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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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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赵渊隐约呼出一口气,大声道:“传朕旨意!”
中常侍靳忠立刻上前,高声应诺。
“散骑常侍郭亮,辜负圣恩,贪赃枉法,着即刻革职抄家,发配岭南瘴疠之地,终身不得回京!”
“此次黄河贪墨案所涉官员,皆尽依大靖律论处,此事由林肃亲自督办!”
“太子赵钰,身为储君,识人不明,监督不力,致使国贼当道,罪无可恕!然,念其此次治水有功,功过相抵,着罚奉一年,禁足东宫三月!”
赵渊此话一出,百官皆惊。
“陛下!万万不可啊!”
“父皇!请父皇收回成命!不严惩郭亮怎安众人之心?”
几位臣子与四皇子赵辰,同时发声。
张济也想加入反对阵营,却见赵奕给他使了个眼色,便没有开口,赵奕一党其他成员亦再未有任何动作。
然而,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大殿的空气更加凝固。
“太子禁足期间,朝中政务,暂由——秦王赵玄,监国处置。”
秦王监国!?
太子党众人面如死灰,晋王赵辰的眼中闪过一丝嫉妒与不甘,而楚王赵奕,则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只是捏着象笏的手指,微微收紧。
唯有秦王赵玄,依旧神色淡定。他上前一步,再次躬身。
“儿臣领旨!”
赵渊的目光所及,每个人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尽收眼底。他似乎很满意所有人的反应,神态放松地坐回龙塌,淡然道:“黄河一案,有功之臣,亦当封赏。彭坚忠勇,赐爵关内侯;公输越、沈酌二人,虽为白身,然于社稷有大功,特授‘将作监丞’与‘度支曹主簿’之职,以彰其能。其余有功人等,由秦王与吏部、兵部议定,一并上奏。”
*
天子诏书已下,任凭闲杂人等再心有不甘,也无转圜余地。
太和殿外,退朝的钟声余音未散,百官自殿门鱼贯而出,汇成一股沉默的洪流。方才殿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余威尚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复杂难明的神情。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心有余悸,更多的,则是对“秦王监国”这四个字背后所卷起的滔天暗流,感到了深深的嫉妒与不安。
晋王赵辰大步流星地走在最前列,他那张英武的面庞因压抑着怒火而涨得通红,双拳在宽大的袖袍下攥得咯咯作响。兵部尚书周奎与羽林卫中郎将陈烈紧随其后,眼神示意周围的官员稍稍拉开距离。
赵辰终于按捺不住,“岂有此理!如此大罪,仅仅只是罚跪禁足?父皇也太偏袒老大了!”
周奎低声道:“陛下此举,方显帝王心术啊。”
赵辰不解的看向周奎,周奎的脸上不见半分波澜,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老辣的光芒:“殿下,您想,如今北境胡人蠢蠢欲动,江南民怨未平,国库又因治河而空虚,正乃内忧外患之际。此时若因郭亮一案废黜太子,朝中必起大乱……陛下这是以‘稳’为先,既敲打了太子,又保住了国本。”
一直沉默的陈烈此时也开了口道:“周尚书所言极是。辰儿,你以后要多跟尚书大人多学习学习啊。”
赵辰点点头,张济此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二人,
二人侧头望去,只见楚王赵奕正手持象笏,已然走到他们身边。赵奕神色安然随意,仿佛方才殿上那场风暴与他毫无干系。
赵奕从赵辰身边走过,目不斜视,甚至连一个点头的礼节都未曾给予。只是在与赵辰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嘴角微微上扬,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极轻、却又清晰可闻的冷笑。
“哼!”赵辰也对着赵奕的背影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过一个只会摇唇鼓舌的酸腐文人!除了在朝堂上耍些嘴皮子功夫,还能有何用处!”
赵辰话音刚落,另一道身影也从他身边经过。
看到来人,赵辰脸上的怒容瞬间收敛了许多,却也并不热络。
“二哥。”赵辰略显生硬地拱了拱手。
赵玄同样平静地拱手还礼:“四弟。”
两人相□□头示意,再无多言半句。赵玄便转身,继续沿着宫道,向远处行去。他的背影孤直而冷峻,很快便消失在了宫墙的尽头。
这短暂而沉默的交汇,却比方才赵奕的挑衅更让赵辰感到压抑。
周奎看着赵玄背影,叹了一声:“殿下,楚王不过是仗着几分文采,哗众取宠罢了。我们眼下,当思量如何应对秦王监国之局才是。”
陈烈微微眯眼,也道:“正是,谁能想到,我们在朝堂的这番你争我夺,最后竟是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二,成了最大的赢家。”
赵辰道:“这次算他运气好。”
周奎搓了搓胡须,“好运未必常伴,就怕他是早有预谋。”
陈烈道:“老二能有这般本事?”
周奎道:“你们不要忘了,那个麒麟儿。”
陈烈道:“白逸襄不是太子的人吗?”
周奎摇摇头,“我总感觉没那么简单,你们可不要忘了,之前白家大郎大闹清音阁之事,可是与二殿下有很深瓜葛的。”
陈烈道:“可那事,不是白逸襄得罪了老二吗?”
周奎道:“正因如此,我们此番在朝堂上,才不会怀疑白逸襄与赵玄合起伙来保全太子啊!”
陈烈眯起眼:“你是说……赵玄其实是太子的人?”
周奎皱了皱眉,“那倒不是……”
陈烈不耐烦了,“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奎摇摇头,“我暂时,也看不懂。”
赵辰被两人的话题绕的头大,摆了摆手,“算了,管他呢,我观那白逸襄,不过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白面书生,而且,还六根不全,能掀起多大风浪?太子党此次受到了重创,不就是铁证?我看你们过去把白逸襄太过夸大,还让我上门去拜访,想来,我那些礼物没送出去,也是对的!”
周奎叹了口气道:“重要的,从来都不是白逸襄本人,而是白家的门楣啊……”
陈烈看了看周奎,尴尬一笑,“辰儿是武将,无暇关心这些俗事也是正常,如今边关吃紧,正是辰儿大展拳脚的时候,接下来,还要仰仗周尚书在朝中斡旋,助其夺得储位。”
“定远侯哪里话说,晋王殿下英武过人,有太祖之资,太子之位舍他其谁?我定当竭尽所能。”
陈烈满意的点点头,接着他拍了拍赵辰的肩膀,笑道:“辰儿放心,太子下次,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赵辰蔑然一笑,“那是自然。”
周奎却道:“太子虽失德于前,但陛下对其仍寄予希望,此次并未废储,便能看出一二,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啊。”
陈烈与赵辰都对此深以为然,三人一边低声谈话,一边走出了宫门。
*
白府,书房。
黄河贪墨案暂时尘埃落定,太子被罚,秦王监国,朝堂之上暗流汹涌,总算给了他这个小小的东宫詹事一段难得的喘息之机。他打算趁此机会,将与温家的婚事彻底了断。
他已拟好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准备约温晴岚私下会面,当面将话说清,全了双方的体面。正待润色,下人却送来了一封温府的书信。
信封中不是书信,而是一封讣告,温晴岚的祖父,于三日前在金陵祖宅病故。温家上下已于昨日启程,扶灵回乡奔丧。
白逸襄拿着那封素白的讣告,久久无言。他缓缓将那封写好的约见信稿,揉成一团。
遭逢此等大丧,对方正是悲痛欲绝之时,若再提退婚,无异于在人伤口撒盐。
他重新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笔锋在纸上悬了半晌,终是落下。信中,他对温老爷子的过世表达了沉痛的哀悼,并恳切地安慰温晴嵐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检查了两遍,礼数周全,他将信笺仔细封入信封,在封面写下“金陵温府,晴岚亲启”几个字,而后扬声唤道:“来人,将此信送往驿站,加急送出。”
家丁地接过信,转身走到门廊,刚好撞到白岳枫,白岳枫被撞了个趔趄,刚要动怒,却见到新上“晴岚亲启”四个字,火气更胜。
白岳枫斜倚在门框上,一身华服因凌乱而显得愈发轻浮。
他哼笑道:“真是情深意重,感天动地。不知这信中,可有清音阁‘玉芙蓉’那般的风情?能让我这俗人也开开眼界么?”
白逸襄对家丁道:“去吧。”
家丁如蒙大赦,躬身快步退下。
“岳枫,”白逸襄这才淡淡的看了白岳枫一眼,“温家有丧,我写的是吊唁信。你若无事,便回房歇着,莫在此处胡言。”
“吊唁?谁死了?”
“晴岚的祖父。”
晴岚……叫的可真亲切。
白岳枫抿了抿嘴,虽觉得此时说这番话不太合适,但又压不下心火,必要一吐为快。
“我胡言?”白岳枫晃晃悠悠,踱步而入,围着白逸襄的书案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他面前,嘲讽道:“堂兄,这满京城的人,到底是谁在胡言?是那些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还是那些把你‘冲冠一怒为玉郎’的韵事编成小曲儿的歌姬?”
“世人皆称堂兄为‘麒麟儿’,品性高洁,不染凡尘。可谁曾想,这麒麟竟也动了凡心,还是……好男风的凡心?啧啧,为了个戏子,大闹清音阁,冲撞秦王殿下,还被人传言逼得那‘玉芙蓉’悬梁自尽。堂兄,你这番‘壮举’,可是让我白家的门楣,在整个京城都‘大放异彩’啊!”
他每说一句,白逸襄的脸色便似乎更白一分,可那双凤眼里,却始终平静如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涟漪。
就在白岳枫以为白逸襄要开始反击之时,白逸襄竟然提笔蘸墨,开始画起画来。
白岳枫瞪大眼睛,对方这副态度,让他心中的邪火烧得更旺。他最恨的就是这个!无论自己如何挑衅,如何羞辱,白逸襄永远是这副云淡风轻、掌控一切的姿态!
不,那是一种轻视,把他当做气体,连分辨的话都懒得说,仿佛多说一句都脏了他的嘴似的。
“怎么不说话?”白岳枫上前一步,鼻子几乎快要抵到白逸襄的脸上,“你以为你不说话,这事就过去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白家大少爷?我告诉你,现在外面的人都说你是个放浪形骸、不知廉耻的断袖!你与温晴岚已有婚约,如今却又为了个男人闹得满城风雨,你不觉得恶心吗?!”
他终于将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怨毒吼了出来:“凭什么?!凭什么我跟着父亲流放北地,九死一生,回来后只能寄人篱下!而你,顶着个‘麒麟儿’的名头,做的尽是些龌龊事,却依旧有大伯护着,依旧能给温晴嵐写信!你告诉我,凭什么!”
白逸襄的手突然顿住,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
原来是这样……
白逸襄终于明白,白岳枫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原因了,皆因前世此时他已与温晴岚结为夫妇,并没机会得知白岳枫的心意。
白岳枫莫不是……喜欢温晴岚?
那么他一直针对自己,又多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但不管出于哪种理由,这小子说话都太过腌臜,该教训教训了!
面对白岳枫歇斯底里的质问,白逸襄终于有了动作。他将手中的狼毫笔,轻轻搁在了笔洗之中,清水将笔尖的残墨一点点晕开。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第一次真正地、不带任何遮掩地,直视着白岳枫的眼睛。
“说完了?”
白逸襄的声音很轻,却让白岳枫本能的后退了一步。
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连酒都瞬间醒了七八分。
接着他看到白逸襄嘴唇翕动,“岳枫,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在怨三件事。”
“第一,怨伯父当年之过,累你受苦。可伯父之罪,非你之过,然亦非我之功。你将这份怨气撒在我身上,是为不智。”
“第二,怨我名声大过你,得温家青睐。可我之名,是寒窗十数载,一字一句读出来的;温家婚约,是我与晴岚自幼的情分。你若有才,大可凭诗文夺她倾心;你若有情,更该以君子之风相待。如今这般背后非议,是为不义。”
白逸襄向前迈出一步,尽管身形清瘦,气势却无比迫人。白岳枫竟又随着他后退了一步。
“至于第三……你怨自己寄人篱下,活得不如意。可你回府至今,父亲何曾短你吃穿?我何曾吝啬笔墨?你怨天,怨地,怨我,怨父亲,可曾怨过你自己?”
“你将大好光阴,尽数虚掷于酒肆马场,与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将满腹才学,皆用在了搬弄是非、攻讦兄长的口舌之快上。你以为你的不幸,是旁人加诸于你,殊不知,你脚下的路,每一步,都是你自己选的。”
“你……”白岳枫被他这番话堵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因为白逸襄的每一句话,都该死地刺中了他心中最虚弱、最不愿承认的脓疮。
白逸襄见目的达到,便不再看他,转身对刚办事回来的石头道:“石头,将堂少爷‘请’出去。告诉厨房,今日堂少爷怕是没什么胃口,晚膳不必备他的了。”
说罢,他重新坐回案前,拿起一卷书,仿佛方才那场激烈的交锋从未发生过。
白岳枫被壮硕的石头半推半就地“请”出了书房,他站在庭院中,看着那扇重新合上的房门,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羞辱、愤怒、不甘……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化作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双目赤红地冲出了白府。
石头一步一回头的回到书房,道:“公子,堂少爷跑出去了,要不要俺去追他回来?”
“不必了,”白逸襄叹道:“这是他的必修之课。”
“堂少爷好像很生气,他会不会做什么对公子不利的事啊?”
“若真是如此,那便是他的劫数……”
石头莫名其妙的挠了挠脑袋,“俺不管,反正他要是敢动公子,俺也不管他是谁……”
白逸襄看向石头,微微一笑,安抚道:“没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你在府中,切莫对他无礼,知道吗?”
石头嘟囔道:“哦……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