川始的青年坐到了他的身边:“刚刚哪个人,是要你明天回去一趟,他说发生了一点事。”
剑崎茫然地看着相川始,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于是又多说了一句:“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我没有在介意这个”剑崎一真挠挠头这么回答,最后还是决定问出口,“你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这个地方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类会居住的地方。不要说邻居了,光是骑摩托来到这里就要花费很长时间,而且到现在为止,周围就连动物都很难看到。
究竟是怎样的心态让这个青年最后决定住在这里啊——
剑崎一真觉得他还是不要把这个问题继续问出口比较好。
大概是因为来到了新的环境中,尽管一天里他四处奔波,但是最后剑崎一真也没有睡着。因为这个林中木屋只有一个房间的缘故,他和这个叫相川始的青年睡在了一起。身边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剑崎一真偷偷站起身来,他凑过去看已经熟睡的青年。
对方的相貌在第一眼看上去时,会稍微有点普通,但是却不是容易被忘记的那种跟长相,只有仔细看才能够看出其中的韵味来。也许这么夸奖这家伙就稍微有点过头了,这家伙会让人觉得出色,大概只是他身上的某种特质在作祟而已。
但是那究竟是怎样的特质,就连剑崎一真本人也很难说清楚。
就好像是在某个地方,曾经见过这个青年一样。体会过比现在这样“感兴趣”还要更加难以忘怀的情感。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仔细想想,剑崎一真却觉得其实自己一无所知。
在这个时候,相川始突然睁开了眼睛。
剑崎一真偷看的举动被发现了,他尴尬地站起来:“我只是想去上厕所,上厕所……”
他灰溜溜地逃到了外面去。到了外面他才反应过来——我到底在心虚什么啊,只不过是看了这家伙一眼而已,就算是侵犯也完全算不上,只是普通地、随意地看了一眼而已,现在就为了这个逃出来平复情绪,未免也太逊了。
剑崎一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拉开了门走回房间里,夜晚的寒风从门内灌入,对方好像嘟哝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听清。剑崎若无其事地走回去,发现青年依旧没有睡,只是坐着,专注地看着他。
“刚刚你是想和我说什么的吧?”相川始平静地说,摆出了倾听的姿势,“所以呢,你想要说什么?”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之中。剑崎一真当然无法将“只是对你感兴趣”这种轻佻又随意的话说出口,老实讲,那简直就像是在调戏一样。
不,如果是对这个人的话,好像这么说也无所谓,就算真的说出口了,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失眠所以头昏脑胀,总之不知道为什么,当剑崎一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将那句话说出口了。
“嗯,只是对你感兴趣。”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
糟糕了。
剑崎一真觉得情况实在是有点糟糕,但是他还是试图做出最后的努力,以挽回自己的仅存的名誉:“不,我是说,只是因为你……不……那个……”
够了,这么说下去的话,除了乱七八糟、不知所谓的东西外,大概是什么都没有办法了解到的。这么想着,剑崎一真觉得今天的自己简直糟透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剑崎却听到了对方平静地回答他:“嗯,我明白了。”
哎——明白了什么?
剑崎觉得事情和他想的有点出入,他试图让自己稍微冷静一点好好考虑对方的回答,在剑崎决定请求对方重复一遍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模模糊糊说了晚安,裹着被子,不久之后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与其说是在为自己无礼的言语感到慌张,倒不如说现在剑崎是因对方的回答,而感到有哪里正在发生改变。
这么说也许不准确,换个例子,那就好像是他正准备向喜欢的人告白时,看到对方正在写一封情书似的,不知道情书是否是交给自己的,不知道自己应该觉得高兴还是沮丧,这样的情绪。
这到底是什么糟糕的例子啊。
剑崎一真默默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本来就寥寥无几的睡意这下更加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出去买点什么东西喝,以此来平复现在他的心情,但是当他拉开门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在郊外的森林中,根本就不会有自动售货机的。
剑崎一真稍微有点沮丧,他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在这个时候,剑崎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青年——
对方根本就没有睡,在剑崎回头偷看他的时候,这个名叫相川始的人正好也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两个人就像是做错了事似的迅速收回目光,假装各忙各的,气氛不免又变得尴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