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瑶》月翎皎皎

6、千钧一发

　　天空泛起血红的颜色，黄昏来的这样壮丽，却又那样恐怖。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天色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卷入夜色的轮轴，明月当空，冷艳如霜。
　　血玉谷外，夜色弥漫，漫山遍野，秋菊盛开，却看不出丝毫的繁华之景。刺目的血色早已淹没了花海，两军死去的战士暴尸荒野，战事焦灼，无法入土为安。
　　玄菁营帐之内，卫云清正立在血玉谷的地图之前，凝神沉思。
　　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这个男人，也许只能用魅惑来形容。
　　卫云清正想着，他身边的近卫无殇进入帐中，微微行礼，便来到他身边。
　　“什么事？”
　　无殇低下头，轻声说：“太子殿下，月影阁的人来报，说郁灵素伤愈会同沈洛云下山，叫我们早作准备。”
　　“沈洛云也在，这盘棋，有意思了。”卫云清笑道。“郁灵素下山，会去哪里呢？这里重兵把守，来这里，不过是羊入虎口，郁州城，亦救不了血玉谷。”
　　卫云清喝了一口安神茶，味道苦涩，有些凉了。还是东宫陈美人煮茶手艺最佳，不知那郁灵素的手艺如何？
　　“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是乐清镇上的援军。虽说这援军代主帅同郁长勋的过节无意中帮了我们，但是郁灵素向来神诡手段，难免给我们造成麻烦。皇甫宸亦没有动作，这份安静，着实让我心中不安。”卫云清拂去衣衫上的灰尘，轻声说道。
　　“那太子的意思是，截杀？”
　　“杀了岂不是可惜？”卫云清阴沉一笑。“卫云轩那小子知道这个消息么？”
　　“这条消息被我拦下来，无人告诉他。”无殇回答。
　　“做得好。你即刻命七煞出发，在半路拦截，不要伤了她们，将她们毫发无伤地请到我面前来。记着，不要让卫云轩得知半点消息。”
　　“是，无殇明白。”无殇躬身行礼，立刻退出营帐。
　　卫云清拿起茶杯，缓缓将杯中清茶倒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卫云轩，你想要的人，我便一一毁给你看。”
　　夜色寒凉，卫云清闭目养神，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召唤传讯官来到营帐。
　　“这几日，卫云轩在做什么？”
　　“回禀太子殿下，奕王殿下自十日前围攻郁州失败后，就一直在修养，安分得很。”
　　“是时候给他找点事情做了。”卫云清道。“你去传令，命他即刻开始部署，随时待命，准备围攻郁州城。”
　　“殿下，这血玉谷中的战事尚未平息，我们十日前围攻郁州被赵念岚打得伤了元气，奕王殿下的下属死伤也不算小，凌竹山那边，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此刻围攻郁州城，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怎么，你想抗命么？”
　　“卑职不敢。”那传讯官立刻跪地。
　　“罢了，你也算尽忠职守，本宫便免了你的顶撞之罪。你命你手下得力的人，去告诉许副将，让他也随时准备着，若有变故，立即不计代价，取郁长勋项上人头。”卫云清道。
　　“殿下，我是没问题，但是，就怕奕王殿下抗命不遵。”
　　“军令如山。”卫云清冷笑一声，四字如千钧重。
　　夜色中，七道黑影闪过，迅捷无比，带动起阵阵寒风，随后便迅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当中。
　　玄菁七煞，禹州大陆上最可怕的杀手团体之一，走过之处，必然尸山血海。
　　此刻，他们的目标，却是把郁灵素和沈洛云，活着带回来……

　　日升月落，周而复始，人世间的百年，在时间长河面前，也不过是须臾片刻，不足挂齿。
　　从不是人生苦短，而是豪情未竞。
　　那个不安分的长夜终究是过去了，可迎来的白日，却依旧阴沉可怖。
　　日夜兼程，三日的路程硬是并作了两日，送云茵进了郁州，灵素和洛云甚至都没来得及停留，便策马消失在密林之中。
　　从凌竹山到郁州，一路上，围追堵截不少，可看的更多的，却是百姓的流离失所。三人心中不忍，可却只能绝尘而去，掠过那遍野哀鸿。
　　进入郁州地界，路上便安静了许多，可是这份安静，却无端让人心慌。
　　灵素先前并未感觉身体不适，可从昨夜开始，明显感觉不太对劲，每每运功提气，熟悉的刺痛感就隐隐传来，虽然不那么难受，却也让她忧心忡忡。
　　这一路上，没少打打杀杀，许是牵动了未痊愈的内伤吧。
　　顾不上那么多，此刻的援军，比什么都重要。
　　向前赶了一段路程，灵素的面色愈发苍白，终于在洛云的一再坚持下，下马休息。
　　马儿终于得到了修整，啃食起了地上有些泛黄的草叶。
　　沈洛云自灵素腰间拿出了两个小瓷瓶，白色的那个，是方才杀死毒蛇用的剧毒，而淡青色的那个，则是青岩师叔离山时嘱咐灵素身体不适时服用的丹药。
　　红色的小药丸，散发着浓郁的异香，静静躺在洛云掌心。纵然洛云比青岩的弟子更得青岩医道的真传，又在太医局熏陶了三个多月，也弄不清这红色小药丸究竟是用哪几味药配成的。
　　灵素接过药丸，吞了下去。
　　“我才离山多久，你就病成了这副模样。”沈洛云将水袋递给郁灵素。
　　可郁灵素却没有接过去的意思。
　　“洛云，有个问题，我压在心里好多天了。”灵素刚一开口，沈洛云便暗叫不好。“郁……郁灵潇，是不是叛了？又或者说，她原本就不是我们的人。”
　　沈洛云将水袋收回来，苦笑一声。
　　“就说什么都瞒不住你，凡事难得糊涂，你为何非要活的这么累呢？”沈洛云道。“罢了，我不想对你说谎，郁灵潇，的确叛了。”
　　原以为灵素会哭，会闹，甚至会暴跳如雷。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安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灵素？”沈洛云有些担心的看向她。
　　面前的女子却忽然笑了笑，抬眸看向洛云，道：“我没事。这个消息，若是在几天前告诉我，也许我会有些过分的反应。可，这些天，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坦然接受这一事实。”
　　“战场果然是个历练人的地方。”沈洛云见郁灵素没事，亦笑了笑。
　　“你是怎么遇见她的？”
　　“长话短说，我赶往凌竹山的路上，恰好看见她一个人鬼鬼祟祟赶路，我心中疑惑，便跟了上去。临近一处不知名的山谷，她和几个黑衣人照上了面便匆忙离去。那几个黑衣人押着一些人，我仔细看，竟都是老幼妇孺，没有一个壮年男子。我觉着事情有些不对劲，便舍弃郁灵潇，跟着那些黑衣人。离那个山谷不远的地方，有一个重兵把守的大营，这些军士虽然训练有素，但是敌不过我沈家的勘察技能，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潜了进去，我看到，那些被抓来的人，有不少是我认识的郁州守将的家人。”沈洛云道。“她的意图，我想你明白。”
　　“用郁州守将的家人牵制郁州，如此卑劣的手段，她不配做我郁家人。”灵素冷冷道。
　　“我走的匆忙，并未让沈家影卫跟随，因此，凭我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断然救不出那么多手无寸铁的人。”沈洛云道。“于是，我赶往凌竹山说明情况，青玄师叔立即带人下山营救。为防打草惊蛇，他们按照青岩师叔提供的办法，挑起了那群黑衣人的内斗，趁乱将所有人都救了出来，安置在凌竹山别院。”
　　“郁灵潇并不清楚郁州真正的核心机密，眼下，她也做不出什么惊天的事情来。暂且不去管她。”郁灵素道。“
　　郁灵素刚想起身，却听见不远处有轻微的声响，似是从那匹黑色马儿蹄下传来，同林中的鸟雀之声大不相同。可与此同时，天降大雨，将刚刚那怪异的声响瞬间淹没。
　　千钧只在一发间，无数大网从四面八方飞速合拢，似是要将其间的两人两马紧紧收在其中。郁灵素骤然起身，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凌霜剑抵在了地上，她才堪堪站稳身子。
　　一旁的沈洛云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郁灵素几乎是习惯性地将手搭上她的胳膊，却突然感觉洛云手上加了力道。说时迟那时快，沈洛云反手将灵素向外一丢，恰好的力道，将她稳稳丢在了马背上。冰璃针倒射而出，针尾打中马儿。马儿吃痛，立即狂奔起来，竟在须臾间将灵素送出了大网的包围圈。
　　“洛云！”郁灵素迅速勒紧缰绳，白皙的手腕上瞬间被勒出一道红痕，巨大的惯性几乎让她从马背上翻下来。
　　“快走！”沈洛云抽出握在手中的佩剑，迎上了那几张大网，天乾诀醇厚的内功注入剑身，瞬间将东侧飞来的大网绞成了碎片，亦将漫天的雨丝隔挡在外。沈洛云回身去解决剩下几张大网的时候，东侧却再度响起一阵奇怪的声音，又一张大网补上了空缺，严丝合缝。
　　大网似乎源源不断，绞碎一张，立即在同一方向有新的补上。
　　阵中的沈洛云惊了一惊，这阵势，似乎不是要置人于死地，而是要耗尽阵中人的气力，然后活捉。
　　阵外的郁灵素亦惊了一惊，不过，她的反应却并不是手忙脚乱飞入阵中，而是飞快地在周围寻找破解这天罗地网的机关。
　　四周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算得上是机关的东西，莫非，这控制阵法的机关在阵中？
　　可这些大网以如此飞快的速度合拢，被困在阵中的人根本无暇落地寻找所谓的破解机关。
　　这么缠斗下去，洛云恐怕撑不了多久。
　　灵素顾不上那么多，凌霜剑出鞘，寒光凛冽。
　　阵中的沈洛云瞥见凌霜剑的寒光，暗叫不好。若是灵素入阵来，只怕也是个耗尽气力的结果，那么，谁去找乐清镇的援军？谁去解血玉谷之围。
　　三枚冰璃针脱手，直奔灵素而去。
　　刚欲提气而起的灵素立即出剑格挡。
　　“洛云，你做什么？”郁灵素大声问道。
　　“死丫头，能不能不在这个时候打扰我呀？没看见我很忙吗？”沈洛云轻描淡写的话语却没有让郁灵素感到丝毫的轻松。“快走，我很快就去找你。”
　　“找我？若是我现在不帮你，就不是你来找我，而是我给你收尸了！”郁灵素厉声喝道。
　　“既然知道，就不要让我分心！”沈洛云的招式渐渐没有了初时的章法。“若是在过去，我乐得多你这么一个厉害的帮手。可现在你的身体状况，入阵来就得成为我的负累，我一边招呼这些奇怪的破网，一边还得带着你，想不被抓住都难。”
　　郁灵素左手骤然握紧。
　　洛云说的没错，自己的身子，的确是个负累，洛云所言所作，都是为了保护她郁灵素。
　　对不起，洛云。
　　第一次，在你身陷重围的时候，我帮不上你。
　　第一次，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第一次，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
　　“沈洛云，你给我撑住，我这便去找人来。”
　　我帮不了你，那便寻人来帮，乐清镇的援军有四万之多，纵然是杀了程康，我也会把人给你带来。
　　“好，快走！”沈洛云的喊声自阵中传来。
　　“你给我撑到我带人回来！”郁灵素握紧缰绳，策马而去。“我必须要报你说我是负累的仇，知道吗，死丫头？”
　　“知道……”雨丝开始落在洛云的身上，洛云克制着自己的喘息声，透过缝隙看向绝尘而去的素色身影。
　　我终究，救了你一回……
　　我会努力，等着你……
　　长剑脱手，阵中传出一道冰一般的寒光……

　　雨丝毫不留情地拍打在身上，寒冷，渐渐蔓延到全身。
　　不能倒下，又不敢使用凌竹山的内功心法天乾诀，只能凭借意志，一忍再忍。
　　意识，开始有一丝丝的模糊……
　　凌霜剑出鞘，却是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臂。素色的衣衫立即被鲜血染成刺目的红。
　　疼痛的感觉让她清醒了过来。
　　正是这骤然的清醒，让她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太对劲。
　　灵素握紧凌霜剑，拇指抵住凌霜剑剑柄，蓄势待发。
　　一片寂静，只有雨丝滴落的声音。
　　剑拔弩张，本就是战前该有的安静。
　　七道身影，自雨幕中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