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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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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丽卡拼命飞奔,双腿交替的频率快得不可思议,心脏扑通扑通地堵在嗓子眼,伴随着灼热的呼吸几乎要呕吐而出,她的眼球通红充血,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动,从厅堂到走廊的短短几秒,漫长得就像是她的一生。
确实,要是落跑慢了半步,也许她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而她没有时间去担心自己的生死。
飞坦。
飞坦。
飞坦。
如同龙卷风般的呼喊席卷她的脑袋,一时之间,她觉得眼前的景物在扭曲变形,化成尖锐的黑色异形侵入她的大脑,吞食她的意识。
要是有一天,习以为常的保护者不在了,该怎么办?
你应该要给出答案的。
早就思考过的问题。早就明白的命题。
这是一道必考题。
你必须给出答案的。
你心里清如明镜。
一向不擅长太复杂的逻辑思考,最简单的做法,那就让自己消亡吧,反正没人在乎。她懒洋洋地,又随性至极地答道。
没想到会引来终极大boss级的难题。
要是她与保护者的位置互换了,又要怎么办呢?
飞坦!
飞坦!
飞坦!
大脑就要当机了。
她一转廊角,狠狠地撞倒立在墙边的胸像,整个人跟着乳白的胸像在地板摔个粉身碎骨。感觉就像自己都碎成几瓣。血顺着鼻梁滑下,她估计自己的额头和鼻子都报销了,作为接触面的左手腕麻痹不能动,她用右手撑起身体,本能地爬起,踉踉跄跄地起身,低头一看,僵硬地夹在怀里的画除了皱褶和因血而晕染的脏污别无大碍,她松一口气。
画还在,就一定还有机会。破罐子破摔是最后的手段。
她继续逃命。
不过在方才看画的那一眼里,她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一个想法闪出来却落不到实处。脑子在艰涩地转动,身体本能地动作。
尚且死寂无人的古堡荒芜而阴森,每个走廊都仿如张大的黑色的口,要将她吞入其中。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沿着旋转阶梯一路狂奔,到达城堡下层。
路过通往正门的廊道时,她瞥了一眼,既而对自己摇摇头,全速往下走。他们肯定猜到她会往外面跑,她一定会被堵住的,而按照这个城堡的设计,它原本应该建于中世纪,那时候战争频繁,它必须具备军事防卫功能,通常这样的城堡都会有地道通往外界。
她要找到那些该死的阴暗的地道,躲到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如果不成功,多争取几分钟的时间破解这幅画与飞坦的联系也是好的,再不济,真的只能毁掉它来个同归于尽。
越来越繁杂的计划充斥在她的脑袋瓜子,事情宛若雪花般纷纷而下,她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忙着绕道躲藏和隐蔽,更是忙碌于找寻暗道和开启机关。方才的那个不对劲的想法顿时缥缈得如同一缕烟,拖曳在她极小部分的意识区,虚弱却不肯断绝。
“第二目标是那幅画!必须要尽快夺回来!”
在其中一次过于靠近敌人,差点被发现的刹那,她听到他们身上无线电传来至关重要的一句指令。
与此同时,她阴差阳错地打开城堡里房间的一个暗道。
看着活动门板打开,淤塞她脑子多时的杂物一扫而光。
方才被血晕开的莫名鬼画符、画上多出来的东西、飞坦的诡异状态。
她怎么那么笨呢?
然而她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状况接二连三,迫在眉睫。
一墙之隔的外面忽然传来极其慌乱的狂呼滥喊和急促跑远声,夹杂着惊恐的扫射声,伴随着拖长的尖叫。
男人尖叫起来的嗓音一点都不比女人逊色。
似乎有所感应。
在她想通准备进入暗道的同时,房间的墙破开大洞,一只黑色的冒出诡异眼珠子的人形怪物倏忽掠至她的眼前。
距离近到几乎是眼对眼,面贴面。那些眼珠子无比清晰地倒映她的脸孔,宛若在盆中照影。
对方的眼大到仿佛能吃下她的脸面。
即使是钝感如她,在那个瞬间,也惊吓到下意识地倒退一步,也正是倒退了,她才得以跌进身后的暗道,直接从竖井坠落到下面最深处。
人进去了,活动门板随之闭合。
黑色怪物一只手卡住即将关闭的门板,它发出机械的格格声音,却没办法敌得过那股可怕的怪力,只见怪物如同水一般滑溜地顺着半开的洞口潜入地下。
它一进入,门板终于得以关闭。
光线断绝,又是漆黑一片。
丽卡跌伤了右腿,右脚脚踝骨折,身上其余大大小小的伤已经数也数不清。蜷缩在竖井底下,她小口小口的呼吸,只感觉自己的胸口每起伏一下,全身的伤口跟着开合一次,右腿传来的疼痛更是瞬间尖锐地电了她一下,仿佛血管里有细小的锥子在流动,顺着血流的运动不断碰撞薄弱的血管壁。
她花了大概有一分多的时间,才慢慢掰开自己因痉挛而缩成一团的身体。她挪动麻痹的左手和尚能行动的右手,摸索着窄小的、成四方形的空间,在其中一面墙的墙脚,找到了进入的小小壁口。
她艰难地低头,手肘在布满灰尘的地面爬行,拖着残破的身子,里面有一个斜向下的楼梯,很陡峭,她手臂的伤口撞上楼梯的棱角时,她痛到极点反而笑了出来。笑出声的同时,身体的抖动带给她止不住的痛感,这种感觉使她又熟悉又厌恶。就像多年来逃命的自己。逃出一个魔掌,又落入另一个魔掌之中。人生就是不断反复轮回的堕落,不停地想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每一次以为自己到达安全的人间时,却又发现那只是另一个地狱的入口。
不断地、不断地,一直重复这些事情,直至最后无可奈何,无法选择,失去做梦和想象的能力,躺在深渊认为希望就如同那一线的苍穹,缥缈,如梦似幻。
这回更夸张,她面临的关卡终于要到达最终boss关了吗?竟然叫她遇到了什么?一只非人类想象的黑色眼珠大怪兽!
丽卡真的笑不能抑,如果不是空间环境所限,恐怕她当场就要捧腹大笑。太滑稽了,上帝啊,耶稣啊,对付她这种连level one都没有的选手,至于出动大boss吗?
她笑得眼泪都溢出眼角,一边手脚并作趴下楼梯,血污蒙蔽她的双眼,血腥气糊了她一脸,好几次她都想放弃算了。人生既然如此滑稽和毫无道理可言,为什么要执着呢?
可是、可是,为什么那幅画还一直留在她的怀中?
潘多拉放出所有的灾难,为什么要把希望留在盒子里?
飞坦、飞坦、飞坦!
就算她一向是被保护的那个,就算遇到终极boss,但是呢,她真的、真的很想再见到那个嚣张又狂妄的小矮子。那个无所畏惧、强悍又好战的男人。
泪水冲走一部分的血。
世界清晰而分明地呈现。
这个时候她很想自己什么都想不清楚。
理智带来的,只是合理的恐惧和绝望。
她想救的人,到目前为止,很明显,单凭她,是很难做到的。
她的右手伸得很长,快摸到楼梯底,底下的地面是潮湿的岩壁,有水声在远处滴答,她的手指湿润了一点,放到嘴巴里,她舔舔干裂的唇。
忽然,一股寒气缠绕她的右脚脚踝,好死不死是她受伤的那只。不说那力道,单是那冰寒彻骨的温度就足以让她全身打颤,感觉到死亡来临。
恐惧涌上心头,丽卡瞳孔放大,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回过头来。
——艾玛,什么都没看到。黑漆漆的还是黑漆漆。而且她怎么觉得那冰冷的温度,虽然让她颤抖,但是对受伤的脚踝还是起着冰镇的作用的。
Boss啊boss,可不可以不要一上来就给她回血,是因为看她太可怜了吗?或者说,她美貌到连boss都不忍心下手?
她的思路略歪了一些些。
就在她动弹不能只能胡思乱想的瞬间,那团深沉的黑色里,有什么东西裂开,继而缓缓扩大,那是一只眼珠子。
不,是五只眼珠子。仿若五官,排列在黑暗之中,深沉而可怕。就像某种未知。
丽卡觉得自己面对这种场面的时候,应该要尖叫的,但那声音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不由得想起飞坦,要是他,绝对会阴险地给自己背心来一下。
唉,飞坦。
还不如刚才被飞坦杀死,好过面对这只怪兽。
正当她已经生无可恋,陷入胡思乱想漩涡时,黑暗中有什么她不易察觉的东西在流动,等她发觉的时候,状况早就发生——
那个刹那,她只觉得耳畔有风声呼呼,风中仿佛夹杂着细小的利刃,贴着她的手臂划过,带来冰凉入骨的寒颤感,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下,随即一声巨大的炸裂声撕裂耳膜,她所趴着的楼梯轰然粉碎,支撑的阶梯化成滚滚泥石倾泻,她立刻跟着碎石摔落下去,摔了个七荤八素,满头星星。
但她不敢停留,好不容易借此脱离怪物的掌控,即便分不清东南西北,身体各处都在叫嚣着痛,她仍咬着牙半爬着从泥土堆里爬出来,一直往前爬,一直爬,快速的、竭尽全力的,就怕身后的怪物追上来。
然后她就狠狠地撞到了墙壁。
哇靠!
还让不让人活了!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一阵锐利的风划过自己头顶,削下自己几缕头发,头发尚未落地的霎间,她头上几寸的墙壁迸裂炸开。
丽卡抱着头就地一滚,朝着有风和微光的方向滚去,及时躲开散落的石雨,这回总算躲对地方,她一起身就闻到湿润的空气,以及感受到流动的风,她撑着墙艰难地站起,一拐一拐地拼命逃跑。
牙关咬紧得好像会流出血来,太阳穴痛得要命,压力大到眼球好像就要被挤出来。痛啊,全身都在痛,骨头是又冷又麻的刺痛,肌肉是劳损过度的酸痛,断掉的骨头在不断拉扯、内脏在里面搅成一团的揪痛。
除了逃,还能做什么?
渐渐逃出十来米的距离后,她没有再受到攻击,这才发现她进入一条空间较大的密道,能有两米高,容纳五人并排通过的密道,地面和墙面比刚才那条要砌得更为整齐和平滑。大概这里是主干道吧。
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之所以没再受到太大攻击的原因是,这边的空间较为宽阔,后面的怪物老是打歪,攻击点离她十万八千里远,命中她的几率到目前为止竟然是零!
喂喂喂,你这样不行啊,一个命中率为零的boss不是一个好boss。
丽卡忍不住吐槽它。太离谱了,长得明明那么恐怖,战斗力怎么能这么弱!于是在生死交关的逃命时刻,她做出一个脑残的决定,她决定回头瞄一眼。
好奇地扭过头。
这回总算有点看清它的形影,似人非人,那巨大的眼珠子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到极点,可是当它挥动类似手臂的黑色部分发动风刃攻击时又显得那么可笑,整个就像控制不当的坏掉的机器,手脚不协调,眼珠齐刷刷盯着她,可手脚却在胡乱飞舞,难怪发出来的攻击全落在她四周。
那场景真是怪异极了!
不对劲的感觉骤然升起,却随后淹没在生存的巨大希望里,丽卡眼前骤亮,力气回复几分,四肢百骸回暖了些。还有机会的,肯定还有机会的!
要是当时她就知道这只怪物就是飞坦的话,保准她会不顾生命危险给他狂笑一通再逃。可惜啊可惜。
她并不知晓。
到目前为止。
丽卡奋力驱使两条灌满铅块的腿,主观上她希望自己能激发生命潜能,蹦得比兔子还快,客观上她比刚才的速度快不了多少,因此,当她眼睁睁看着一道锐利的风刃从头顶几寸地方呼啸而过,斜向上打穿地道顶部,一下子哗啦哗啦掉下无数碎屑石块时,她压根没法躲避,徒劳地举起双手抵挡,最终依然被乱石击倒在地,泥土砂石瞬间覆盖上身,宛若将她埋葬。她在尘土里险些窒息。
但幸运的是,只是险些。
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身体仍能动弹,覆盖背后的瓦砾并不沉重,反而黏腻松软。多亏这是近海的地道,长期受潮才造成土质松软。
丽卡用青紫的手臂撑起上身,双耳只听见背后接近的风刃呼啸声,心想,这下她真的跑不动了,小命真要交代在这里。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逃也逃那么久了,挣扎也奋力地挣扎过了,似乎现在交代也算是正式结束这苦难的一切,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飞坦会怎么样呢?会一直保持那种活死人的状态被他们所操控吗?
风刃近到她不仅能听到回旋呼啸声,还能感受到那股旋风带起的微弱气流,它拂起她的碎发,冰凉地舔吻她的脸蛋。
就在此时,纷至沓来的脚步和人声自她头顶的大洞传入,宛若一线曙光射入,只听得上头闹哄哄的:“找到人了!”“把画抢回来!”“可是那个男人变成怪物,根本敌我不分,等他杀了那个女的再下去。”……
哎,等等……
男人,变成怪物?
他们所说的,是谁?
谁变成怪物?
惊诧之下,丽卡悚然回首,只见黑色人形怪物已然悄无声息立在她身侧,举起的黑色手刀仿若死神的镰刀。
这个身高、这种身手。
——竟然是飞坦?!
没有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镰刀以划破空气的速度朝着她的脖子砍落,刀身发出凄然的呜呜声,尖锐地悲鸣着,与动作本身的残忍无情形成极端鲜明的矛盾对比。
头顶的杀手们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高高在上,就好像神明看着人间的自相残杀而漠然不动。所有人在等着她的死亡,等着以死亡结束的一切。
连她也曾经想放弃来结束。
不知为何,确认眼前的怪物其实是飞坦的瞬间,一种难以形容的执拗和不甘突然而至。
开玩笑的吧,飞坦不仅被他们变成活死人,还变成这样的人形怪物操纵着?!得寸进尺、欺人太甚!
人心的贪婪和不足,就像面前的黑色剪影那样无穷无尽,那样的黑暗融入黑夜的阴影里,失去分辨的边角,不能探测其深度。
为什么自己要承受来自地狱般的恶意?为什么自己要懦弱地无足轻重地死在这里?
不甘心、她不甘心,不,不……
在死亡无限接近的瞬间,她用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和直觉,一把攫取怀里的画卷,侧身抖开挡住黑色镰刀的砍落。
手臂发麻,耳畔有什么声音在轰轰作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双臂被砍掉,呼吸也跟着停顿,下一刻,一种微微激荡开的波动拂过她的手臂和周身,平和的气息让她不由得张开双眼。
只看见黑色的刀撕裂了画卷,断裂成两截的画因为被她紧拽着而飘飘摇摇,上面红色的咒文渐次消失,某种可怕的黑色力量从眼前黑色的怪物上一点点剥离,化成肉眼可见的粒子,形成一小股细细的涓流,往破掉的大洞飘去,不知延伸到何方。
时间停驻,黑色的刀外壳碎裂掉落,露出肉色,依稀看出那是人手的模样,视线溯回而上,只见怪物的眼珠子从上而下依次闭合,阴冷冰寒的目光依稀流露出不甘和憎恶,最后仍是不得不闭合,变成一条缝,继而消失。黑色的外皮跟着剥落,仿佛年久失修的墙壁,簌簌而下。
熟悉的阴柔如少女的五官露出,那双在光线不足看来成暗金色的双瞳骤然点亮,却又熄灭,无力地瞥她一眼后,终究合上。
他跪倒在地。
丽卡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起身,并且顺势抱住倒下的飞坦,只知道拥抱他的刹那,内心仿佛被夏日的烈阳晒到发烫膨胀,要涨破她的胸腔似的。
飞坦。
飞坦。
飞坦。
她神情梦幻,几近呢喃,好像在吟唱着某种咒语。
他终于回到自己的怀抱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