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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云暗凤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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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暗拂,湘帘动;花欲留蝶,蝶还飞;不言不语,又半日。
斜倚红阑,杏色裙绦东风飘,越发衬得那不盈一握的弱腰肢,晏晴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倦眼迷蒙,妆薄铅华浅,愈发显得清丽脱俗,似乎一不小心,她就能乘着苏醒万物的春风脱离这混沌的尘世。胤禛痴痴站在月牙门旁,竟不知呆望了多久,“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形容的就是这般女子吧。
轻步走过去,怕惊了这娇如桃花,淡如百合的女子,终还是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低声沉吟:“小院莺花正感人,东风吹软细腰身。抛书欲起娇无力,半是怜春半恼春。①”
晏晴扑哧一笑,瞪着大大的杏目,眼波流转,异样明亮:“何时胤禛也背这种香艳的诗?”
胤禛脸微红,轻轻松开晏晴:“谁说是。。。”
“难道是你自己作的?”晏晴自动投怀送抱,感受胤禛身上的温暖,俏皮的逗着胤禛。
胤禛把头一偏,隐去嘴角的一丝难得的腼腆,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岔开话题:“聘礼已经叫人送往福建了,但我特意叫人打造了一些簪环首饰,样式都是我仔细吩咐过的,今儿送过来了,你瞧瞧?”
“嗯。”晏晴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心里总觉得有些遗憾,毕竟穿白纱,立下终生相守的誓约,是每个现代女孩最美好的愿望。
不经意间,胤禛已经接过高无庸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黄花梨木荷纹妆匣,一打开,溢金流翠,绚烂如霞,有些刺眼。
不想扫胤禛的兴,晏晴带着微笑,拿起一枝一雀七华金步摇,目光却被一只猫眼石戒指吸引了,深海兰却泛着一丝幽幽的绿光,心中一动,轻轻捏起,也不戴,笑意融融的望向胤禛,有些撒娇的问道:“胤禛,你有这种样式的戒指吗?”
胤禛愣了愣,方才说道:“可能有,我一般只戴和田板指。”
晏晴低头一想,以前只注意到胤禛沉思揣度的时候就爱轻轻转动手指上的板指,反复之间,已胸有成竹,却没发现都是玉板指。把猫眼石戒指随意放进妆匣,晏晴抬头对上胤禛的眸子,灵眸流转:“那你再给我俩做一对和田白玉戒,刚好可以戴在无名指上,可以不?”
胤禛虽不明白为什么,可是晏晴难得要求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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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胤禛便去天津办差了。天也更着阴沉起来,第一声雷在天际沉闷响起,远远听着似乎只是谁家点了一只炮仗,但紧接着铺天盖地的轰鸣汹涌而来,风起云涌,豆大的雨点就跟着砸了下来。
门匡当一声被人推开,惊了正在描花样的晏晴和夏荷,凛冽的闪电划过,照亮了来人的狰狞得意的面孔。几个嬷嬷丫鬟冲进来,不由分说的就开始乱搜晏晴和夏荷的东西。
“你们干什么呢?”夏荷厉声喝道,想阻止她们,却差点被两个嬷嬷推倒在地。晏晴忙过去扶住她,对她摇摇头,等着看她们耍什么花招,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总觉得就要陷进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
终于,一个嬷嬷猛然转身对上晏晴,枯树似的老脸上,冷笑的让人分外恶心:“找到了,晏姑娘,随我们去见福晋吧。”手中紧紧捏着一条绿绢手巾,让晏晴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和夏荷都没有绿色的手绢阿,果然是要构陷我!
一进正厅,晏晴才发现福晋和李氏都在,满屋的丫头低垂着头。福晋端坐着,屋里光线很暗,显得她的表情更是喜怒难分,见晏晴进来,她只是淡淡端起茶杯,轻吹起来,又抿了一口,才不经意的扫了一眼晏晴身边的嬷嬷。
那嬷嬷便狐假虎威的一推晏晴:“还不跪下?瞎了眼的贱丫头。。。”她还想滔滔不绝,晏晴猛地转身瞪着她,整个人也因此显得异常强硬,倒吓了一下那嬷嬷,只是她马上就镇定下来,就要开口,年氏刚好来了,她和其他的奴婢便立马先向年氏躬身请安,一副奴才样。
正位上的福晋眸里的厌恶一闪即逝,而一直噙着一丝嘲笑的李氏,一看见年氏和那些奴才的狗嘴脸,眉眼处无法克制的露出了鄙视和怨恨。
年氏似乎没有看见晏晴一般,给福晋恭敬的福身请安,才仪态万方的走到福晋下方的椅子做下,轻启朱唇:“姐姐急急叫妹妹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福晋淡然一笑,还是如一汪千年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却不说话,只是抬眼暗示刚才骂晏晴的那个嬷嬷。
那个嬷嬷恭顺的点点头,又谄媚恭谨的对着年氏回话:“回年主子,是这样的,碧茜这丫头方才启禀福晋,说前些日子看见四爷书房里的这个晏晴鬼鬼祟祟的拿着一绿手绢,躲在角落里念念有词,细听似乎是写诡谲魔魇之词。福晋本是不信,就叫奴婢们去问问晏晴,谁知竟真找到了这个绿手巾。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下作、应千刀万剐的奴才。”说着,还低头哈腰的双手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绿手巾递给福晋。
福晋接过来才瞧一眼,就猛地变了色,阴厉可怖的轻笑了出来:“晏丫头,你对的起我!”然后狠狠把那个绿手巾摔到晏晴脸上,声色俱厉的喝道:“来人,把这个下贱奴才给我拖出去,赏板子!”
夏荷一下吓得失了神,却还是战栗着挡在晏晴身旁。一直站着不肯跪的晏晴倒吸了一口冷气,无法克制的惊慌直直闯入身体,连呼出的气息也是颤抖着的,只能强作镇定,嘴角弯起冷笑:“福晋,您要罚奴婢可以,总得给奴婢一个说法吧。”
“说法?”福晋微眯着双眼狠狠的望着晏晴,又转过头,仿佛多看一下晏晴,都污了她的眼,“你自己做的好事你不知道?”然后目光一扫,似利剑,如锋刀,“人证物证俱在,我看你怎么如今还想狡辩!碧茜?”
一个小丫环便有些瑟瑟抖抖的站了出来,却很肯定地指向晏晴:“福晋,奴婢前几日看得千真万确,确实是这个叫晏晴的丫头拿着这块绿巾,在那魔魅福晋!”
事件逐渐明了,戏已安排好,只是套着自己来做最后的演出,晏晴一瞬间僵住了,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冷嘲利刃,单薄的背脊也渗出了密密一层汗,让她有些绝望。心下坠,下坠,却不甘心如此,她还是强自微笑,拾起地上绿色缎巾,展开一看,上面娟秀的绣着福晋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下边绣着“奈河地狱,三鬼夺命”!
本应该是如掉入千丈冰窟般的无望,晏晴却笑了,只是清澈的眸里有一丝空洞的脆弱,她也不确定有没有用:“福晋,这个手巾肯定不是奴婢的!”
“啪!”晏晴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身边另一个嬷嬷狠狠甩了一耳光:“好个下作胚子!证据确凿,还要狡辩!”
白玉般的脸颊上,红红的掌印分外惊心,手离开前,尖利的指甲还在上面划出一道血痕,强忍住眼泪,晏晴才要开口,夏荷却跪了下来,她的肩膀恐惧的抖动着,强抑哭泣,语气却很坚定:“福晋,这个手巾是奴。。。”
“这个手巾是别人嫁祸给我的!”怕夏荷做傻事,晏晴猛地叫着打断了夏荷,声音那么大,却无力的如同屋外在雨水中翻卷的残瓣。
“福晋,我尚未嫁入府中,不过一个侍墨丫头,实在找不到要祸害您的理由,您病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您大可以叫人搜我的屋子,要是您能找到一条手巾上绣的字体和这条手巾上的一样,我就认了!”晏晴脸色苍白,手死死握紧,用力的指节都发白了,却只能借此镇定,“再者,碧茜你若前几日就看见了,为何今日才回禀福晋?再退一步,这锦缎一看就是宫里分发下来的,奴婢年前才进府,也从未出过四爷的书院。府里只在过年前分过我们书院丫头新纱布匹,样色都有记录,只有月白色和青蓝色,根本就没有绿色,奴婢又怎么可能有!”
“啧啧啧。。。真是伶牙俐齿啊,怪不得干做这种龌龊之事!”年氏描画优美的眉下眼角隐藏着阴毒的笑意,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眉角处轻扬起来,却只是端起龙井茶啜了一口,掩住了她扫向碧茜的目光。
“奴婢只是思量着这事兹事体大,才今儿禀福晋的!奴婢说的句句是实,若有半点虚言,愿天打雷劈!”碧晴马上跪下磕头加深她誓言的真实性,“再说,指不定这个贱坯子怕被人发现,故意绣的和自己平日里绣法不一样,至于布匹,还不好弄?真是个五毒入心的下贱妖孽,谁知道被什么眯了眼,竟作出这种天诛地灭的事情来!”
晏晴心跳顿时漏了半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身体五脏六腑卷上来,身体无法控制的发抖,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胤禛,昨日竟是我俩的诀别吗?为什么我昨天没有多看你几眼,告诉你我有多爱你,却调笑着说什么婚前禁止同屋而卧?如果我知道是这个结局,那我。。。
“福晋、侧福晋吉祥!”这时钮钴禄和耿氏也来了。福晋紧绷着的脸稍微松驰了一点,微微一点头,又鄙夷的一看晏晴,不屑一顾的挪开目光,可是唇角隐约有一丝得意。
一旁的李氏心中计量交战半响,终是决定不管这事,询问的望向福晋:“福晋,您打算怎么办?”
其实福晋何尝不明白始末,只是,内心的怨毒就如藏在玫瑰花下的刺,尖尖刺着她的心,愤恨已然占了上风。而且,胤禛回来,再怎么查,也查不到自己头上,最多是对自己大发脾气?如今看来,李氏不可能是幕后黑手,耿氏生性柔弱,钮钴禄一贯明哲保身、玲珑八面,最有可能就是年氏了,瞧着是本分拘谨,可是却心高气傲,野心勃勃。再者,晏晴进府前就她最受宠了,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倒是给了自己一箭双雕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福晋眸里的恶毒阴霾一闪而过,语气毫不客气:“还能怎样?这种狗奴才留着做什么?来人,拉下去,打到她承认!”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嬷嬷便呲牙咧嘴过来狠狠抓住晏晴,要往外拉,晏晴奋力挣脱着,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能,这次不能认命,绝对不认命,她不由自主的左右张望起来,飞快地想着逃脱的办法。
“等等。。。福晋。。。”钮钴禄突然开口了,有些犹犹豫豫,“是不是等四爷回来再发落?毕竟,皇上已经同意四爷收她为格格了。”
“这种畜牲不如的狗奴才还配嫁给王爷?趁早处置了,免得脏了王府!”芹儿鄙屑的对着晏晴说道。钮钴禄有些恼怒的望了一眼芹儿,芹儿马上住嘴了,她又有些同情的望向晏晴,爱莫能助。
“我倒觉得不像是这位晏晴姑娘做的。”一直没有说话的耿氏拿起那条手巾仔细看了半响,突然开口了,福晋和年氏都尽量隐忍的看着她,手却恨不得去捂住她的嘴。
“这位晏晴姑娘绣的手巾我见过的,上次。。。”她皱眉停顿了一下,心中的酸涩如涟漪层层荡开,却还是下了决心,“年前天申病了,哭个不停,四爷去看他,掏出了一块手绢想帮天申擦眼泪,我便接了过来,自己去帮他抹,不小心却看见上面绣的字,歪歪扭扭,下面。。。下面还绣了‘晏晴贺四爷寿’几字。。。和这个手巾上的字绝不一样!”
耿氏这么一说晏晴才突然想起她说的那块手巾,回想起那还是胤禛去年生日时,自己作为礼物送给他的,上面绣的是他第一次为自己作的那首诗,绣得很丑,还被胤禛狠狠笑话了一番,自己不依,就逼他要经常带在身边,哪怕不用也要揣着,还嚷着会天天检查,那日必定是胤禛一时忘了,掏错了手绢。。。一直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晏晴感激得望向耿氏,至少还是有好人。。。
福晋和年氏一时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两人的脸越来越白,额角隐隐的脉络愈发明显,只能狠狠压抑才能不发作出来。
年氏内心的那条细滑的毒蛇又开始缠绕她的心,她万分不甘心,咬着一口细牙,尽量平和下自己的声音:“姐姐不会看错了吧?”
“不会!怎么能看错。。。”耿氏还是斩钉截铁,尽管她内心如此矛盾,紧紧捏着手中的金丝采莲手绢,却觉得唇舌间那么酸涩。
“姐姐,照我看,这事确实还是要好好查查!她一个小丫头,指不定还有幕后指使的人呢!”李氏不经意就把矛头指向了年氏。
那几个嬷嬷互相望望,轻轻松开了晏晴。晏晴一直挺直了腰杆,虽然内心是一阵阵紧抽般的疼痛,头麻乱昏沉,今生再不能见到胤禛的恐惧充斥了她的心,使她再也不能像上次面对康熙下砍下来的大刀那般无惧了,因为心中有爱,有牵挂,生命就变得弥足珍贵了。
这时,接到消息后匆匆赶来,一直躲在门外等时机的高无庸便低头哈腰的进来了,对着晏晴就是一顿不留情的臭骂,才半弓着身子对福晋说:“福晋,这个死丫头是书院的,本也是奴才管着,现在出了这种事情,都是奴才没用,请福晋准奴才把这个丫头带回去好好审问,必定能弄个水落石出,不然四爷回来,奴才不好交代啊!”高无庸特地把四爷两个字加重了。晏晴心中却并没有轻松,因为很明显,一切都在那个人的一念之差。
福晋低垂下了眼帘才能掩住眼底的阴鸷和恨意,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日胤禛的话,胤禛,你不就是想说要是我动了这个戴晏晴,你就要废了我这福晋的位置吗?我就动给你看,可是脑海却不经意的飘过了那日晏晴说的话,原来。。。原来她早就看通透了,黛眉一颦,福晋幽幽开口:“狗奴才,连个丫环都管不好,你若不查个一清二楚,四爷饶你,我都不饶你!”
等人都走散了,室内变得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檐下落水的声音,回响在福晋空洞洞的内心。
年氏一回到她的紫渊院,回身甩手一耳光打在芹儿脸上,芹儿一个踉跄,却不敢作声,只能低头啜泣。
路上,李氏不由自主回身看了看正厅,用手巾捂嘴一笑,真是场好戏。。。
晏晴谢过高无庸,回去后又把胤禛曾送过她的一个翠玉宝钿金搔头给了高无庸作为答谢。高无庸嘴上推谢着,手却毫不犹豫的接了过来。
脸上的五指红印,细长划痕犹在,晏晴人如脱力般,内心千头万絮,好像一团乱麻搅在一处,堆堵在胸口喘不上气来。
自开始,便知道“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如童话般虚幻,春去秋来,生死枯荣,路途漫长,迂回百转,全然不是光靠一己执念就够的,只是,为何有如此多的阻扰?
一生沉浮,是如夜空中灿烂的烟火般,稍纵即逝?或是,有迹可寻,待到尝尽甘苦百态之后,终能获得内心的无悔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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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勤劳的小蜜蜂,有没有奖赏啊,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