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天晓角•清忆》衣尘寒

46、翠叶藏莺

　　在雍王府待久了，晏晴才知道小说经常是骗人的，胤禛根本不是个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孤臣、“冷面王”，亏自己以前还以为很了解他一般把鲁迅先生这句名言送给他，还不知道他背地里怎么笑自己！为了扩张势力、招揽官员也好，喜交善缘也罢，胤禛经常在府内宴请贤人志士，场面颇为壮观，血燕、鲍鱼、双龙、干贝，花起银子似流水一般，却毫不心疼。

　　私底下，他其实是一个相当风趣又有闲情逸致的人，动不动就喜欢吟诗作对，带着晏晴泛舟散心，或是花间小饮，怡然自乐。因此也常逼着晏晴多练诗词，偏偏他自己要求高、又爱挑毛病，总是忍不住说晏晴这写的俗、那句没有新意。一次居然还有意无意的暗示晏晴耿氏就很擅小令，词风温婉，晏晴二话不说，直接走人，两人又像小孩般僵了几日。最后，还是胤禛硬着头皮来找晏晴，偏还说只是来拿回晏晴从他那拿走的书，嘴硬的狠。

　　玩归玩，胤禛一旦工作起来就是什么都不管的人，通晓达旦，谁都劝不住，吃得又清淡，身体一直不是特别好。因此他对医学、强身健体之法很感兴趣，爱去柏林寺，除了参佛礼经，也是为了了解更多健身之法，获取心灵的平和。

　　晏晴不爱佛学那些玄奥的东西，和胤禛去过一次柏林寺，那个主持神神道道的对着晏晴可惜的摇了摇头，却不言不语，弄得迷信的胤禛也神经紧张起来，追问了半响，他才如神人融合般低头道了句：“必然未必然，何必不然？无意非无意，何苦有意？”晏晴听了一头雾水，胤禛也是低头沉思良久，神色越发凝重，却只是谢过那位主持。

　　回府的路上他一言不发，晏晴撒娇半天，他才幽幽说了句：“既然未必然，何苦再问？不想这事了，嗯？”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晏晴也就懒得想了，只是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片偌大的梅林，和那个含泪的奏琴男子，心猛地一揪，一下竟呼吸不上来。

　　除了夫妻间日日的柔情蜜意，或小小的磕磕绊绊，这段日子，一切很平静，晏晴渐渐和钮钴禄、耿氏熟络起来，三人经常结伴去给福晋、年氏和李氏请安，她们表面也如枯井般无波无澜，并不兴事。

　　春末夏初，天气渐热，绿重翠新，柳絮纷飞，繁花似锦。

　　胤禛记床，因此日日都是晏晴来他的寝卧睡。他又最不耐热，天一热，晚上睡觉时他便开始爱踢锦被了，弄的晏晴也睡不好，总要半夜起来帮他捏薄被，只能白天补觉，胤禛便以为晏晴怀宝宝了，期待的叫太医一看，终归是失望。

　　又从梦中醒来，果然那个家伙又踹掉了被子，却像小孩般双手抱着身子，显然有些冷。晏晴只好起身拾起复帮他盖好，他转眼又掀在一边。无奈却宠腻的摇摇头，晏晴便轻轻走了出去，唤起在外屋守着的夏荷，让她找把扇子过来，夏荷说扇子都放在了怡清院了，让晏晴等等，她去拿。这时，忆澜便掌灯睡眼迷朦的走了出来，问晏晴有什么事情。晏晴便让她找把扇子来，忆澜心下奇怪，却没有多问。

　　帮胤禛盖好锦被，晏晴斜倚在床栏上，带着淡淡的恬然笑意，缓缓摇着团扇，若有似无的微风带着扇上的桂花熏香轻轻拂过，胤禛渐渐安定下来，不再翻转挥被，习惯敛紧的修眉舒开，似小孩般，唇角微微显出一缕笑意。晏晴一直凝望着朦胧月光下胤禛的淡雅清冷轮廓，心也如窗外似水银光，宁静平和，荷塘中的一株菡萏，也在这刻，静静绽开一个花苞，吐出第一缕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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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清脆一声，一个剔透的翡翠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夏天一到，胤禛的脾气就显得不好起来，他冷笑望着书桌上的一封信，好啊，好你个老八、老九，挖人都挖到我门下了！年羹尧，你不常具信请安也就罢了，居然提都不提此事！当真以为本王治不了你！

　　“来人研墨！”胤禛修眉高挑，煞气渗人，语气阴冷，高无庸忙对侍磨小厮墨竹使眼色，墨竹不敢怠慢，赶紧小心翼翼的过来磨墨，额头的汗越发涌的厉害。

　　胤禛低头疾书起来，一封是给在四川当知府看着年羹尧的李卫，表扬他做的好，能为主子解忧，让他继续看紧了年羹尧，又让高无庸附上银票一并寄出。

　　另一封则是给年羹尧的。抓住年羹尧具本时只称官职，不称奴才，胤禛就是一顿臭骂，“汝乃懁佻恶少，天下无情无理之人，就属你了。。。自以为一方封疆大吏，却不知京城一句话，就要剥的你干干净净！一年差人送几封信就搪塞主子，可谓不敬之至！”胤禛一贯如此，等级观念在他的思想中是根深蒂固的，苛刻、较真、心思缜密，偏又有些刻薄，骂起人来绝对不留一丝情面，喜欢戳穿别人的心思，意思就是你最好老老实实一点，什么也瞒不过我！却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不过，这是他的性格，也是他束缚手下的手段。

　　两封信写完，额头已经渗了密密一层汗，手心也湿湿的不舒服，高无庸忙拿了块半湿手巾给胤禛轻轻抹汗，擦手，又端来冰冻的莲子羹给胤禛解暑，一番功夫下来，胤禛方舒了口气，只是似乎还是怒意未消：“把周瑞庸给我叫来！”

　　墨竹弓着身子把拾好的茶杯碎片用盘子端了出来，忐忑不安的心方落了下来。一转身就看见晏晴带着夏荷从月牙门那走过来，未施粉黛的玉颊，显得如雪般清透，大大的杏目眼波明媚，流转之间，有说不尽的潋滟娇俏，不由自主的脸一红，心想着王爷的妻妾里就数这个晏格格和年主子好看了，但两人又那么不同，一个和煦照人，一个冷媚高艳，王爷真是艳福不浅。

　　“四爷又发脾气了？”晏晴微微皱眉。

　　“呵呵。。。”墨竹只能赔笑着，晏晴会意，也不多说，便径直进门了。

　　“王爷，妾身给您做了西瓜汁，您尝尝？”晏晴绽开大大的笑脸望着胤禛，又走到他身边帮他殷情的摇着月白团扇。

　　胤禛瞥了晏晴一眼，知道她故意逗自己，也不说话，夺过晏晴的扇子闻了闻，没头没脑的问：“怎么不是桂花味的？”

　　晏晴一时愣住了，才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原来他都知道，心头清甜如蜜：“那日借的是忆澜的扇子。”

　　“哦，我说怎么忆起你好像有熏桂花香的扇子。以后都用桂花香薰吧。”

　　心一坠，原来他不知道，晏晴苦笑一下，桂花香。。。却也只是笑吟吟的点头答应，端起彩釉云鹤茶杯：“都听王爷的还不成？王爷，解解暑，喝口？”

　　胤禛正要喝，高无庸便带了一个30多岁的中年人过来了，这个人晏晴见得很少。只知道王府西北处有个十分隐蔽的院子，一般人都不许过去，只有胤禛、高无庸常去，锁子他们好像就呆在那个院子，晏晴问起胤禛，胤禛只淡淡说了句是“粘杆处”，晏晴便知道怎么回事了，看来了解一点历史也不错。

　　“你先回去。”胤禛低头柔声对晏晴说，再抬头时表情就变得冷清严肃，没有一丝温度。

　　知道他有正事要办，晏晴微不可闻的叹口气，嘱咐他记得喝了西瓜汁，便带着夏荷离开了，走到院门口回头一看，门窗都已经关闭了，又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了。

　　“本王叫你放养在老八那的雏鸟入笼了吗？”门一关，胤禛就走到冰盘旁，品了一口晏晴送来的西瓜汁，唇畔钩着一丝阴晦和算计。

　　“回王爷，已经都办妥了。何玉柱已经开始放心给他喂食了，今儿密报九阿哥他们已经收买了皇上身边的太监陈福、李静，窥视皇上的动静。”

　　“嗯，让他继续按兵不动，等时机！”这句话，胤禛是狠狠从嘴里迸出来的。

　　“王爷。。。”周瑞庸犹豫了一下。

　　“嗯？”胤禛不耐得一皱眉，冷冷一扫周瑞庸，把茶盏随手放在茶几上，掏出手绢擦了擦嘴。

　　“奴才觉得锁子有些不对劲，老是唠叨着说派给他的差事太少了。”

　　“哼！他妹子做出那种龌龊事，本王放过她，已经是给这个奴才天大的面子了，他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给本王看紧他了！要还这样。。。本王也养不了他多久了。”胤禛眼角都是阴冷犀利，让周瑞庸在炎炎夏日里惊出一身冷汗，忙点应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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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晏晴刚泡了澡，心情大好的回到院子，就看见胤禛已经坐在书桌旁，翻着一本书，神情专注，明亮的烛光给他坚韧的轮廓抹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柔和下来，却依旧是那么高贵摄人，让人呼吸不稳。

　　晏晴玩心一起，便蹑手蹑脚走到胤禛的身后，刚想蒙住他的眼睛，却不料被他反手钩下头，以吻封唇，不知怎么的就被他拥坐在他腿上了，手也不规矩起来，让晏晴不争气的心跳加快。

　　正吻的天昏地暗，就听见外面踌躇的脚步声，夏荷犹犹豫豫的开口：“王爷、格格，药熬好了。”

　　胤禛松开已经目光迷离、两颊驼红的晏晴，越发觉得她比以前更添妩媚风韵，禁不住又轻轻咬了一口她的唇角，却引发了再一次天翻地覆的深吻。从康熙四十八年到现在，都五年了，为什么对她却越发不舍痴迷呢，好似品极品女儿红般，轻抿一口嫌味不够，狂饮却怕醉，只能极力克制着，要每日浅斟低酌一番，唇齿留香，方觉安心。不期然，胤禛眼前又浮现出十五阿哥面对自己时，那故作的坦然，只是，十五弟，咱们爱新觉罗一家子的性情我还不了解？

　　“端进来吧。”说话间，晏晴已经从胤禛身上起来了，只是脸上的娇羞红霞，已经说明了一切。

　　“胤禛。。。我不想喝这个药了。”晏晴端起那碗药，又颦眉放下，越发觉得反胃。

　　“不行！”胤禛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可以挽回的余地。

　　“喝多了想吐，而且，凡药三分毒，停些日子可好?”晏晴早就知道对付胤禛最好的办法就是撒娇，他虽是软硬不吃的人，不过，你强硬，他会更铆足劲不让你得逞，如拨弄小鸟般把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是他的拿手好戏；你若示示弱，只要不涉及利害关系，他没准心情一好，会有转机。

　　“不行，等你给我生了阿哥，就可以不喝了。”胤禛慵懒的往靠垫上舒服一靠，钩起一丝笑意深深望着晏晴。

　　又不是你喝，你说的轻松。晏晴一嘟嘴，往他身上一靠，最是娇柔的用手轻抚胤禛的胸膛，依赖的说道：“可是人家都吃不下东西了，你看瘦了。再者夏天本就不受药，不如秋天凉些再喝？好四爷，我保证到时候一定乖乖喝，给你生个胖娃娃！”

　　“呵，这可是你说的！做不到可要罚你的！”胤禛温柔似水，一双黑瞳里只映着晏晴的影子，生生要把她吸进去，让晏晴心顿时怦怦乱跳，脸又不由自主的成了红苹果。

　　此时胤禛却叫进了高无庸，目光一扫那碗药，表情有些严肃：“把这碗药拿到药房去，明儿起先不熬了。”高无庸忙点头，连盘一起端了出去。

　　“倒了不就好了？”晏晴才一问出口，已经知道胤禛未出口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而胤禛似乎毫不在意，只是拿起晏晴桌上另一本《青面兽》，摇摇头: “尽看些不入流的书！谁给你弄的？女诫背完了吗？”

　　“那个。。。今晚皓月当空，咱们去散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