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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28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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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人事不省的汪新广倒在沙发上,茶几上、地上乱七八糟的,除了空酒瓶就是一片片恶臭扑鼻的秽物。
江玉兰伸手在丈夫鼻下探了探,颤着声音跟王乐晖说:“还有呼吸。咱们把他抬到车上送到医院吧?”
王乐晖拿出手机拨了120。然后才跟丈母娘解释:“他这么大块头,我跟你未必抬得动他。况且不知道他是什么情况,还是让医生来挪动他比较好。”
急救中心的车在一刻钟之后赶到,将汪新广送进了医院的急救室里。
江玉兰在急救室门口问医生:“他怎么了?”
那位医生看她一眼,说你是他家属?他是酒精中毒导致的昏迷,已经出现呼吸衰竭了,再晚一点点这条命就没了!你们家里人都干什么的,他喝成这样子就没人管一下?说完也不待她回答,大步进了急救室。
江玉兰听了只觉得两眼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还好这时王乐晖过来搀了她一把,把她安顿在一旁的椅子上。江玉兰靠在椅背上怔了半晌,直到王乐晖递过来两张纸巾给她,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王乐晖安慰她:“妈,你不用太担心。酒精中毒的人只要治疗得当,完全有可能戒除酒瘾。小寒跟晓冬也都长大成人了,你们也不用再操他们什么心。以后你跟爸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多好啊!”
江玉兰的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这时有人过来催促他该去支付急救手术费,王乐晖只得将整包纸巾都放在她面前。
许多前尘旧事都在这时涌上她的心头。
第一次见面,汪新广当着媒人的面牵起她的手,厚着脸皮同媒人说:“还有啥好相的呢?最好现在就去领结婚证。”
新婚时他在几十里外的地方上班,一星期才回家一次。不管什么时候回去,总要给她带件礼物,或许是一把梳子,或许是一条纱巾。一个月下来,他那点微薄的薪水也所余无几,可他一点也不在乎,总说钱花在老婆身上比自己用更开心。
即使是有了小寒和晓冬之后,他每次回家还是先同她拥抱亲吻,然后才是两个孩子。他深爱小寒,在她七八岁的时候他仍然甘愿俯在地上为女儿当牛作马,只因小寒的模样像极了母亲。因了同样的缘故,他对清明也十分疼爱,时常孩子气地同清明父母说“把这丫头送给我家做大姑娘吧!”那时他并没有嗜酒成狂,笑起来憨态可掬,幼时的清明总爱说“姑父的模样真像弥勒”......
是,他也有那样可爱可亲的时候。
那些年,他确然令她快乐;而她,也确然幸福过。
只是后来渐渐不同。
是怎么样由恩爱夫妻转为怨偶呢?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闲话,开始疑心她对他不忠,甚至疑心小寒并不是他的女儿。外表那样憨厚的他,在这件事上却阴沉得可怕。不,他并不当面质问她,他只是折磨她。由言语到行动,由精神到□□。她几次三番要同他谈这件事,或是要他干脆跟小寒做亲子鉴定来了却这桩心事,他也一口拒绝。再后来,折磨她似乎已经成为他唯一的事业;而酒,成了他最最钟爱的东西。
他的“事业”并未让他有一丝的快乐,只令他更加暴躁易怒;而他钟爱的酒,也终于还他以颜色,几乎要了他的命。
他始终不肯同她离婚。
开始或许还有些爱意纠缠在恨意里面,分辨不清。到了后来,想必已经了无爱意了吧,居然对着清明挥起了刀子。可是仍然只字不提离婚,他或许觉得她浪费了他一生的感情,绝不能放她逃出生天。
可是她呢?这些年下来,还不是一样的心力交瘁。像此刻,瘫坐在急救室门外的椅子上,不知多想就此昏然死去一劳永逸,永不再醒。
江玉兰被王乐晖叫醒的时候,汪新广已由急救室转入病房。为着清静,王乐晖为他要了一间独立的病房。
躺在病床上的汪新广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眉头不时皱一皱,仿佛睡梦中也有着难以忍耐的事情似的,又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楚。
江玉兰站在床头看着他的面孔,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又低头掉起了眼泪。泪水滴在汪新广的手上,那只手动了动,略略抬起,像是想抓住点什么。
江玉兰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让他握住。
汪新广这时却忽然醒了,看了看眼前的江玉兰,声音含糊地问她:“是你吗,玉兰?”
江玉兰说是我。
汪新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怪异,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打量了妻子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你这次不走了吧?我一个人在家好冷清。”
江玉兰看到他孩子气的渴望眼神,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抹了抹眼泪,勉强笑着说:“不走了,以后都在家里陪你。”
汪新广听了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江玉兰深深纳罕,耐心说服他多睡一会儿,待他睡了赶紧去医生办公室里。
医生是位胖乎乎的中年妇女,见了江玉兰就问她:“你丈夫的病情你儿子跟你说了吧?”
江玉兰也懒得解释王乐晖是女婿而不是儿子,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他还没来得及跟我说,麻烦你再跟我说一下吧。”
医生并未直说,只说:“其实他这种情况能救活就不错了。”
江玉兰心里一沉,赶紧追问:“是不是有什么后遗症?”
医生清了一下嗓子,说:“他的智力再不能跟从前比了。他现在的智商,只相当于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
江玉兰觉得不可置信:“可是刚才他还能一眼就认出来我!还能记得以前发生的事!”
医生同情地看了看她,“以前有过他这种病例,酒精中毒引发老年痴呆。你丈夫只是智力受损,部分记忆可能还在。也不排除他这些记忆只是间歇性能够想起来这种可能。——所以你要慢慢适应他这种变化。”
江玉兰仍然觉得难以接受,“怎么可能呢?上个月他还跑到几百公里外拿着刀伤害别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成了痴呆?”
医生说性情暴戾多疑冲动也是慢性酒精中毒的症状。他这次出现大小便失禁和昏迷已经是很严重的了,昏迷时出现了呼吸衰竭,这些都是造成他脑部部分功能受损、引起智力退化的原因。不过追根究底还是饮酒过度。照你说的情况,他至少得有十几年的酒龄了吧?
江玉兰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问医生:“他以后,还会喝酒吗?”
医生轻声说:“六岁的孩子谁会喜欢酒这东西?”
江玉兰怆然。他终于可以与酒绝缘,却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她似乎应该为此庆幸,可是为什么心里却如同被刀子切割一般疼痛?
她转过身,眼泪再一次漫过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