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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外面雨未停。东京夜未央。
      伫立在代古酒店灯火辉煌的门廊下,桑湉有片刻的茫然。

      去哪?抑或说回哪?星野丰家?
      以星野丰对她的了解,只消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异样。而她不是不想对星野丰和盘托出,是现在、至少今天不想说。

      ——她累,好累好累,哪怕是最简单的复述,于她都觉得心力交瘁。

      那么回没有爸的自己家?然后独自做饭独自吃?置身一屋子的清冷空旷,不不,她也不想。
      可她又无别处可以去,一如她爸曾经唱过的一段戏——
      顷刻一声锣鼓歇,不知何处是家乡。

      她和厉桀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然而根在哪儿?归宿又在哪儿?
      或者,她该带着爸,启程去寻找她的伊希朵拉了……

      身后大堂响起跫跫脚步声,以及此起彼伏一片毕恭毕敬问好声。
      桑湉怕挡了人家道儿,本欲向旁让一让,一转念,索性走出门廊没入夜色里。
      从后头看,她个子修颀而高挑,香槟啡色鬈发洋洋披了一脊,夜风吹拂起她长风衣黑色下摆,东京都的雨夜越光怪陆离,越衬得她背影萧萧,无边落寂。

      “桑桑!”
      是宫崎屻沉沉澈澈那一把好嗓子,几步追近前,龙猫伞撑在她头顶:“妳手套忘拿了。”
      桑湉止步,踌躇,这手套不便宜,以后还能用,不要了太可惜。她遂默默接过了手套,又正身对宫崎屻鞠一躬。
      “谢谢。”她说,喉音微哑,愈显倦意。

      “妳不请我吃饭了么?妳之前可答应了。”宫崎屻在日本人里绝对算奇葩,如此大言不惭屡次要求一个姑娘请他吃饭,也是没sei了。
      桑湉却毫不迟疑说好。她不仅不想寄己个儿呆着,更不想欠宫崎屻太多的人情。
      “你想吃什么?”她问宫崎屻。敲山震虎的目的达到了,她将手套收在运动包侧袋里。

      宫崎屻没马上回答她,而是仔细看了看她的手,她手骨很纤细,皮肤很白腻,指甲片片整齐且浑圆,单看这双手,你绝对想象不到它们的主人竟那般孔武有力。
      当然,他关注的重点是,她拳峰有没有被擦伤。
      ——没有,她适才没用拳。

      “我现在相信,妳那天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凭她的狠劲与速度,无论是卸掉他颞下颌关节,还是一脚踢晕他,也就两招的事。
      桑湉漠着一张脸,瞄了瞄他身后肃手静立的西装男团2:“你是地头蛇,我难免顾忌些。”

      宫崎屻哈一声笑出来,眼睛里仿佛汇聚了整条街市霓虹的光。
      西装男团2齐刷刷埋下头。
      “妳都不问问,我下来时那几个人怎样了么?”
      桑湉神情不变道:“我用了几分力,下手时清楚得很。——倒是你,到底吃什么?”

      宫崎屻琢磨了会儿:“我想去妳家吃中国菜,比如饺子什么的,妳会不会做?”
      桑湉:“会倒是会,不过你不嫌折腾么?”
      宫崎屻:“反正我还没饿呢,车又停在那边总要取。”
      就你?取车还用你亲自跑一趟?不过无所谓,他怎样说辞都无所谓。
      “那走吧。”桑湉说。

      宫崎屻没撑伞的手打了个榧子。他身后立马有人摇手招了招。一辆黑色奔驰旋即无声滑过来。摇手那人疾步上前躬身开了后车门。
      那人长一张大众脸,桑湉盯着他上下打量了番。先前她行色匆匆没留意,这会儿记忆回笼她认出,他曾跟她同一节车厢来东京,座位就隔着条过道。
      她的目光其实蛮平和,被盯的人却手扶车门浑身一激灵。
      啊啊啊他不会挨揍吧?简直小腿肚子都转筋了!
      无奈在等级森严纪律分明的社团里,只要老大不吱声,他们是不允许擅自开口滴。

      桑湉的目光最终落在那人胸前佩戴的徽章上:“您好,桐谷桑,请您多关照。”
      日本各大暴力团着装都一样,黑西装,黑领带,黑皮鞋,留短发。
      许是为了避免与别派互殴时误伤到自己人,这些帮派人士的胸前,一般都佩戴徽章。就跟公司员工的胸牌似的,上头既有组织标志,亦有各自的姓名。

      桐谷顿时汗流浃背了,也说不上是惶恐还是惊吓,瞅瞅好整以暇摆明了看戏的宫崎屻,他既不敢随便搭话,唯哆哆嗦嗦深鞠了一躬。
      桑湉正欲习惯性回鞠一躬。宫崎屻笑笑地一把扯住她:“上车吧。”
      桑湉也没坚持再坐新干线。

      待司机坐进驾驶位,桐谷坐进了副驾。奔驰车将开未开出之际,车外余下的一众门徒俱躬身送别。
      桑湉的视线却绕过他们贯注在一个男人身上——沈世璁,他刚从曦和医院出来,后头跟着的是他的司机老宋。
      他走得很快,老宋抻着胳膊为他举着伞。他依然如十年前瘦削、阴郁,薄凉的双唇抿成一条线,穿老派的Burberry风雨衣,戴玳瑁眼镜。

      呵,十年,不变的岂止她妈妈一个?
      呵,十年,变化巨大甚至面目全非的,大概,也只有他们两父女吧……

      奔驰车开远。桑湉方慢慢转回头。宫崎屻一直顺着她视线也望着沈世璁——想来,就是傍晚给她打电话的男人了。

      车厢里很安静。桑湉的运动包隔在她同宫崎屻中间。她身子贴靠着车门,又在下意识拉开距离感。而这个时候无论是调侃还是闲聊都不太合时宜,宫崎屻便随桑湉一起沉默着,间或瞟瞟她。
      她长睫如蝶翅,葳葳半垂着,长睫下一双眸幽邃且疲惫,像一头凶悍的小兽物,击退对手后爪牙收敛,孤独地踞守在自己的领土上。

      车行许久,宫崎屻忽让司机路边停靠:“去买点水。”他吩咐桐谷道。
      桐谷如蒙大赦忙不迭应声——艾玛这逼仄的气氛啊,要疯!

      “等等!”宫崎屻一声令下桐谷滞住推车门的手。
      “妳家里有包饺子的食材么?”他问桑湉。
      桑湉:“你喜欢什么馅的饺子?”
      “……我不太懂诶。”
      桑湉无奈叹了口气,不太懂你点饺子?包饺子很麻烦的你晓得伐?等饺子包好了煮好了端上桌,看不饿瘪你!
      不过既然答应了,她就不会食言,目光一扫路边的便利店,她说:“要不我们一起进去吧。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买。”

      宫崎屻小计谋得逞,霎时笑得春光灿烂。跟喜欢的女生一起逛便利店,于他可是一直的夙愿呢!
      还有穿着着物一起赏樱花啦,穿着浴衣一起去逛花火大会啦,一起参加盂兰盆节祗园节啦……
      啊,不急不急,在表白注定被拒的情况下,耐心很重要!
      横竖桑湉还小呢,他会捺下性子想辙拉着她,一一实现以上愿望哒!耶!

      能做人司机或小弟的都需特别有眼色。桐谷自然不例外!
      隔着车窗玻璃目送着宫崎屻喜滋滋撑伞同桑湉步入便利店,桐谷说:“加油啊少爷!”
      开车的司机姓加藤,抻着脖子也在看:“少爷总算有望脱单了!就是这位小姐武力值太恐怖,少爷不会被家暴吧?”
      桐谷压低声:“恐怕已经被家暴了……”
      加藤一拍额头:“对喔,前几天少爷出海回来,就把腿伤了,他说是船上不小心摔的,可会长让他去医院,他又说什么也不去……会长因此让人把草翦好通骂,可怜的草翦,差点切指谢罪呢!”
      桐谷神秘兮兮说:“少爷不止腿,后腰和左肋也伤了……”
      加藤瞠大眼:“蛤?!”
      桐谷竖食指嘘了嘘:“我看少爷好几次一边龇牙偷偷揉着左肋和后腰,一边微笑着……”
      加藤长太息:“爱情的力量啊!少爷那么睚眦必报的一个人,何尝肯吃半点亏?!”
      桐谷深以为然跟着叹,叹完余光不经意瞥向车后座:“哎呀,少爷的手杖忘拿了!”
      加藤:“少爷的腿不是早好了吗?”
      桐谷白了他一眼:“不想好的时候,就没好——”

      便利店里。
      桑湉睨着宫崎屻的腿:“你不拄手杖没事么?”
      宫崎屻面不改色答:“不快走没事。”
      于是两人慢~慢、慢~慢穿行在货架间,水果买了点,饮料买了点,调味品买了点。一边还就到底包什么馅儿的饺子展开了严肃认真的讨论。
      最后决定:青椒牛肉和三鲜馅。

      该买的都买完,桑湉提议:“你要不要买点吃的先垫垫?”
      宫崎屻这会儿实际早饿了,欣欣然说好呀。
      两人又去买了三角饭团和关东煮,桑湉心细,给桐谷与加藤也带了份儿。

      等加热的空档儿,宫崎屻拉着桑湉找了座位坐下来,又问桑湉要不要去个洗手间。
      桑湉说不用:“你要去你去。”
      宫崎屻说我也不用,话毕眉心忽一蹙,矮身敲了敲腿。
      桑湉问:“怎么,腿疼还是脚疼?”边问边勾头凑近同样矮身探手欲拉宫崎屻裤腿。
      宫崎屻按住她手,说:“疼倒是不疼,就是痠胀得难受。”

      桑湉沉吟:“等下到我家,我给你拿热毛巾敷敷吧。或者你没事顶好去泡个汤……”
      言及此她顿住,想起日本人一向视纹身为禁忌,所有汤馆都明令不许有纹身者进入。她一时话赶话的,会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宫崎屻秒懂她停顿的缘故,依旧忘了似地按着她的手,嘴里毫不在意笑着道:“我们自己就开着好几家温泉酒店呢。想泡内汤就泡内汤,想露天,就清场。”

      桑湉哦了声:“那你有空多去泡泡汤。”
      她柔长鬈发自一侧肩颈滑落至臂肘,宫崎屻完全一副顺便的样纸以另一手帮她拂了拂。指尖儿掠过她发梢,宫崎少爷幸福得心尖尖都在颤:“我会记住桑桑的叮嘱的。”
      他按住她手的那只手,反倒羞涩地缩回了。

      桑湉点点头,始直身坐正了。
      宫崎屻亦随着她坐好,轻轻问桑桑:“刚买的饮料妳要不要开一瓶?”
      桑湉说:“谢谢。我不喝饮料。”
      宫崎屻问:“那要不去买罐牛奶呢?”
      桑湉微微一牵唇,说:“也不用。”

      便利店里十分的静谧,两人悄声喁语有问有答间,不仅疏离于无形中消弭,在外人瞧来,实与一对儿小情侣无异。
      桑湉也不似适才在车上,那样满身满眼的倦意。
      三角饭团和关东煮热好了,桑湉说:“你腿不舒服就坐一坐,我去取。”

      隔着一张小圆桌,宫崎屻脉脉望着桑湉峭拔的背影,剥开她坚硬的外壳,她内里其实又细致又柔软又善良。
      可又是什么原因,逼得她生生长出一层硬壳儿呢?
      那咔咔就是干的style啊,明显有悖她本性。
      嗯,会客室里有监控,离开代古酒店时,他已让人调监控,很快有懂中文的人会把她和她那娇花般的母亲的对话译出来,届时,他就能知晓答案了。

      食物取回来。
      桑湉问:“你在这吃还是回车上?”
      宫崎屻想都不想答:“这里。”
      他吃关东煮,又问桑湉吃不吃。桑湉摇摇头,手机忽然响起来。
      是星野丰问她有没吃晚饭。桑湉丁点儿不迟疑地说刚吃完,又主动“老实交待”道,她在附近便利店买点菜。

      或许在所有的家长眼睛里,孩子不管长多大,都是稚弱可欺的。
      无声咀嚼中宫崎屻听星野丰在电话那头各种不放心:“时候不早了,买完赶紧回家去。你家那条小路太偏僻,走的时候一定要留意,前后左右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到家发个信息告诉我一声。进门就发,不要拖到快睡觉……”
      星野丰还在哇啦啦,宫崎屻不禁抿唇窃窃笑。
      他猜星野丰八成没真正见识过桑湉那站立技一流、技击性惊悚的身手。否则,他该担心的绝不是桑湉。

      桑湉却很乖顺地一一答应着,待星野丰总算不啰嗦方问爸怎样。
      星野丰说桀很好,别挂念。
      桑湉说:“我不是挂念。我就是有点想爸了。老师,您能……您能发张爸的相片给我看看吗?”
      电话那头星野丰暖暖笑着道:“怎么还跟小孩似的呢?”
      话虽如此,他是真心喜欢桑湉这样子,毕竟一个女孩儿,作什么恁的彪悍呢?
      他多怀念,八岁之前对人、对人世烂漫不设防的湉酱啊……

      电话挂断星野丰几乎马上用Line发了厉桀的相片给桑湉。
      相片里厉桀刚刚吃罢饭,还没撑着他的拐杖起身去园子里踱步。
      他漂亮的黑眼睛,空空对住面前的空碟碗,眼底寻不到哪怕一丝一毫智慧的痕迹,却是桑湉所有的动力与支撑。

      同一时间,宫崎屻手机也收到一封邮件。
      是桑湉在会客室与柳琳琅的对答被速度翻译成了日文。
      宫崎屻一目十行先看了遍,继而又看了遍,彼时情景历历回闪脑际,他终于明白,桑湉甩开她母亲时,何以会那般抵触与厌恶。她看着厉桀相片时,又何以会目光不尽哀凉了。

      关东煮吃完了。两个人起身向外走。
      在收银台,桑湉一个眼神就制止了宫崎屻欲掏钱夹的动作,那不容置疑的凌厉,惹宫崎屻一阵温柔牵痛,内心那株已生根的小苗,再次蓬蓬勃发。

      他知道她的硬壳儿是怎么长出来的了,他也知道,终他这一生,是避无可避了。

      从便利店出来,桑湉什么也没让宫崎屻拿。购物袋提手挎在臂弯,她很自然地一手搀挽着他,一手撑龙猫伞。

      龙猫伞下,宫崎屻侧眸凝视着她:“桑桑,妳打算什么时候把厉桑接回家?”
      他是想但凡桑湉流露一丝为难或犹豫,他就借机告诉她,他可以帮助她。
      孰料桑湉很痛快地答:“就这两天。”

      宫崎屻错愕:“可是妳……”
      话到嘴边猛刹住,他没法儿说哈哈,我已窥破妳秘密了桑桑!

      桑湉也不遮掩:“在代古酒店时,让你见笑了,宫崎桑。如你所见,我跟我妈妈,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宫崎屻缄默着,听她往下说。
      完全下意识,桑湉紧了紧搀挽他的手。

      她也不是故意要撒谎,是不解释不妥,都坦白又不愿,遂斟酌着措辞、有选择地继续道:“我不想让我妈见我爸,就把我爸送到了星野老师家。本意是暂且躲一躲,等她离开日本再把我爸接回家。不过凭我对我妈的了解,应该不用再躲了。至于原因——”
      她的武力震慑固然是其一,最关键的……桑湉自嘲一哂:“是借着你狐假虎威了一把吧。”

      强忍着回握住那只硬净纤长的手的渴望,宫崎屻随桑湉哂了哂:“妳太谦虚了桑桑,同妳比,我们不过是纸老虎。”

      夜雨淅沥,宫崎屻止步于距黑色奔驰几米开外的地方,背微弯,头微俯,平平注视着桑湉道:“桑桑,我想我能理解妳感受。我母亲……在我出生不久即去了美国。她是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比我父亲小了许多。我父亲很爱她,她走后,他明明可以派人去把她抓回来,或者干脆杀了她,可我父亲并没有。后来我父亲,在我六岁时死于其他帮派的暗杀,比我大十七岁的异母哥哥,一边挑起整个社团一边照顾我。我谈不上怨恨我母亲,但曾在美国的四年里,我从未想过去找她。”
      勾唇挑起一抹略涩的笑,好看的人一旦染了忧伤,竟会让夜色亦凄迷。
      “我母亲走时,”宫崎屻低声,“把她全部的相片都带走了。我迄今,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偶尔做梦梦到她,也不过是一个无脸的朦影。”

      怔怔回望着宫崎屻,桑湉耳旁恍若有轰轰声。
      她想原来大家……都是被血亲断舍离的人啊。
      或许这是他们的宿命。又或许每个人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小缺口。
      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更不是最惨的那一个。

      “……走吧。”半晌宫崎屻说。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同病相怜更能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呢?
      他亦不会再傻里傻气追问桑桑我们是不是朋友了。
      因他知道,是不是朋友,桑湉也不会再推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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