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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姜家有女 ...

  •   楔子——

      廉贞入世天降祥,
      龙章凤姿贵胤出。
      应谶红颜薄命多,
      千秋功过复谁说?

      大綦,五百五十九年,戎狄来犯,姜家之主率三万亲军与十万狄军抵抗,奈何敌众我寡,朝廷援军又迟迟未至,坚持了数月,终是战败,于城前自刎。敌八部酋长敬其忠勇,马革裹尸送还,天下大恸。
      长子姜义在一片哀声中继承家主,三年孝期满后娶太傅之女宁淳为妻,不久后,诞下一女。
      此女生而与众不同,别的婴儿都是十月怀胎,而她在肚子里整整呆了十三个月,天下奇之!
      女婴出生那日,天降五彩云朵,仿如金莲,有五色云气缭绕府邸,终日不散。姜家费尽心思请来的风水相师看着襁褓中那张皱巴巴的小脸,一言不发,后经姜家人一再讯问,这才说了高深莫测的四个字:廉贞入命,福祸难料!
      姜家家主不明其意,放下身段寻求解释,老道却摇了摇头,道:“此女命格奇贵,奇富,也奇险,可惜……”
      可惜什么?姜义还想问,老道却以手指天,再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天降祥瑞,向来是治世之兆,年事已高的皇上听闻此事龙颜大悦,当即便下了圣旨,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婴封为郡主,还赐下了府邸一座,许多人暗暗乍舌的同时又觉得无比荒唐。
      几日后,当小婴儿能睁开眼睛时,却是终日啼哭不止,无论如何哄劝均是无用,无奈之下,家人只好把老道又请了来,希望借道家之力,为小女婴驱邪请福。
      那老道来了之后,一不画符,二不请神,只是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玉佩摘下来放到襁褓之中。奇怪的是,啼哭声瞬间便止住了。
      玉佩同分五彩,状如莲花,却是天地生成的,一分人工雕琢的痕迹也没有,观者无不称奇。
      姜义欲将玉佩取出归还于老道,老道却摇摇头,左手执着麈尾,说了一句禅语:“诸法皆由因缘生,我们修道之人讲究缘法,这块玉佩与她有缘。”
      姜义又趁机提出了要求:“天师可否为她取名?”
      老道沉吟片刻,想到那日彩云蔽日的猗猗奇景,掐指算了算:“就要姜猗吧,这个字与她的命格极配。”能镇一镇她命中的孤煞之气。
      姜义愣了愣,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总觉得与自己的名字有几分相似,甚为心喜。他拱手再拜:“多谢天师。”
      簪缨高门,命格奇贵,她仿佛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一生的荣辱、一生的沉浮。
      宿命,从这里开始。

      ……这里是十二年的分割线……

      近日来,府中气氛愈发沉闷。
      姜家最后一位男丁也被调往边关,只留下一群妇孺苦苦守候。
      不祥的预感在众人脑海中转了一圈,又被死死地压了下去。纵然已经有几分明了,却没有人愿意宣之于口——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儿子,她们头顶上的那片天,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西北塞外,那是狄人的领土,是大多数姜家男儿的埋骨之地,是姜家人心里一道永远抹不掉的疤。
      琉璃瓦在头顶上熠熠生辉、白玉石柱上雕龙画凤、横梁上悬挂着金字匾牌……这府中的每一处,都在昭示着主人是何等的煊赫,何等的辉煌。
      终是有妇人顶不住了,扶在案己上小声地抽泣起来,诘问道:“主母,为何皇上不增派援兵,反而让我姜家儿郎一个一个的去送死?”
      那被称为主母的贵妇人本欲安慰她几句,闻听此言,顿时皱起了眉,厉声喝道:“住口!君王之意,岂是我等妇道人家可妄加非议的?”她穿着墨色的禅衣,暗色龙纹透过袖口隐隐浮现,高髻上发饰繁复,雍容中却依稀透出几分素净,在这样的环境下,竟带出几分不详之意。“我们姜家世代忠烈,为了大綦江山血洒疆场,皇上必然是看在眼里的。况且姜家……可是綦国的主心骨啊。”
      最后一句,她说的怅惘,仿佛连她自己都有些不信——谁都知道,这一代的主君,不暗政治又心胸狭隘,姜家权倾朝野,或许真的,犯了大忌……
      “若果真如此,主母又为何要穿的如此素净,倒像是在……”守丧了。尽管已经呼之欲出,可终究是不敢将那两个字说出口。
      一句话,仿佛将贵妇人所有的伪装都扒了下来。雍容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怒极的同时又有些疲惫和倦意,这些情绪最后都化为了深深的无奈:“舒窈,你嫁到姜家也有三年,早已是姜家的一份子。如今山雨欲来,我不求你为姜家做些什么,那样只会白白搭上你们陆家。姜家的前程,任何人都挽救不了。我只希望你认清自己的位置,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姜家蒙羞。”
      贵妇人说完,便踩着木屐径自离开。
      淋淋沥沥的小雨一连下了几天,天空中总是灰蒙蒙的一片,就如同,这人的心境。
      母亲不开心了,姜猗暗付,往常的时候,只要她弹一首曲子,母亲就会慈爱的摸摸她的头,露出自豪与赞许的笑容。而今天,她已经一连谈了三曲,母亲却还是无甚笑意。
      念及至此,姜猗轻轻放下腿上那把先皇御赐的七弦琴,迈着小碎的步子走到妇人身旁,轻柔的屈膝跪坐下来,握住妇人的手,轻声问道,“母亲可是有什么不开心?”
      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宁淳终于回过神,露出一个牵强的笑,道:“母亲无碍,只是有些想念你父亲。”
      姜猗见此也不多问,只是将头轻轻倚在妇人怀中,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叔父与兄长们离家已半载有余,猗儿也甚是想念,不知他们近来可有消息传回?”
      被握住的手几不可察的震了一下,妇人淡淡地道:“未曾。”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少女长长的睫毛轻轻一颤,而后学着妇人的样子,淡声道:“女儿自幼研习经史兵书,对排兵布阵与用兵之法颇有造诣,比起哥哥们犹有甚之。不若,就让女儿入宫请缨前往北疆,匡助父兄镇守边关……”少女唇角勾起一个几不可闻的笑,不待妇人开口,又道,“女儿对哥哥们口中鲜衣怒马的北原风光颇为向往,若能在豫州城中远远看上一眼,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胡闹!战争岂是儿戏?”妇人喝了一声,蹙着柳眉,定定的看着少女,见她眉宇间似有化不开的忧愁,只好在心底轻叹一声,正色道,“猗儿,你还小,这些事情,与你无关。你是姜家的明珠,你背负的,是姜家的荣耀,就算姜家人全部都死了,你也要活下去。”
      这番话,让姜猗心头又沉重不少,她才不过十二岁,便要背负如此沉重的任务——姜家明珠,本朝唯一一位非亲王之女的郡主,她集万千荣华于一身,也集希望于一身。
      “城破了,城破了,狄人打过来啦!!!”尖锐的声音远远传来,划破天幕,划破满室涔寂,在每一个人的心头,炸响。
      狄人已攻破豫州,直抵长宁。姜家男儿尽赴前线,都没能挡住狄人步伐。
      这代表,姜家上下,无一生还。
      宁淳只觉得眼前晃了一晃,身体徒然失力。姜猗见状连忙扶住她的身躯,纤纤柔荑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缓声道:“母亲莫慌,一切尚未定论,或许父亲大人还活着……也未可知。”
      “姜家男儿,宁可战死也不会苟且偷生。”妇人摇摇头,笑容中带着凄凉,“走吧,随我去祠堂。”
      大綦五百六十七年,帝崩,太子妫宸继位,在位期间,荒淫无度,不思朝政,綦朝日渐衰败。大綦五百七十二年,诸侯并起,大权旁落,天下动荡,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四夷蠢蠢欲动,皇族式微,不惜剥削百姓,将金银、粮食一批批送往别国,以希图短暂和平。然而和平并没有维持多久,大綦五百七十六年,正值王朝最衰弱的时期,太子虽是天纵之才,却羽翼未丰,而遥远的北狄,却迎来了历史上最英明睿智的一位首领,他养兵三十余载,平生所愿,唯踏平中原。他的出现,改变了整个朝代的命运。
      六月,二十万狄军攻入长宁,所过之处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綦皇弃甲曳兵,连夜出逃,狄军长驱而入直捣黄龙。
      长宁城中兵荒马乱,狄军尚未屠城百姓已经自乱阵脚,纷纷逃窜,在最绝望的关头展现出了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有人在逃命的关头还不忘将看到的能带走的东西一并抢夺过来,刚生完孩子的母亲甚至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丢下,商铺的主人眼睁睁看着店里的物事一件件被拿走,连桌椅都被砸碎,声嘶力竭,没有人阻止,只有始作俑者那快意的笑。在狄军有所动作之前,满城的百姓先将这座繁华的城池变成了人间炼狱。而不久之后,狄军将士又将这座人间炼狱变成了屠宰场。
      宁淳与姜猗到祠堂的时候,该来的人已经到齐了。三十多位夫人只到了十几位,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几名侍女,她们都是愿与姜家共存亡的人。余下的,怕是早就拿着行李逃走了。
      所有妇人都穿戴华美,脸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头上璎珞流翠。宁淳穿着厚重的华服,踏着木舄与众人一起祭拜了历代先祖,而后站在众人之前,微微笑道:“若是老夫人还在世,看到这幅场景,一定会深感欣慰。”
      姜猗微微抬头,望向横梁上悬挂着的金字匾牌,刚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满门忠烈”在一室的烛光中熠熠生辉,那是先皇御笔亲题,也是姜家永恒的信仰。
      “我的丈夫姜义,他是綦国的战神,是一个真正的英雄。”恍惚间,宁淳又看到了那道渊渟岳峙的身影,一腔赤胆忠心天地可问,语气中不自觉就带上了一点自豪,“他曾对我说过,千里黄沙英雄冢,战死沙场,才是姜家男儿最好的归宿。直到如今,我才真正明白了那番话的含义。多少英雄战胜了敌人,最后却折在自己人的手里,比起那些人,他们无疑是幸运的,至少,千年之后,提起他的名字,仍会有人肃然起敬。”
      她抬眼看向身旁站着的贴身侍女,少女会意,将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捧了上去。雍容华贵的宁淳站在一众美妇中间,亦美的出挑,带着几分岁月沉淀下的风韵,将那本册子握在手上,从容淡笑着:“我今日犯了族规,将未封号的女子写入族谱。因为,此刻站在这里的人,无论是夫人还是婢女,都有资格列入姜家族谱。”她语声清越,掷地有声。说罢,自身旁的托盘中拿起琉璃樽,闭了闭眼,将盛满鸩酒的琉璃樽向前举了一举,抬高声音,道:“喝了这杯酒,来世,我们还做一家人!”
      言罢,将琉璃樽送到嘴边,广袖掩面,正欲饮下。
      “主母不可!”她的贴身婢女急急去拦,宁淳平静地看过去。少女眼中闪过挣扎,闪过多年前因家境贫寒,身为女儿的自己丢弃后朝不保夕的日子。是主母看她可怜,将她捡回姜家,给她食物、给她名字、给她尊严、给她重用,此恩此情,即使用命也无法偿还……
      想到这里,少女的眸中褪去了挣扎,飞快伸手,一把抢过宁淳手中的琉璃樽。
      “雪儿,你做什么?”毫无防范之下被夺走了手中之物,始作俑者却是一向忠心不贰的贴身婢女,宁淳有些出乎意料地蹙起眉头,冷声问道。
      “主母有主母的大义,奴婢也有奴婢的小义……妙雪愿代主母一死。”少女眼中溢出两行清泪,将那杯酒凑到唇边,以袖掩面,微微仰头饮了下去,才惨笑着道,“猗儿命格奇贵,伴着七彩祥云出身,是姜家的全部希望。主母应陪着她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药效发作得很快,没过多久,腹中便传来绞痛,腥味自喉间漫涌上来。妙雪嘴角溢出一缕鲜血,看起来触目惊心。来祠堂之前,她特意换了衣裳,脱掉了身上常穿的浅绿色的粗制麻裙,穿上了宁淳赐给她的古纹如意云烟裙,轻柔纱衣比日初时天边的红霞更加艳烈。此刻的她,撼世绝尘。
      少女无力跌跪在地上,对着宁淳叩拜下去:“主母恩重如山,妙雪永世不忘,愿来世,再来服侍您……咳咳……”随着这一声轻咳,一大口鲜血被吐了出来,不少落在了她的艳红如血的绯色长裙上,点点鲜红,衬得女子面色惨白如纸,“这一世,婢子便先走一步了。”
      姜猗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呼吸微窒、心如刀绞,绝望在眼底蔓延开来……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总是木纳寡言的少女竟有如此烈性。她这一生,高高在上,少有人能得她一句夸赞。但这一刻,她由衷敬佩,敬佩这个知恩图报的刚烈女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姜家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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