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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浮光与影 ...


  •   婚礼的钟声并不算响亮,不过人群往往会因此而爆发出欢呼,让气氛变得热烈。

      ——不过这个流程在这次婚礼上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等薇塔挽着弗洛萨的手走进大门的时候,那欢呼声突然就小了不少。所幸瑞雅大公和丈夫那勒一同快步前来,从另一边握住了薇塔的手,低声祝福了几句,这才没让场面变得过于尴尬。

      门口到宾客席的距离并不算远,薇塔能清楚地听到有些宾客在小声议论,新娘的父亲原来是狼蛛家族的那个罪人,怪不得之前一直没有听说过狼蛛家族还有这个年纪的小女儿。

      瑞雅低声安慰他们:“你们去完成仪式就好。那些附属家族的人说错的话,会在下个月的生意上认错的。”

      弗洛萨倒是没太在意这些流言,他甚至因此而有些欣慰:“太好了,虽然我很久没回奥斯库特,这些家伙都还记得要怕我,真令人高兴。”
      ——薇塔并不认为这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不过弗洛萨看上去确实很高兴。

      薇塔原本并没有期待过一个盛大的婚礼,她学习人类的知识实在是太晚了,婚礼的含义与仪式感对未曾在人类族群中长大的个体实在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不过欧文的出生与她目前隶属的狼蛛家族并不允许他们草草略过这个仪式。

      “婚礼的意义?”弗洛萨最初在听到薇塔那么问的时候认真地思考了一阵,“大多数时候是宣誓永远忠诚于彼此、并接受亲人朋友祝福的场合,也有一些纯粹是两个家族缔结同盟的仪式,不过你和欧文的大概与这两者都不一样,你的婚礼会有大量的你和欧文都不认识的客人,乱七八糟的政治目的,不过同样也有足够多爱你们的人,我很难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当然会有意义的。”与弗洛萨不同,梅洛文并不这么认为,“人类,吸血鬼,半兽人,任何这片大陆上说得上名字的种族——除了黑精灵——大抵都是很喜欢这种仪式感的,婚礼通常也是宣告孕育后代的仪式,对了,薇塔有考虑过生育后代么?”

      “我曾经很渴望过新生,但是那时我无法歌唱。”薇塔这么回答,斐因自女王的歌声中诞生,而她是唯一一个无法孕育新生的女王,“在大陆上徘徊的那一百多年,我无时无刻不想要歌唱,想要让他们看到新生的斐因。
      可是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因为世界的衰竭,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作为女王的歌声——而现在,我并不排斥、却也很难期待孕育作为人类的后代,不过另一方面,我不确信费利佩先生剥离出的这具人类的躯壳是否有这样的能力。”

      梅洛文微微地笑了起来:“所以婚礼对于你,与对于其他人而言完全不同,它对于你没有最初的意义。”

      弗洛萨并不喜欢梅洛文那种把自身置身人类之外的腔调,因而嗤笑了一声。

      “可是仪式依然是会有意义的。”梅洛文耸肩,“大抵生物都有一些惯性,不愿意改变或者是觉得倦怠于改变,所以仪式出现了——一种心理上的暗示,亲人应该团聚,你应该趁此机会做点一直想做却没做的事情,这就是意义。”

      薇塔并不以为然:“所以最大的意义是有个机会见一见老朋友们。”

      “不止如此,一个人这么想或许无所谓,但是许多人都这么想,仪式就会被赋予无尽的含义。”梅洛文微笑了起来,“我没法儿离开特务部去人多的地方,不过我赞同他们的意见,你和欧文确实应该举办一场婚礼。
      我很期待你婚礼的体验。”

      ……

      欧文在礼堂最前方等待着,普莉希忒穿着粉红色的大裙子抱着巨大的捧花孤零零地站在他身后,冲着薇塔露出甜美的笑容。等薇塔和弗洛萨走到跟前的时候,她向前一步,示意欧文向薇塔伸出手。

      正如弗洛萨所说,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其实绝大多数他们两人都不认识。

      一路走过宾客席中间,他们听到人群在不断议论,议论着新娘的父亲居然是狼蛛家族臭名昭著的罪犯,也在议论着新郎那复杂的身世,以及蓝狐与毒蜂家两位大公爵虽然都已经到场,却也都未以长辈的身份站在台上。

      他们议论着一切可以作为谈资的内容,然后带着隐秘的、自以为知道了秘闻什么的窃喜,看向台上的人。

      流言划过耳际,薇塔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向着欧文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欧文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过微微发白的指尖还是透露出些真实的紧张。弗洛萨看着那只手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托着薇塔的手臂交到欧文手里:“欧文,薇塔交给你了——这次不是监护人意味上,是永久。”

      普莉希忒从另一侧把捧花交到薇塔另一只手里,拎起裙子行礼:“薇塔,祝贺你。”

      隆冬巨人的击掌声震耳欲聋,双头鹰的叫声和半兽人的号角从近处响起,刹那间压过了人群的窃窃私语。吉恩最先站了起来,随后是其他非人类种族的来者陆续起立,开始以各自的礼节开始献上祝福。五岁的米娅小公主穿着毛茸茸的小恶魔套装,在空中扑腾着绕圈飞翔,向着两人的头上撒下一大片花瓣。

      “厄德陛下居然溜出来了。”宣誓仪式尚未正式开始,薇塔向着吉恩他们的方向挥着手,抽空仰头看了一眼米娅,“他在客人们当中么?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在后面的等候室,等婚礼结束之后我们应该可以过去见他。”欧文没用魔法,只低头轻声说着,“他的身份被人看到会有点麻烦,不过他坚持亲自到场。”

      薇塔转头目测了一下等候室到大厅的距离,再看了看被父亲的魔法力托举着飞来飞去的米娅,没忍住感慨了一句:“这位陛下的魔法力,实在像是把一头龙塞进了人类的壳子里。”

      欧文也轻微地点头,任何曾经和厄德共事过的人都很难不赞同这件事。

      不过等到主婚人出场的环节,欧文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怎么会天真地相信厄德真的能安静地在等候室等完整个婚礼的流程。

      厄德,或者这张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的面孔的名字“路易”,推着轮椅缓缓走了过来,向着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早上好,欧文,薇塔,新婚快乐!”

      坐在轮椅上、半张脸还是骷髅模样的小老头乐呵呵地握住他们一人一只手,嘴里飞快地念叨了一句:“我是被迫的,他威胁我假如我不帮他,他就每天中午派人来喊我起床!”

      这是“路易会长”离职之后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路面,宾客席上魔法师公会成员那一侧因此而发出一阵极其振奋的欢呼。厄德穿着一身算不上多正式的旧魔法袍,用力活动了一下肩膀向着大家挥手,然后顺应着魔法师们哄笑的声音回过头,将手放在欧文与薇塔交握的手上方,飞快地画出了一个刻印。

      几乎覆盖了整个礼堂地面的祝福法阵以两人为中心扩散开去,复杂精美的法阵图案在法阵中缓慢地流淌。

      这绝对是近年来除了国王大婚之外最大的婚礼祝福法阵,而这位魔法师公会的前任会长在施法时甚至省略了咏唱,热烈的欢呼声和惊叹声几乎炸开礼堂的天顶,厄德用一个夸张做作的抬手画完了最后一道法阵:“怎么样,很惊人吧?”

      薇塔老老实实地回答:“从我们认识的时候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怀疑过您的魔法力水平——”我只怀疑过你的懒惰程度。

      “这不是通常的祝福法阵?”欧文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感受到其中某些不同,“你修改了一些细节?”

      “延长了祝福的效力,还有其他一些改动适配你和薇塔的魔法力。”厄德耸肩,“不是我做的改动,我不擅长编写这种精细的东西——是一份多年前缓寄出的信件,前天刚刚抵达了我的手里。里面有两份改动的说明,你和普莉希忒一人一份。”

      祝福法阵的魔法力浸润着身体,欧文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真希望他也能在这里。”

      “不,欧文,他就在这里。”厄德缓缓地放下手,认真地看着欧文,“费利佩说过他不喜欢留下遗憾,而且你说过希望他在这里,所以他并未缺席——你或许看不到他,但是他就在此处看着你们的婚礼,祝福着你们。在对他而言更早的时候,他已经陪伴我们度过了这个未来,然后留在了过去。”

      厄德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伸手指向死神的神像:“笑吧,二位,这是属于我们的未来。”

      魔法阵明亮的光芒之中,薇塔几乎有一瞬间的恍惚,她终于咧开嘴笑了起来:“正如你所说,这是新的未来,谢谢你,会长。你能来为我们主持宣誓,我真的很高兴。”

      “那倒不是我。”厄德退了一步,“我很想有这个荣幸,代替费利佩来主持欧文的婚礼,不过确实有另一个人更应该有资格来完成这件事情。”

      没有名字的院长颤颤巍巍地扶着轮椅站了起来:“照理来说,应该是你们的某位兄姐或是家族中的年长者,不过我跟他们说,假如可以的话,请把这样的机会让给我。”

      厄德捏了捏鼻梁,动手给院长也施加了一个浮空魔法,让他装模作样得不那么滑稽:“院长的资历得到了贵族院的认同,不过我真诚地希望他知道婚礼的流程。”

      院长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我主持过比这个还盛大的婚礼!”

      这回就连薇塔和欧文都很是惊讶地看了过去,院长对着周围一圈不信任的眼神,用力吹了吹胡子,骄傲地说道:“你们应该多看看历史书,新元5年,正是我,亲手主持了大法师修拉和魔法师公会首任会长特萨的婚礼!”

      “……死神在上,我确实不知道那场婚礼的主婚人是您,不过历史书上确实提过那也是一场状况百出的婚礼。”厄德捂着太阳穴低声道,“而且新元5年,那是一万多年之前。”

      院长心虚地咳嗽了两声:“……才……才一万多年,我应该是记得流程的……呃,要不还是你来……”

      “不,院长,没有比您更适合的。”薇塔突然出了声,“以年长者这个概念来说。”

      院长又吹了吹胡子:“你是说我老了?”

      薇塔无视了他的话,很认真地继续说道:“我从未向您道过谢,虽然也许不是‘您’,我确实希望是您来主持这场婚礼。”

      院长被薇塔夸得很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转头伸手推了推厄德:“开始第一部分的仪式吧,快去把帷幕落下。”

      半透明的帷幕落在巨大魔法阵的中央,宾客们的声音逐渐被隔绝在外,在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肃穆的静谧中,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握着手,在院长面前半跪了下来。

      院长终于完全收起了嬉笑的神色,伸出双手分别放在两人的额前。

      白骨的指节落在头顶略微有些疼痛,薇塔回忆了一下林恩教过的流程,正准备开始宣读誓词,突然顿住了。

      一股光明神力自院长的掌心落在她的额前,在薇塔愣神地空档,她听到院长先开了口,却并不是催促他们宣读誓词:“欧文,薇塔,你们会在此处缔结相伴一生的契约,在那之前,你们——还有什么遗憾么?”

      这不是一个符合仪式习惯的问题,本不该出现在象征着幸福和美满的婚礼上。

      院长低头看着他们,欧文没有回答,薇塔却在听到问题之后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有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闭上眼睛将前额贴在院长的手心里,感受着那久违的、如同尚未出生之前还在母亲体内的那种温暖——光明神力带来的温暖,“院长,我有很多遗憾。”

      “我今天见到了很多人,很多阔别已久的朋友。这让我有种错觉,或许在这里可以见到所有我思念的人,然后如同祝祷词所说的,我将在他们的祝福之中走入‘新的生活’——我想这就是梅洛文先生说的仪式意义。”

      “我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那么希望着,希望他们也都在这里,正在任务中的昆汀娜和克拉夫特,无法路面的蕾拉先生他们,还有……”她停顿了片刻,“阿历克斯。”

      这个名字的发音因为太过于久违而有些滞涩,她咽了口唾沫,这才继续说了下去“……费利佩先生,奎恩,西娅,那些把魔法力分给我们却没能离开罐子的孩子。”
      “——以及那些将身体切碎、喂养我长大的同胞。”

      “院长,我不确信婚礼仪式对于人类而言的意义,也不确定这种感觉是否就是遗憾,但是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无论他们是否还爱我,无论他们是否会恨我,我真的很希望见到他们。”

      她抬起头,注视着院长那张一半是人类一半是白骨的面孔,如同看着一位最为包容的长辈,亦或者穿过这张面孔看向了曾经满怀爱意地祝福过斐因这个物种的那位神祗。

      ——死神说过,斐因是光明之神与爱神所创造的生物。

      “我诞生于母亲绝望的歌声,由族人们腐败的血肉喂养长大,阿历克斯给与了我人类的身份和名字,而费利佩先生重塑了我作为人类的躯体。
      作为斐因的我曾经希望过可以和族人们一起永眠于黑暗,作为人类的我也曾经在地下工厂里拖着折断的脊椎向前爬行想要求得一个生存的机会。”

      “倘若我的人生应该有一个新的开端,那不应该是所谓的婚礼,而应该是欧文打破那扇门的那一刻——作为人类活下来的那一刻。”

      “所以我永远感谢您将我送回此处。”薇塔微微地笑,“让我重新活下去,重新学会爱憎,学会喜悦与悲伤,再度获得爱别人与为人所爱的能力。
      ——让我在那扇门后遇到欧文,并且与他一同面对一切的结局,最后缔结相伴一生的誓约。
      无论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此刻这是我无比确信的事情。”

      并非魔法力而是光明神力构成的婚姻刻印缓缓地落在在薇塔的眉心。

      “——祝福你,薇塔,没有比这更完整的誓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浮光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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