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谁的黑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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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佩叮当，步摇轻响，素手中的信笺被青葱一般的手指撕成碎片，华丽的袍袖一挥，碎纸屑漫天成雪，无声零落在地。
跪在地上回话的太监未敢抬头，贵妃的怒火一旦燃烧起来，那是数条人命才能平息下来的，如今只能自求多福。
侍立一旁的嬷嬷心疼地看向坐在宝椅之上的苏芸娘，默默开始捡拾地上的碎纸片。如今的她和记忆中那个天真善良的芸娘，大不相同。
经年隔世，仿若前世今生转瞬。
苏芸娘叹了一口气，幽幽开口道：“烈王……当真败了？”
“回娘娘的话，就算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骗娘娘您呀。”跪在地上的太监依旧没有抬头，躬起的身子如筛糠一般发着抖。“这信件是加急而来，提前将这消息告诉娘娘，您也好早作打算。”
“早做打算？”苏芸娘冷冷道。“那你告诉我，做什么打算？嗯？”
“小的……小的……小的不知……”那太监将头压的更低了些。
“废物！”苏芸娘顺手拿起身边的一只酒盏，狠狠向跪在地上的太监砸去。“我养你们这一群人，到底有什么用？”
“娘娘息怒，小的罪该万死。”那太监不顾头上滴下来的鲜血，急急忙忙回话。
“娘娘，他不过是个传话太监，哪知道这些？”孙嬷嬷手握碎纸片，低下头说道。“便饶了他吧。”
苏芸娘看了一眼侍立阶下，照顾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仆，目光中的戾气消散了三分，眼神虽依旧狠厉，相比之下终究是柔和了些。她挥了挥手道：“那便听孙嬷嬷的，留你一条命，将功折罪。”
那太监心中大喜，连忙一边磕头一边道：“谢娘娘开恩，谢娘娘开恩。”
“还不谢谢孙嬷嬷？”
“谢孙嬷嬷，谢孙嬷嬷。”那太监又赶忙连滚带爬地面向孙嬷嬷磕头。
“好了，你给我听着。”苏芸娘道。“如今便有一件大差事，若做好了，你的狗命我就暂时留着，若做不好，我便把你打残了扔到小元山乱葬岗喂狼。如何选择，你自己清楚。”
“小的清楚，小的赴汤蹈火也一定为娘娘处置妥当。”
“好，吩咐下去，若是有人问起我的行踪，就说我这些日子日夜在陛下寝宫侍疾，衣不解带，食不知味，一心只求陛下龙体安康，从未离开陛下寝宫半步。”苏芸娘道。“再以我的名义起草一道旨意，就说我这些日子从未离开过陛下寝宫，日夜照拂，的确不知烈王竟有如此狼子野心，这是我的罪过。不过，太子殿下勤王清君侧之为太过兴师动众，烈王之罪当诛，但其人已死，此事已了，若殿下再拥兵自重，便是逼宫谋反，自应与烈王同罪。为保云诏社稷，还请太子殿下收手回宫。”
那太监听得一头雾水，正欲询问，却被一旁的孙嬷嬷挡了下来，只得连声应答后告退。
大殿之中，便只剩下苏芸娘和孙嬷嬷两人。
孙嬷嬷将那些碎纸屑扔进炭盆中焚烧殆尽，几不可查地轻轻叹了一口气。烈王其人好大喜功，行事过分张扬，目光短浅，绝无同太子一分高下的可能，可芸娘就是不听劝。如今事情败露，单纯如此同烈王撇清关系绝无法平悠悠众口。只得相劝太子，亲自向他低头服软，方有扭转之机。况且，烈王谋反，太子殿下领兵勤王清君侧，诛杀烈王党羽，本就是为保社稷而为的天经地义的事。芸娘纵然以逼宫谋反罪名威胁，恐怕也无法服众。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的局面，只望太子殿下念着昔年旧情，给芸娘和相府一个台阶下。
“孙嬷嬷。”芸娘褪去方才威严冰冷的语气，那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柔柔声音，恍惚间将孙嬷嬷拉回当年相府的生活。
可抬眸一看，宝椅上的人高髻华服，浓妆艳抹，珠翠层层叠叠，宫绦华贵艳丽，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手握诗书，泼墨山水的相府千金。
本欲冲口而出的“小姐”二字，被孙嬷嬷硬生生噎了回去，只低眉颔首，淡淡回了一声“娘娘”。
苏芸娘起身走下玉阶，长长的袍服扫过地上的血渍，她却恍然未觉。
“孙嬷嬷，你说，我如此相斗究竟是为了什么？”华服女子解下头上的珠钗，握在掌中，青丝流泻肩头，随风微微拂过她的面颊。“走了这么久，我好像已经忘了我来时的路，还有我为何要走到此处。”
“娘娘……”
苏芸娘向后挥手，袍袖打在大殿门框之上，发出若有若无的轻响。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苏芸娘道。“我就是恨他，纵然真相大白，纵然水落石出，我还是恨他入骨。那般精于算计，那般狠绝铁血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有一丝丝的魄力，带我一起走呢？他怕什么？怕丢了这江山么？孙嬷嬷，我苏芸娘一个大活人，竟然比不上他们脚下这沾满了血的土地。他们父子二人的博弈，为什么要拿我当牺牲品？”
“太子殿下的确有错，可罪不在你们，娘娘何必抱着怨恨生活呢？”
“不靠这点恨，我早已是一具尸体。如此的屈辱，谁能心甘情愿承受？”苏芸娘道。“我当年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他母亲设计害我，原本是与他无关，可我抱着同生共死的决心，却等不到他破釜沉舟的回应。二十姬妾，金银珠宝，还有太子之位，就足以让他放弃痴痴等待他的那个女子。我的爱，竟然可以如此衡量，呵，简直一文不值。我隐忍苟且，就是要复仇。皇帝昏聩，杖毙忠良；皇后恶毒，陷害孤女；相府无情，只为权财；太子薄幸，唯利是图。他们欠我的，我要一分一分的讨回来。”
“娘娘……”
“不必再说了。”苏芸娘转身重回宝椅之上，手指轻轻抚摸着那镂刻在上的云诏图腾，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无情。“我踩着多少人的尸体才坐上这宝座，怎能功亏一篑？区区烈王，不过是我裙下之鬼，他死了，我一样可以将这皇城搅个地覆天翻，一样可以让叶卓然永远都回不到这里。孙嬷嬷，吩咐下去，找，给我全云诏的找，找虎符，找那狗皇帝藏起来的玉玺。找到的人，赏黄金万两，封侯爵，享功臣尊荣，爵位世袭罔替，封妻荫子。”
孙嬷嬷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低眉颔首，轻声答道：“是。”
“还有，叶卓然不是在找那个郁灵素的麻烦么？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差人探一探这个灵素郡主可否收买，若收买不了，就赶在叶卓然之前把她给我杀了。我得不到的东西，他叶卓然连碰也别想碰到。”苏芸娘握紧了拳，手指的骨节已因过度的使力而微微发白。“你便这样吩咐下去吧，其余的事，你可自行决断，给我打点清楚。本宫乏了，别让人打扰我。”
“遵命，娘娘。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孙嬷嬷躬身行礼，退至门外。秋日萧瑟的风吹得她身上每一寸关节都隐隐作痛，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为小姐摆平一切的奴仆了，如今自己风烛残年，还能护小姐多少时日呢？她劝不动如今被仇恨蒙了眼的苏贵妃，而那个解铃之人，却正以风卷残云之势向都城打来，现在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尽全力护小姐周全，至少，撑到小姐成功，或者太子入京那一刻。
时光的刀锋在这个老人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沟壑，孙嬷嬷的背影，那样萧索，却又那样坚如磐石。仿若受千百年风吹浪打的河石，圆润了棱角，却依旧冷了眼眶，硬了内心。
而在皇宫内苑不远处的恒王府内，年轻的恒王淡然一笑，轻声对身后的黑衣女子说道：“告诉所有我们的人，不计一切代价，全力接应太子殿下攻入都城。”
“接应？”黑衣女子微怔。“殿下，太子和烈王狗咬狗，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形势。如此好的机会，为何不去截杀，反而要助太子一臂之力呢？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啊。”
“截杀？你以为凭叶卓然单枪匹马，能一举破了叶卓明的大军？皇甫宸和卫云清为求自保，都站在了他身后，你杀的了他么？”恒王叶卓朗道。“借苏芸娘，太子还有烈王的血为我铺路，待他们替我荡平一切阻碍，方是我登场的时候。如今，时机未到，急不得。你们便好好听我的指令，切勿自作主张，给我添麻烦。”
“是。”黑衣女子道。
九国风云已起，有人在明处用尽权谋，打打杀杀；有人在暗处收买高手，伺机而动；还有人游走光明与黑暗，手段狠绝却恰到好处。逐鹿天下，这纷乱的局面，总得有个收场。
郁灵素坐在返回郁州城的马车上，闭着双眼，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沈洛云的腿，思考着接下来的局。
沈洛云闻着马车里未散的脂粉味道，对着郁灵素打了一个喷嚏。
“啊？”郁灵素被这个喷嚏惊醒，转身拍了拍沈洛云的背。
“明明是你抢的车，为什么报应在我身上……”沈洛云抽出丝帕，捂住口鼻。
车外传来爽朗的笑声，一听便是轩辕逸这个没心没肺的。
沈洛云胡乱抓住腰间的一只空了的小瓷瓶，向车窗外砸去。
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车内的两人面面相觑，轩辕逸啥时候会反串了？不对，这大嗓门，这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分明是云茵的。
灵素将左手伸出马车外，隔空做了一个摸头的动作，安抚了误伤到的云茵。
“没办法，轩辕太子身手太快……”郁灵素耸了耸肩膀。“下次咱们看准了再打，看准了再打。”
“你说你尴尬，别扭，那你就避开那几个人嘛，干嘛要抢这马车……”沈洛云忍了一路，终究是再也忍不住，抱怨道。
这马车，的确是神勇而无赖的郁灵素在叶卓然眼皮底下抢走的，彼时这车里一派祥和之景，脂粉气缭绕，美女如云。
行军携眷本无可厚非。问题是，有哪位将帅行军带着一车的家眷么？叶卓明死了也是活该，明摆着是个荒淫无度的主。
不过，光天化日之下一国郡主强抢马车，传出去也是着实丢人……可她是真的有难言之隐……
当日，叶卓明被三国最顶尖的高手合围，皇甫宸和卫云清在里，卫云轩在外，加上一个“起死回生”的叶卓然，周遭策应的是当世五大门派中的三家，除去领头的皆是各派少主人不说，这其中还有一个江湖各派之首凌竹山。郁灵素看着叶卓明那张犹如死灰的脸，委实有些不忍。不过成王败寇，今日不杀他，那么来日死在这修罗战场上的，也许就是自己。
逼叶卓明的军队缴械投降，将可怜的烈王殿下围在中央，郁灵素郁闷地看向笑的人畜无害的皇甫宸，呆呆望天的卫云轩，擦拭自己佩剑的卫云清，还有一直盯着凌霜剑的叶卓然。四个人，四个方向，不动声色，僵持对峙。
郁灵素明白，利益结盟，从来不是牢不可破，当彼此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那么谁多行一步，就是自掘坟墓。
就好比如今的局面，不论谁杀了叶卓明，只要消息传到列国，政客们都可以为此大做文章，而所谓的杀人凶手，便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锅，在场的四位人精，谁也不会背的……
那个背锅的傻子，很明显，就是她郁灵素。叶卓明伤凌竹山在先，凭着身份便利，郁灵素自然可以以凌竹山掌门之徒的名义讨其性命，可她毕竟还是灵安的郡主，如此做又难免会牵连到灵安。
借郁灵素之手损灵安之利，列国不会去找一个尚未入职兰台的女子的麻烦，那么损失最大的，便是皇甫宸。此战最谙灵活变通之道的他自然而然变成了所有人的公敌，绝对的骑虎难下。
眼神状似无意地飘向皇甫宸，只见他依旧笑着看向她，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拢在袖中的手似是有些僵，活动筋骨一般动了一动。
这是，相信她能处理好？他哪来的自信？
等等，那活动的手，似是不经意间指向了一件东西，只一瞬间，便被郁灵素捕捉到。
看着郁灵素微微挑起的眉毛，皇甫宸亦满意地挑了挑嘴角。她与他的默契，让他十分欣慰。
皇甫宸指向的，正是卫云清正在一心一意擦拭的佩剑。恰好的角度，只需要恰好的力道，便可以让叶卓明撞在剑上。
上一秒还在合力围剿叶卓明，下一秒就变成互相陷害互相攻击，列国的政治，果然比墨还要黑。
叹息归叹息，抱怨归抱怨，郁灵素还是迅速开始计算角度。
不过，结果却是，在郁灵素思考如果避过这四个人精的法眼的时候，先前围攻灵素的阔海帮帮众策应白头领，直接送叶卓明去了西天。当然，手起刀落的报答是自由。还了叶卓然这个人情，他们便可以回到江湖。
此岸江湖，彼岸江山，终究有人，不在乎权势。
让郁灵素吃惊的是，叶卓然这个食人魔竟然答应了，而且答应得很爽快。
至此，三国利益联盟分崩离析，卫云清和皇甫宸依照当日的承诺和局收手，玄菁撤走的时候，郁灵素没有看一眼。
她真的害怕，莫名的害怕，害怕卫云轩的眼睛。
由此，她也错过了郁灵潇的目光。
血玉谷之战终于结束，可郁灵素身边的暗战才刚刚开始。
翻身上马，郁灵素不想理会叶卓然的告别，毕竟，这个男人的危险程度并不亚于皇甫宸。
看见郁灵素素衣飘飞，上马前行，皇甫宸自然而然地靠过来，章昱安悄无声息地靠过来，而郁凌锋极其霸道地插在了皇甫宸与他妹妹之间。
身边骤然降低的气压压得郁灵素胸口闷闷的喘不过气来，偏偏其他人都选择了安心看热闹不解围。看着身边三个笑容和煦却暗自相斗的男子，郁灵素很愤怒，非常愤怒，极其愤怒。
进退维谷……
郁灵素飞身而起，一把捞过沈洛云，顺手提起云茵，将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直接丢进目之所及的一辆马车。
隐约听见“咦”的一声。
“师姐，我真的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嗜好……”云茵的声音幽幽传来，似笑非笑。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谁的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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