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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是你害死我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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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芝!你这说得是什么话啊!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冯金元说着急忙拨通了市政厅副厅长的电话,想叫他把他的几个得力心腹全都暗地弄到三圣堂来。
如今是个人家的事情,他无法拉着陈源和潘志安一起放权。只求能跟众人想出个万全的法子,能让他让出位子来之后带着一家人全身而退就好...至于那些个厂子,该放手就放手,想来走动走动也该是能解决的......
冯金元在战场上习惯了杀伐决断,如今大难临头也能及时想出对策,只是他太过专注于解决问题,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女人正贴着桌子慢慢滑落。
秦凤芝攒着一口气恨恨的看了看男人宽厚的背影,之后四肢就逐渐失去了知觉。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她发现自己连眨一下眼睛的力气都没有,所以这些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再也无法看清这个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她此刻忽然改变了主意,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她不想说宅子的开销有多大,她不想说表面的荣光有多么难以维持;她不想说她不愿再让男人拿起刀枪,所以才费尽心力和手段收服了这些马匪;她也不想说如果没有她的爱香会,她的宝贝元宝在五岁的时候就会被人家劫持......
她不想要男人的理解了,她不要了。她一直知道自己活不长远,却是不想这一天来得太早,如此猝不及防。她只想让男人因着对她的爱和恨,记得她一辈子,直到他死那天......
冯金元火速打完了电话,心头仍是百感交集,他踌躇着该说些什么话安抚一下自家的女人,却不想一回头就见她躺在地上,口鼻不住的往外涌着血。
“凤芝!”
冯金元急忙打了120,之后跪地扶起了秦凤芝的上半身,被眼前的一切惊得说不出话。
“爷...爷...我的爱香会,给元宝...给......元宝...元宝......”
刚抓起的手,骤然滑落在地。凝望他半生的眼,就这么缓缓的闭上了。
冯金元望着秦凤芝胸口被染红的大片衣裳,只觉恍如隔世。仿佛此时他的女人正穿着新嫁娘的衣裳,娇羞的依偎在他的怀里,喊他‘爷’。
“爷!你不许欺负我奶!”
冯忆香听她奶屋子里的丫头说她奶来他爷书房了,屁颠屁颠的跟了过来,刚到门口就听到她爷冲她奶喊,她愣是没敢推门进去。
可是她奶这么疼她,她可不能叫她奶受他爷的气!冯忆香如此想着,于是踮起脚就把门儿给推开了......
手术进行了十二个小时,大人都有些熬不住,何况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冯忆香因为担心她奶,硬是熬过了平日规律的入睡时间,又抗过了三个小时,最后到底是在她妈的怀里昏沉睡去...
当冯忆香醒来的时候,她妈抱着她跟那些大人围坐一团,她是迷糊了半天才意识到如今是在自家的客厅里,而她妈一直在她耳边说的话是,她奶没了。
冯忆香第一次听闻死亡这种事情,是在她六岁的时候,据说她奶奶的一个远房亲戚因病去世了,据说那亲戚在她小的时候还抱过她。那个时候的她真的没有任何的感觉,可是如今听到奶奶的死讯,她觉得心口疼。
勉力挣脱开妈妈的怀抱,冯忆香跑到她爷的身前开始疯狂的挥舞她的小拳头,并开始哭喊起来,“是你害死我奶的!是你害死我奶的!”
“元宝!元宝!”黎海瑶根本没想到孩子能闹这么一出,眼看公公本就青灰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吓得赶紧从身后将孩子给拉住了。
小小的拳头,根本打不疼人,冯金元还怕孙女伤到她自己。可是这心上,却是实打实的被锤了几下,锥心刺骨。
“嗯,是爷爷的错...”冯金元强将口中的呜咽咽了回去,大致扫了一眼屋中的人,之后就起身离开了。他现在只想找一个角落,狠狠的唾骂自己。
这是他冯金元这辈子做过的最为后悔的事情,他女人做假账怎么了?拉帮结伙怎么了?就算她犯了国家的重罪又怎么了?
他是她的男人,难道他不该一力承担这些所带来的后果吗?难道他心里不是明镜似的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吗?他到底是凭什么朝她喊,又凭什么拿他的条条框框去指责她?
“爸,吃点儿东西吧...冯瑞让我给你送来点小米粥,暖暖胃......”
黎海瑶在门外站了半天,这门是虚掩着的,她公公就那么在桌腿旁枯坐着,她敲了半天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才擅自走了进来。
这些年多亏这个男人明里暗里的照拂,她才没有吃到婆婆更多的苦头。起初刚到这深宅大院,她作为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当真是被人戳着脊梁骨,举步维艰。他不知道他的言语上的维护和对她的敬重给她带来了多么大的帮助,乃至她逐渐在冯家站稳了脚跟,他待她的态度都仍是那样温和,如春风拂面...直到头两年她心中的感激之情变了味道,她才不敢跟他有过多的接触了。可是刚刚看到他几乎在人前失态的样子,她竟然觉得特别心疼,所以把哭累了的孩子哄睡了之后,才编了个幌子来看他。
冯金元照比冯瑞年长十八个年头,看起来却是只比冯瑞大了几岁的样子,她将这归结为军人的武魂之力,是他从头到脚的那股子气魄令他的躯体顽强的对抗着岁月的侵蚀,老化得异常缓慢。其实冯瑞几乎是照着他爸的模子刻出来的,可是就是照比冯金元少了那么股狠劲儿,那么股隐忍持重...也少了他眉间的那股若有似无的柔情......
她当初使劲手段怀上了冯瑞的骨肉,以为自己还清母亲的赌债之后,会仰仗着冯家殷实的家底享乐一生,这辈子不会再奢求什么爱情,直到她发现自己对公公竟然有了非分之想......
婆婆才刚走,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肖想公公,这样做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呢。黎海瑶想到此处慌忙稳了稳心神,这才发现之前一直枯坐着的男人,此时正端着粥碗,机械的重复着盛粥的动作,小米粥送到嘴里根本不嚼就都咽下去了。
“爸,你是我心中最为正直的男人,虽然并不知道你和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相信你秉持的是你心中的正义...”
黎海瑶将心中一直所想的说了出来,并不知这些话正正戳中了冯金元的心窝子,仿若用一根粗壮的木头撑起了他原本倾塌了的信仰。
“胃里暖了,也暖不了这心...”冯金元将粥碗放到地上,急忙抬手遮住了眼,慌乱之中连粥碗都打翻了。
当年家乡被占了,爹妈都被鬼子炸死了。他带着兄弟们把鬼子的五个据点都端了,怕涣散军心,他当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当年高地被夺了,兄弟死得就剩下五十多号人,他带人亲手埋了那一百多号人,埋了一天一夜...他是这五十多口的精神支柱,他怎么可以让自己落泪?
于是他似乎忘了怎么哭泣,学会了隐忍更多,也开始变得不太善于表达...
可是今天,他却单单因为儿媳妇的两句话就溃不成军,他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眼泪可以多到这个程度,竟然完全不受控制的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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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忆香仿若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四个家仆抬着她,她抱着她奶的照片,完全忘记了自己怕高,把照片抱得稳稳的。
“奶,我穿这衣服好看不?”
她妈说这叫披麻戴孝,虽然她听不懂,可是她知道她奶一定会说好看,她穿什么她奶都说好看。
“奶,我把我爷挤走了,我现在睡你屋。”
她奶活着的时候可爱看那些柜子里的书了,可是没看一会儿她就嚷嚷眼睛疼。所以现在,她替她奶看,虽然那些字她基本都不认识,可是她奶教给她怎么查字典了,她可以慢慢看。
“奶,爱香会的人管我叫‘宝奶奶’,我爸说怕太沉压到我的命脉,怕疾病、厉鬼缠身什么的,所以让他们改叫我‘宝爷’了。”
这些人是她奶留给她的,虽然她看不懂他们望着自己的时候,眼神到底包含着什么意思,也有些怕他们。可是这些人是奶奶留给她的,她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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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孩子,对着照片不住的嘀咕着,任谁看着都心疼不已。
也不知道她打哪儿就学会了那么些殡仪的礼数,在火盆旁边跪着就是不肯起来,但凡有个人过来悼念,势必给磕一个响头。她妈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是不敢太拦着。一是这孩子随她奶,脾气倔得十头牛拉不回;二是她觉得孩子发泄出来才是好的,别给憋出大病来还不如现在呢。
“奶!你可要常常回来看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