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有情痴不可医（宝莲灯前传）》一领淡鹅黄

2、第 2 章

　　王婶儿的宅院就在仁济堂的北边，隔着不过四五间房舍。杨戬住了东厢里间，哮天犬自在外间榻上居住。这日用过了早点，二人便同往仁济堂来换药。

　　寸心却不在医馆，修竹说，姐姐今日五更就被镇上的里正接走，说是县城府衙有人来请，大老爷的四姨太太昨日病了，满城的大夫都看遍了也不见好，听说仁济堂有位姚三娘妙手回春，特地请寸心去瞧瞧。

　　杨戬便有些心不在焉，一头看着修竹给哮天犬换药，一头踱至书架前，抽出一本来看，却是《神农本草经》，翻了两页又放了回去。一转头，瞥见架上一只青釉马镫壶，杨戬不由得神色一黯。

　　这壶，是碧云赠与黄天化，天化又赠了寸心的，寸心后来被从西岐送回西海，因此并未带走。杨戬自元始天尊处得了开天神斧的那一日，曾带着这装满秋月白的马镫壶去过西海。

　　那时的寸心已然忘了前事，杨戬思量半晌，终究还是变作了修竹的模样，走进了含凉殿。那一晚，寸心大醉，他守了整整一夜，天明方去。

　　杨戬苦笑，后来他斧劈桃山，母亲却终究被十日晒死，他杀死九日，昏昏沉沉的驾云离去，也不知自己何时跌落云头。醒来的那一刻，他望着身边的龙女，才知道自己在那样悲切无助的时候，最想见的人，竟然还是寸心。

　　只见那龙女粲然一笑道：“我见过你。”海风很大，裹挟着满满的水汽，氤氲着杨戬的双眼。他想起那晚在含凉殿，朦胧中寸心曾拉住杨戬的手，含混的叫着什么。杨戬靠近，听到她说，“二郎？” 原来在寸心的脑海之中，始终还有着这样一个人，只是她怎么也想不起那人是谁，在哪里见过，又发生过什么。

　　衣裙翻飞的龙女向杨戬伸出手，长发在风中轻扬，她说：“来，我扶你起身。” 杨戬凝望她片刻，伸臂握住她的手，忽然眉间的天眼光华一闪，寸心已经不省人事。

　　那个时候的杨戬，委实是不应该在寸心的生命中出现的。他违抗天条，悍然劈碎桃山，又杀了玉帝九子，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寸心和他一起亡命天涯的。或许，杨戬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昆仑山，如果没有他，寸心至今还是慈航真人莲座之下那个天真烂漫百事随心的龙女。

　　后来，杨戬和天庭的龌龉在心照不宣中被刻意遗忘，他带着修成人形的哮天犬回到灌口住下，每日饮酒打猎。他不是没想过寸心，可是他从未在寸心的记忆里“存在”过，杨戬要怎么和她解释夜市上的牵手，舍身崖的相拥，和落迦洞草庐的日日夜夜？

　　杨戬曾经以为，他漫长的神生就要在这样的孤独和思念中度过。直到有天路过这镇子，哮天犬突然皱皱鼻子说：“主人，我闻到木樨花香，像是......三公主的味道。”

　　杨戬心头刹那间涌起一股渴望，他从未如此想见寸心，这样刻骨的思念，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的时刻，漫天的潮水一般淹没了杨家二郎。

　　“哎你这人，怎么乱动人家东西？” 修竹已经换好药，走过来一把抢过马镫壶，瞪了杨戬一眼，又把壶端端正正放好。“都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修竹一抬手，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忽然余光看见寸心进来，忙跑过去接了药箱问道：“我料着姐姐早就该回来了，怎么这会儿才到？”

　　“路上遇见王婶儿，说青猴儿一宿安睡未哭，因此硬要咱俩今晚去她家吃饭。” 寸心看见杨戬主仆，微笑着颌首示意，转头又对修竹道：“我知道你爱吃她做的莲蓉糕，已经应下了。”

　　王婶儿把热气腾腾的盘子放下，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道：“家里没什么好菜，不过是粗茶淡饭，三娘你们不要介意。” 修竹站起来拿了一块糕，立时被烫的呲牙咧嘴，赶忙放进自己碗里，手捏着耳朵瞟着杨戬主仆道：“婶子的手艺我们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只怕有些贵人跟着蹭饭，还不知感激，嫌我们村俗。”

　　寸心拉拉她衣角，悄声道：“别瞎说，人家赁房子也是付了饭钱的。” 说罢偷眼看看杨戬，他倒似浑然不觉。那哮天犬满桌看了看，夹了一箸羊肉，刚刚入口便吐在碗里，大声叫道：“这肉里是什么？” 众人看时，只见那羊肉里撒着绿色的细叶碎末，修竹“呲”的一声笑道：“你哪个屯里来的，这都不认识，这是芫荽啊！”

　　王婶儿一拍手道：“原来客人不爱吃这个。我因见这芫荽新鲜，又能去腥，所以羊肉和鱼脍里都放了些。” 寸心瞪了修竹一眼，方笑道：“这芫荽原本不是我中土之物，近些时才被胡商带来。的确有些人吃不惯，避开也就是了。”

　　修竹一脸的不乐意：“姐姐自己就不爱吃芫荽，为何还......” 话未说完，桌下寸心踢了她一脚，修竹只得住了口。哮天犬接口道：“羊肉就罢了，那鱼脍里放了这么多，不过好在我也不吃鱼。” 话音未落，也被踢了一脚，这次却是杨戬。

　　眼见王婶儿尴尬，寸心赶忙岔开话题，问王婶儿的两个儿子现在何处。王婶儿顿时忘了芫荽的事儿，笑道：“我家大郎和二郎上月有信来，说是已经出手了货物，就要往家赶了。等他们回来，再请二位姑娘来家吃饭。”

　　原来这王婶儿有两个儿子，大郎已经成婚有子，二郎还尚未婚配，兄弟俩以贩货为生，每常置办了货物买去外省，奔波劳顿，却也收获颇丰。

　　这边哮天犬问道：“主人，那芫荽极难吃的，你怎么吃了这么多？” 寸心和修竹看时，只见那鱼脍中的芫荽几乎被杨戬挑的一干二净。王婶儿忙将羊肉挪了杨戬面前：“杨公子，难得你爱吃这菜，这羊肉里还有不少呢。”

　　修竹却在一边抿嘴笑道：“我说杨公子，这芫荽可不能多吃，吃的太多会气虚的！” 她笑着正要再说，嘴里忽然被寸心填了一块糕，“你不是爱吃王婶子做的莲蓉糕么？多吃点，少说话。”

　　晚间修竹在寸心房内整理脉案，忽然笑出声来。见寸心看她，修竹便道：“姐姐，你说那杨公子是不是对你有意啊？” 寸心不料修竹说的是这句，瞪了她一眼道：“你有完没完了？不过是吃个饭，倒叫你编排出这许多有的没的。”

　　“真的，姐姐。” 修竹凑过来，一脸认真的表情：“他听见你不爱吃芫荽，忙把菜里的芫荽都吃光了。” 寸心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修竹的脑门：“那哮天犬也不爱吃芫荽，说不定是人家主仆情深。”

　　修竹躲开她的手指：“不是啊姐姐，杨公子只吃了鱼脍里的芫荽，羊肉里的他没动，可哮天犬不爱吃鱼。” 寸心推了修竹肩头一把道：“你脉案整理完了就去睡，是谁每天早上怎么都叫不醒，昏头涨脑的在这里胡说——咱们昨儿才认识了杨戬，人家又不知道我爱吃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