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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1章 暗夜来袭 ...

  •   襄王府中,管家朱九忧心忡忡地一路小跑着穿过抄手游廊,绕过结了薄冰的池塘,匆匆跑进王府后院,敲响别院的朱漆大门。
      “王爷,王爷。不好啦!金陵知府何大人派了一千精兵,把王府前后给团团包围起来了。”朱九即使在深冬的夜里,额上也冒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别院里,穿着一袭裘皮大氅的襄王爷朱允聪,头戴束金冠,怀里抱着司空闻,两人一起坐在廊下的云榻上,脚边生着炭火。司空闻长发披散,纠缠在两人的身上,他的脸靠在朱允聪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拂过朱允聪的脉动。
      “冉惟,不理朱九,他是不肯走的。他跟了你一辈子,虽然他有时候有点儿糊涂,有些胆小怕事。可是,紧要关头,他不会弃你而去。所以,你得亲自去打发他。”司空闻总是带着淡淡悠然的笑容,轻轻地说。冉惟已经太苦了,他不能再有愁颜,他要笑,连冉惟的那一份一并笑出来。
      “我不想放开你,会冷。”朱允聪低声在司空闻耳边说。司空的体温比他略高出一些,夏天还不觉得,冬天便十分明显了,真是好抱得紧。
      “我也不想明儿个听说朱九冻出什么毛病来。”司空闻坚持。
      “好罢。”朱允聪妥协地叹息了一声,揽紧了手臂,内劲稍提,清啸声朗然响起:“朱九,让他们去,你们也全下去休息罢。何大人纵有天大的胆子,我量他也不敢擅闯王府。他想必是担心本王的安危,特地前来保护。”
      站在别院门外的朱九听了,本分地冲着始终紧闭的门扉鞠躬。“那王爷好生安置,老奴退下了。”
      司空闻微笑着轻咬了一下朱允聪的颈项,然后望着皓色千里、月正当空的夜色,悠悠赞叹道:“今晚的月色真美,只是风大了些。”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倒是适合作奸犯科呢。”朱允聪伸手拨开散落在司空闻鬓边的头发,“君毓,如果有一日,我连小小一个王爷也不是了,你可还愿意跟着我?我连锦衣玉食、钟鼎美馔都无法提供给你,除开了广阔天地和我自己,我再给不起你别的东西了,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司空闻藏在衣袖里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按在了朱允聪的胸口。
      “你是三皇子冉惟时,我跟着你;你是襄王爷冉惟时,我亦跟着你;当你只是冉惟时候,我更要跟着你。一直是你不嫌弃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只要你不怕我是你的累赘,我至死也要同你在一起,别拿那些个身外俗物来赶我走。”
      朱允聪闻言,捉住司空闻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旋即望进他的一双笑眼里去。
      “夜深且凉,月华如水,倦不倦?回屋歇了罢?”他仍用貂裘大氅包住两人,往屋里去。
      “今晚你不回去陪你的美姬侍妾?”司空闻调侃地问。
      “她们全不如你的知心体贴。”朱允聪淡淡笑了开来。语意中带着微不可觉的邪肆。“哪似你,连鬓并暖,同心共结,向承恩处,辗转娇吟,春光无限。”
      司空闻听了他的艳词,只是又在他的颈侧狠咬了一口。“怨不得无情儿不理你,尽说些个淫词艳句的,没个正经。当心我也不理你。”
      嘴里虽这么说着,他清癯干净的脸上,却浮起了淡淡红晕。
      “我可从没对无情儿说过一句半字没正经的。”朱允聪忙不迭指天立地的起誓。“你可别不理我啊。”
      “那就少卖弄你这些个风月香艳的东西。”司空闻语气里掠过淡淡的醋意,谁晓得他在外面逢场作戏的时候,都做过些什么!
      “是是是,改明儿个我诵《金刚经》给你听可好?今儿个你就且听我的艳词罢。”
      夜风之中,两人边插嗑拌嘴,边进屋去了,浑然不觉重重杀机将至……

      金陵城里,两个打更人敲着梆子打着锣巡更而过,嘴里喊着“三更天喽,冬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之类的话,一边趁空小声嘀咕。
      “真是奇怪得紧,今晚上也不晓得是怎么了,城里寂静的吓人。小孩不哭、野狗不叫的,好象一城的人都死光了似的。”
      “呸!”另一个更夫赶紧啐了一口。“你可别乱说话,晦气。”
      但是他也觉得心里怪不安的,平日这城里的青楼酒肆可还都开着门做着生意呢,今晚却早早的关门打烊,仿佛是躲什么祸事似的。
      忽然,两个更夫头上的天空迅捷无比地飞掠过一个黑影,并且发出一声奇特的怪叫,吓得两人几乎抱头鼠窜。
      “邪门,真是邪门!”两人加快脚步,只盼这一夜快点儿过去。
      两人没有看见,天上,一只大隼展翅翱翔;地上,有数队人马在暗中展开行动。

      月冷庐中,无情拖了一张藤椅,坐在三座墓冢前,膝上搁着一坛子酒,偶尔喝上口。夜风拂过,吹得她一身玄衣猎猎作响。饮至兴起,无情一个旋身,站了起来,一手捉住酒坛,一手抽出系发的乌木簪子,任一头乌发披散如瀑,在月下舞了起来。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楼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吟了半阕词,无情大口喝酒,复又舞了起来,黑衣翩翩,上下翻飞,直似乱花蝴蝶,芳菲纷坠。
      “画图中,旧识春风雨,谁知道、自到瑶台畔。眷恋雨润云温,若惊风吹散。念荒寒、寄宿无人馆,重门闭,败壁秋虫叹。怎奈向、一缕相思,隔溪山不断。”
      最末一句出口,无情已似青鸿一抹,直直飞向竹楼,斜斜侧躺在竹楼前的小门廊里,一手撑头,一手执酒坛,又仰首喝了一口酒。
      酒自坛口溢了出来,沿着她的领口颈项滴落,渗进她的衣服里去了。
      竹林传出一声冷笑。“好一阕拜星月慢,虽不应时,意境却好。人美,声俊,舞艺更是卓绝。可惜,锦衣夜行,无人欣赏。更可惜,你是月无情。”
      无情听了,只是轻轻挑眉,悠悠而笑,并不起身。
      “阁下夤夜来访,只怕也不是为了见识我的舞艺罢?”
      “月无情,你实在聪明洞彻得令人厌恶。”来人声音中掺入了强烈的厌憎,连那娇美的声线都尖锐了起来。
      无情抱着酒坛翻身坐起,一手支膝,定神凝望竹林里,施施然走出来,穿一身黑色夜行衣的女子。她梳着明妃吉祥髻,带着宝石抹额,面貌美艳。只是因为怨恨,而显得阴沉森冷。
      “尊夫已经离开了,你来晚了。”无情对黑衣女子微笑。
      “我知道,我也不是为他而来的。”黑衣女子冷淡地回道。
      “我很好奇。你不觉得悲哀么?江夫人唐氏如幸。胁迫利用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男人,挟持他的家人控制他,你快乐么?”无情难得地好奇起来。这个女人是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强势,而江澈实际上却是个温文儒雅的淡然男子。这样两个人凑在一起,生活要怎样过下去?
      黑衣女子唐如幸听了,嗤之以鼻。
      “悲哀?一个爱着自己丈夫,却得不到同等回报的妻子,的确悲哀。”唐如幸盯住无情。“我想,如果我婆婆看见你的脸,会觉得更加悲哀罢?我小叔长得象我公公,想不到,月冷山庄的庄主月无情长得也象我公公。不晓得传出去,会引起江湖上怎样的风波,真令人期待啊。”
      唐如幸被无情的话激怒,快乐?什么是快乐?她的快乐就是站在丈夫身后,看他站在武林之巅。享受权利与景仰,那就是她的快乐。可就是这微薄的快乐,也被月无情破坏了。
      无情听了唐如幸隐含威胁意味的话,眼中掠过冷冽的星芒。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来?”唐如幸见无情冷然不语,反而沉不住气地问。
      无情不答,反仰面眺望夜空,良久,她才收回自己的视线,对上唐如幸气恼的眼。
      “今日既是冬至,亦是十六,是以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只是——赤月当空,悲风呼啸,乃不祥杀戮之兆。我看,有人今晚难逃血光之灾。”
      “你是指你自己么?”唐如幸恨恨地盯着始终意兴阑珊、悠闲轻松的无情。她恨月无情是江南第一庄的庄主,恨她是飞彤郡主的外孙女,恨她拥有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美貌,恨她被誉为幽冥无双。她更恨她轻而易举就获得了天下人的注目。反观她自己,一样是前武林盟主的女儿,玄幸宫未来的宫主,未来武林盟主的妻子,却怎样也比不过月无情。“今夜,我就要叫你由天仙化人,跌落尘埃。月无情,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无双!”
      唐如幸“锵锒”一声,由身后抽出两柄金刚杵,挽了一个招式。
      无情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放下酒坛,徐徐站了起来。然后,她冷冽如水的笑声在紧绷得一触即发的月夜里荡漾了开来。
      “尼乾大金刚杵,至圣至尚的法器,原来竟在这里。”
      “算你识货。”唐如幸冷哼了一声,现在她还恨月无情的博闻强记。
      无情摇头,暗暗叹息,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她还不懂么?
      “唐如幸,江夫人,你来错了。你不来,不见到我的真颜,不亮出这一对尼乾大金刚杵,我决找不到一丝理由动你一根毫毛。可你听说了我下午在迎月厅里放出去的话,怕我明日真的将证据公诸于众,所以你带人夤夜来袭。你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了,我又岂会放过你?”
      “原来你根本没有证据。”唐如幸又气又急,她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就这么一一被月无情给破坏了,她怎么甘心?她又怎能甘心?不!决不!
      “错。倘使你不来,那么我明日自然会把手中所有证据公开,只是拿玄幸宫莫可奈何罢了。现在,我有充分的理由灭了玄幸宫。”无情淡淡道。惟其平淡如常,才更显得她的杀意浓重。
      “什么?!”唐如幸诧异地低呼。第一次,她感觉到了眼前女子身上无情冷酷的气息,刹那弥漫了开来。
      “你——还是没有看懂么?”无情扬起手臂,摇动袖摆。“我还特意穿了黑衣呢。看明白了么?我,月无情,承继优罗难长老的衣钵,继任耆那教白衣派至尚长老之位,同时,亦继任耆那教执法至律长老之位。”
      无情负手玉立,长发飘飞,黑衣月冷,清冷道:
      “查,玄幸宫易玄幸母女,乃百年前叛教而出的易牟恋之后,且承继起邪功劣性,杀生祭祀、裸衣乱交、祸乱苍生,以神圣法器为行凶利器,玷污教规。现奉教主之令,依循教规,于此清理门户。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唐如幸骇然地倒退了一步。“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是么?倘使你们母女老老实实守着玄幸宫的势力,不妄图掌握中原武林,我想我决不会主动找上门去执行清理门户的职责。可惜,你们母女的野心蒙蔽了你们的眼睛,看不清显而易见的事实。月冷山庄从来无意参与江湖争斗,更无意参与宫闱倾轧,但,不代表月冷山庄会任人搓扁揉圆。”
      “不!怎么可能有女人继任明性至尚长老和执法至律长老?这怎么可能!”唐如幸难以置信地问。她的先祖叛教而出,就是因为女子在教派中地位不受尊重,所以才脱离教派来了中原,创立了玄幸宫,奉行吠陀与偶像崇拜。可是,现在,她最恨的月无情,竟然以女子之身继承了教派中仅次于教主的两大长老之职位,这是何等的讽刺?那她的祖先当初叛教而出的意义何在?一切,她们执着的一切,岂不是都成了一场荒谬的笑话?不,这不可能。
      “啊,忘记告诉你,当你今夜带着大批教众前来夜袭月冷山庄的同时,亦有大批高手,去剿灭玄幸宫。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你们母女歹毒,我不会要他们的命,只会废了他们的武功,消除他们的记忆。”无情笑了,明艳亮丽。
      “我、要、杀、了、你!”唐如幸被无情激得咬牙切齿、一字字道,然后幻化手型,施展出密宗九字大禁咒。
      “临兵斗者,皆阵裂前行。”唐如幸使出密宗的禁咒,攻向无情。
      无情轻笑叹息,闪过大金刚杵佑以密宗内劲的攻击。“百年之后,你们仍没有参透密宗修行的宗旨,可悲复可叹。六甲秘祝从来不是用以攻击的法诀,而是自我保护和提神的口诀。就让我来教你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密宗九字诀法罢。”
      无情逸身如流云,辗转腾挪,纤细十指幻化莲花。
      “独钻印,大多轮刚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隐形印。”随着每一声清越低斥而释放的纯粹密宗深厚的内劲,全数化解了唐如幸凌厉的攻击,并且恰倒好处地在化解致命攻击后,如泥牛如海般消散无踪,不伤敌人一根毫毛。无情气定神闲,不急不喘地一掌击中唐如幸的前心,将她拍开后,浅笑如怡地问:“你可看懂?此法旨在自保,志不在伤人。你——用错了地方。所以,你的武功,始终不能精进。”
      “找死!”唐如幸恼羞成怒之下蓦然自袖中发出数枚暗器,分上中下三路袭向无情。
      无情的眼,冷了下来。可不就是找死?宽大的袍袖一扬一翻一卷,暗器已经被她悉数接下。
      “当日你易容混在观月居大厅里以暗器伤人时还没受的教训么?令尊虽是一代宗师,可惜,有你这么一个败坏门风的女儿。看来,今日,我不但要替本教清理门户,还要替令尊教训你这个逆女。”
      “少废话!”唐如幸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赢不了月无情。一样是自小习武,一样是修习密宗心法,一样是女子,她就不相信月无情强过自己多少。
      无情的唇角掠过沉冷的笑纹。
      “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江夫人,你以为今夜你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潜入月冷山庄?就凭你从春知处得到的那张路线图?你以为在我察觉了她的背叛后,我还会沿用早前的防御系统么?你们太急于铲除我了。不过,正中我的下怀。”
      唐如幸不语,只是更凌厉狠毒地攻向无情。
      夜风赤月之下,两个黑衣女子,似穿花蝴蝶般,在竹林小院里,展开了一场胜负早已注定的厮杀……

      “爵爷,不好!”诸葛九霄突然将整件事情融会贯通。他一直觉得事有蹊跷,可是一直抓不住关键。现在,更深露重,神思清明时候,他在刹那间全明白了。“我们中计了。”
      中计?沈幽爵冷魅的绿眸一深,亦仿佛被击中要害般浑身一战。
      无情明知来客中肯定会混有幕后主使者,即使不是主使本人,也会是亲信,却不当众揭穿他,反说要给他一日之限。这——分明就是给敌人最后反扑之机。
      可是,以无情的聪明,决计是不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的。除非——这本就是她的诱敌之计,引诱真正的幕后主使现身,而后一网打尽。
      “几更了?”他起身,束金冠,一身缕金绣隐云纹的黑衣,残冷中带着焦急。
      “三更了。”诸葛九霄回道。
      “我们走。”沈幽爵系好佩剑。他腰上的这柄剑,是师傅传给他的。长三尺三寸,宽一寸二分,剑身轻且薄,锐利无比。全剑通刻铭纹,以手指轻弹,有龙吟之声悠悠响彻。剑鞘以上好紫檀木所制,外裹深青色鲛鲨皮。外形毫不起眼,惟有剑柄上系着的碧玉坠上刻的“幽冥无双、出必饮血”的字句,提醒了旁人它是一柄霸道凌厉的利器。
      “爵爷,你确定么?咱们蓬莱幽境不理江湖是非可是师傅立下规矩。”诸葛九霄只是笑悠悠地问。
      “你可以不必跟来。”沈幽爵亦笑。是他爱上了月无情,的确没道理牵扯蓬莱。他担心无情,却无意要身边的师弟和手下同他去赴险。
      “师兄这话好伤人。”诸葛九霄捣住胸口,一脸的委屈之色。
      “看好你的儿子。”沈幽爵似笑非笑地提醒自己的师弟,那三个小鬼对金陵城里一触即发的气氛早已经摩拳擦掌了,如果不叫诸葛好好看着他们,这三只小猢狲,大抵真要无法无天了。
      “爵爷,与其让他们被好奇心勾引得抓耳挠腮,弗如干脆顺遂了他们的心愿,让他们跟您去见识一下罢。”诸葛九霄浅笑如旧,并不以为然。
      “你舍得?刀剑无眼,我也不会特别小心关照他们的周全。”沈幽爵已经领先向外走,不忘最后问一句。
      “他们早晚要自己行走江湖,言教不如身教。今夜不妨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血腥残酷罢。”诸葛九霄仍是镇定如恒地微笑,仿佛他在说的不过是领着孩子去戏园子看一出戏那般的轻松。他怎么会不晓得今夜的凶险?但,三个儿子一直在祥和的环境中成长,虽然都有些小聪明,却从来没真正遭遇过真正的人心险恶之事。就当是吃一堑长一智也好,让他们自己去在震撼中学习怎么长大成人。
      “小鬼,你们爹爹说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么?如果听见了,还不出来?!”沈幽爵幽冷的声音淡淡道。
      “师伯,真的?”镇东、镇西、镇南三人自门外探出头来。
      “我何曾骗过你们?”沈幽爵挑眉而笑,看他们连夜行衣都换好了,若真不准他们去,以他们的性格,也还谁偷偷跟上去的。
      “谢谢师伯!”三个小孩几乎是欢呼了。
      “但,要约法三章。”沈幽爵笑容不变,徐徐追加了一句。
      “啊?”三个小男孩顿时垮下漂亮的小脸。
      “听好,第一,自身安全最要紧;第二,你三人决不可分开行动;第三,别教你家爹爹和我有发火的机会。好了,出发。”

      月下竹林小院里,一场近身的较量已然悄无声息地结束,两名黑衣女子似两片青云般朝两个不同方向飞落而去,一人优雅从容,一人踉跄狼狈。
      无情,气定神闲,黑发披散如瀑,脸上是冷艳的笑容,全无一丝激战后的喘息。
      唐如幸,簪摇发乱,面脸的不信,一身的不堪,正与无情形成了鲜明强烈的对比。
      胜负,已分。
      “你输了。你来,你妄动杀机,你便已经输了。”无情幽魅一笑,冷冽澹然地看着唐如幸抚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滴在地上,迅即被泥土吸收。
      “呵呵,呵呵,我又怎么会让你一人独赢?月无情,枉你人称幽冥无双。我今日既来了,就决不会教你有机会公开我的秘密。”唐如幸抹去了嘴角的血渍,忽地扬手,一枚青红色信炮便升上了竹林上空,在夜色里炸开绚烂的光芒。
      无情见了,唇边浮上一缕神秘的笑纹,她等的这一刻,终于来了。
      远远近近的,整个月冷山庄突然响起了沉闷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密如春雷,接着火光便已冲天。熊熊大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开去。少倾,整个月冷山庄已经被湮没在一片火海当中。
      看到无情丝毫不乱的镇定神情,唐如幸脸色陡变。“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弗如问你做了什么才对,而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你们玄幸宫为了掩盖自己颠覆武林的阴谋不致败露,在我宣布真相前,一把火烧毁了山庄上下,也烧毁了所有的证据。就象你们早前一把大火烧死姑苏甘家上下百余口人命时一样,毫不留情。”无情凤眼微眯,向已经负了重伤的唐如幸走近了半步。“不是么?偷了我的设计图交给大内中宫,再有官府出面仿制霜寒阁的武器,然后将甘家灭门,并任这一批武器流入江湖。好歹毒的心思啊。”
      唐如幸勉强站直身。月无情的内劲之深厚,远超出她的预料,而月无情对整件事的了解程度,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
      “如果你不是月无情,该有多好?”唐如幸轻喃了一句,只是她对无情的欣赏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妒恨。“如果不是你,思及一定会当上本届武林盟主,皇后娘娘可以顺利铲除襄王爷,确保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是你,破坏了这一切!我怎能放过你?你说!”
      她缓缓伸直手臂,手中握着装有机簧的黝黑铁铳,乌洞洞的铳口对住了无情。“看,这是你自己设计的心雷,果然好用。面对它,再厉害的侠士也不过仿如蝼蚁。今日,你死在自己铸造的武器下,应该可以死而瞑目了罢?哈哈……哈哈!”
      唐如幸的笑声如夜枭般,凌厉而刺耳,美丽的脸因仇恨而扭曲变形。
      “原来,它最终落在了你的手里啊。”无情面对致命的武器,倒并不怎么害怕,反倒是颇有兴味地看着唐如幸镇定的手。“你用过它么?可觉得哪里需要改进?虽则它还只是样品,但,我很好奇它在外流落如此之久,究竟有几人用过它呢?”
      “很好用,那些所谓的清高仁义的侠士,面对它,亦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肉块。”唐如幸幽幽笑了一笑,一手坚定地执住铁铳,“我想看看你中弹之后的表情。”
      她的手指,轻轻地勾在了机簧上,一点点向后用力。
      无情清澈的眼专注地凝视紧绷如弦的唐如幸,不笑,不语,只是淡定地望着她,眼底有极浅极浅的悲悯。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用你可怜!”唐如幸突然疯狂地笑,“月无情,你和我一样可怜,不,你比我更可怜,顶着这张脸,你永远只能生活在黑暗中,永远!哈哈哈……哈哈哈!”
      无情听了,仅仅是淡淡一笑,冷静地缓缓闭上了一双望穿红尘浊世的眼。
      “去死罢,月无情!”唐如幸狠狠地勾动了机簧。

      “砰”的一下巨响,声振夜空。
      唐如幸震惊莫名地看着依然淡定如恒,岿然玉立在她面前的无情。
      “你——为什么——”没死?
      夜风与祝融哔啵声中,传来柔柔娇笑。
      “这位穿黑衣的姐姐,我家小姐是何许人也?岂会如此轻易就让你得逞呢?当我家小姐知道心雷不在如姬姑娘的手里的时候,就已经提防着了。原来果然在你手里啊。”赤月之下,缙衣皂靴的莲华色笑嘻嘻地自竹林里踱了出来,额心的紫色晶石在越逼越近的熊熊火光中,闪烁着妖异的幽芒,映着她娇小俏丽、五官深刻的脸,诡谲深讳。“这下人赃俱获,赖也赖不掉了罢。”
      “啊,看起来它最大的缺点便是一次只可以安装一颗铁弹而不可以连发了。对了,忘记告诉你,穿上在磁石盒子里久置的,以天蚕丝与软铁丝密织而成的锁子甲,这心雷边没什么作用了罢。除非你直接抵住我的头。”无情淡笑如怡,摇曳火光将她洁白的脸照耀得莹白如玉,更显得唐如幸脸色惨白灰败如死。
      “莲华色,把她带走罢。她已经经脉劲毁,武功悉数被废。给她服下‘莫言莫语’后,就任她去罢。”无情冷冷然道,值此生死存亡时刻,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玄幸宫,并不知道他们惹错了什么样的人。有时候,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她,却要他们活着日夜承受折磨。
      “好的,小姐。”莲华色话音方消,人已经以极其诡异的身法欺近唐如幸,伸出一只纤细洁白的小手,用两指钳住她的下颚,另一手自腰间的金嘴珐琅小瓶里摸出一粒丸药塞入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唐如幸口中,迫她咽里下去。然后,她从唐如幸手中抽走铁铳,抛给无情。
      “我不掠夺属于你的记忆,因为,你不配拥有新生。穷你的一生,你都将无法忘记过去的每一日,然你也永远无法将你脑海中记忆的一切表述给任何人。每当你想将你所知的秘密表达出来,你就会失去一切表达能力,如说话、眨眼、书写、肢体语言。一切的一切。倘使你最终没有发疯,你便只能在万般痛苦地度过余生。”
      无情冷冽的眼里泛起森寒的光芒,她不爱造杀孽,但她也决不原谅伤害和妄图破坏她所要保有的一切的人。
      唐如幸望着无情深幽神秘的清幽眼眸,眼神逐渐迷茫涣散,终至化成了痛苦无边的幻海,深黯无底,沉沦堕落……
      莲华色又是一声娇笑。“小姐,你夺魂摄魄的功夫真是益发的精深了啊。”
      “罗嗦,当心我连你的魂儿也一并勾了。”无情笑睨了她一眼。“快去罢,此处不宜久留。”
      “是。”莲华色攫住唐如幸的腰,如一只飞鸟般掠过竹林而去。
      而无情,只是又坐回了竹楼前的门廊下,继续捧起酒坛,轻酌慢饮。

      秦淮河上,今夜,寂寂无舟,惟有一艘龙首楼船,泊在江心。
      船上,太子朱允聆坐在上首,一身天青色绣蟒纹锦缎棉袍,膝上盖着一条明黄色小锦被,怀里抱着一只金麒麟耳的暖炉,手旁的四脚小几上温着一壶上好的绍酒,置着四色精致点心和色碟应时的下酒的菜肴。以及——厚厚一叠密折。
      朱允聆慵懒地拿起密折最上面的一份,轻轻展了开来,在五人伎乐悠扬的管弦丝竹之声中,细细阅读。末了,他不屑地扯动唇角,将奏折扔进面前的炭火盆里,又执起第二份奏折。才看了两行,他又冷嗤一声,撇进了火盆中。任奏折的纸张受热、燃烧、卷曲,终至化成了灰烬。
      “老四,你猜,这些折子上,都写了些什么?”朱允聆冷酷邪魅的眼淡淡瞥向了垂手肃立在一侧的侍卫。
      “回爷,小的不才,猜不着。”老四必恭必敬、小心翼翼地回答。这几天太子爷的脾气出奇的坏,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二十年了,他从没见过太子殿下如此的烦躁与易怒,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嗜的野兽。
      老六和老七回京城复了皇后娘娘的懿旨之后又赶回金陵来随扈太子。而太子爷竟然微笑着问他们,你们可知罪否?然后,便遣他们回京,贬为太子府的门卫。
      他看了,只觉得心惊肉跳。
      “你猜不着么?”太子朱允聆冷冷地笑道,转而问站在另一侧的随侍老五。“老五,你猜呢?你猜这些密折奏章里都写了些什么?”
      “回爷,既是两江官员密奏的折子,自然是参地方上的不是。若表功,早呈给圣上了。”老五略想了想,才答道。
      朱允聆垂眸,手指若有似无地敲着一摞奏折。
      “虽不中,亦不远矣。老五,你再猜,被参得最多的,是什么?”
      “这——”老五迟疑了一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襄王爷?”
      朱允聆听了,抚掌而笑。
      “老四,你可真该好好和老五学一学了。你太谨小慎微地捉摸主子的心思了,反落了虚假。我既叫你猜,无论对错,自不会怪罪于你。可惜——你跟了我二十年了,仍不肯对我说实话。真教人失望。”
      老四听了,后背一冷,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请爷恕罪。”
      “起来罢,原也不能全怪你。深宫内外的,言行之间要格外的小心,不容许出一丝一毫的纰漏,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死罪。小心些总是好的。”朱允聆没有再为难老四,话题一转。“你们再猜,这些折子为什么早不呈晚不呈的,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呈了上来?”
      未待两人回答,外面的船夫带着金陵知府何守镇走了进来。
      何大人簌簌发抖,一如风中落叶。才进得船舱,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忙不迭的磕头。“殿下,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太子朱允聆冷眼微眯,倒了一杯酒,凑到唇边。“哦?缘何该死?”
      “下官奉了殿下的手谕去保护襄王府的安全,可是,王府在三更天突然失火——”
      朱允聆手中宋龙泉窑梅子青酒盏“啪”的被他捏碎,在何大人话音未落时,他竟已似鬼魅般欺近何大人身前,只手拎起何大人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
      “殿下饶命,下官失职,一千精兵也没能察觉有人夜闯王府。等下官发现失火时,火势已经蔓延至整个王府了。”何大人哭丧着脸,抖抖瑟瑟地跪禀。
      “冉惟呢?冉惟呢!”朱允聆扼住何大人的咽喉,狞着眼寒声问。
      “呜——下官该死!王爷和他的男宠都留寝在王府最深处的别院里,王府里的下人……四散逃命……好些人都是昏迷着被救出来的……可是、可是……可是王爷不在里头,王爷不在里头……现在、现在,大火已经完全烧了起来,再也进不去……啊!”
      何大人已经吓得语无伦次,朱允聆再不想听他的陈述,恨恨地一脚踹开他,迅速地逸出船舱。侍卫老四、老五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
      站在船舷边,太子朱允聆遥遥看见一片红光照亮半边夜空,与金陵城另一头的火色夜空遥相呼应,就将天上一轮满月映成了诡异得仿佛滴出了血来一般的赤色。
      “那个方向是——”朱允聆冷绝的声音喃喃低语。
      “爷,那个方向是月冷山庄。”老四提醒。
      “啪!”朱允聆轻轻一拍上好羊脂白玉雕砌而成的阑干,竟将质地坚硬的玉石击出深深裂纹。
      “立刻传我的口谕,调集金陵城所有的守城官兵和府衙差役,一半去襄王府,一半去月冷山庄救火,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将火扑灭。本宫要襄王爷和月无情安然无恙地活着!快去!”
      “是。”老四立刻衔命飞纵入夜色里。
      太子朱允聆默默立在船头良久,突然,冷冷道:“老五,这丝竹之声听了真是让人心烦,统统拖下去,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
      老五错愕不已,却还是示意船上的亲兵遵命行事。
      朱允聆遥遥注视着被大火映红的夜空,蓦然笑了起来,负手伫立,任冷冷的江风吹得他的衣袂猎猎飘飞。
      “老五,你觉得本宫残暴么?你不赞成本宫的决定么?”
      “小的不敢。”老五垂头低声说。
      “呵呵,呵呵,当冉惟身处火海时候,这些人竟然还在奏花好月圆。”朱允聆的眼越笑越冷,越笑越残。“冉惟若平安无恙也便罢了,倘使他——”
      朱允聆的声音平淡如常,可是老五却从中听出了浓重到让他恐惧的腾腾杀机。
      “本宫要所有涉事者为他陪葬。”
      徐淡的话音被夜风吹散,却吹不散血腥杀戮的死亡阴影。
      老五深深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是在开玩笑,甚至不是以太子的身份在说这番话。他是认真的,以一个重视自己兄弟的男人身份,他发出了誓言。这一次,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真的激怒了太子殿下了。
      太子爷一直隐忍放纵皇后娘娘,因为那是他的母亲。且,皇后娘娘对太子爷始终疼爱有加。是以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太子爷从不干涉皇后娘娘的决定,任她将一干亲族的势力安插在京畿与全国各地。
      然而,皇后娘娘这一次错了。襄王爷一旦出了事,太子殿下还有什么可以牵念挂心的?这世上又还有谁可以令太子殿下露出一丝半点良善?没有了,天下间惟一可以令得太子殿下露出真心的人,再也没有了。他还需要顾忌什么?
      老五暗暗太息,襄王爷,才真是太子爷的良心,太子爷的人性。若襄王爷有什么三长两短,太子殿下大抵从此便要化身成魔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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