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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稽查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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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逐雪舞,雪没风尘,天地一色,两不相分。
街上几乎不见行人。
凛冽的寒风从墙缝中钻进来,刮在脸上,刺骨生疼。卡利亚在睡梦中抖了抖耳朵,无意识地往张伯玉怀中缩了缩,仍未醒来。
张伯玉却早已醒了。他本不是少眠之人,但连日来堆积的事务竟让他生出倦意,反而辗转难眠。
就在此时,墙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夹杂着低语。张伯玉贴墙细听,隐约听见“稽查使”、“范大人”等词。似乎是上头突然派了稽查使来查范大人的政绩,让这位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员慌了手脚,竟忘了处置他们三人。
“咕噜咕噜——”
张伯玉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一夜未食,饥饿感如火烧般难耐。
管他什么稽查使,先填饱肚子要紧!就在张伯玉觉得自己快要饿晕时,牢门“吱呀”一声开了。
进来的是个锦帽貂裘的男子,脸上贴着两撇小胡子,眼睛小得只能装下一粒米,酒糟鼻红得发亮。他倨傲地走到张伯玉面前:“稽查使大人命我放你们出去。一会儿见了大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心里清楚。若是说错了话,仔细你们的皮!”
张伯玉连忙摇醒还在昏睡的两人。卡利亚虽醒了,却仍迷迷糊糊,没走几步就跌坐在地。张伯玉无奈,只得弯腰将猫儿捞起抱在怀中。
“先生请带路。”
酒糟鼻冷哼一声,锁好门窗,这才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在前面引路。
范大人的府邸确实气派。
抄手走廊两侧植满花草,茂林修竹相映成趣,藤萝翠竹点缀其间,假山旁涓涓细流潺潺而过。这本是供人休憩赏景的好去处,可惜他们此刻身份特殊,实在无心欣赏。
不多时,一行人来到垂花门前。垂花门因檐柱不落地,垂吊在屋檐下,其下有一垂珠,常被彩绘成花瓣样式,故得此名。这道门连接内院与外院,踏过去便是招待客人的外院。
“进去吧,记住别多话。”酒糟鼻又叮嘱一句,瞪了张伯玉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三人步入大厅,险些被眼前的奢华晃瞎了眼。
整个大厅焕然一新,原先的旧物已被撤换。角落摆放着粉中带白的珐琅彩花瓶,瓶内斜插数根流光溢彩的孔雀翎。仆从皆已屏退,静候厅外。
几个年轻丫鬟的发髻上斜插山茶花,娇艳欲滴。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厅堂上首摆着两把紫檀木雕花大椅,案几上陈列着青花瓷瓶,瓶中的玉簪花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真有钱。张伯玉在心里暗叹。
厅堂右侧立着一架屏风,上面是名家手笔,笔墨恣意纵横。
张伯玉又扫了一眼。
真他爹的有钱。
与张伯玉不同,服务生对这些奢华摆设视若无睹,仿佛这些在他眼中不过是寻常之物。
范大人坐在主位上,身子却伏得很低。客位上的人神采飞扬,口若悬河,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他停住了话头,目光投向张伯玉这边。
但很快他又收回视线,继续方才的谈话。那位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的范大人此刻却像霜打的茄子,秉持着如无必要绝不开口的原则。
“哎呀呀,我们亲爱的外地朋友来了,请过来吧!”
那人戴着西洋眼镜,贴着山羊胡子,脸上扑着厚厚的粉。尽管装扮怪异,张伯玉还是一眼认出这就是克里斯汀。
然而克里斯汀却装作素不相识,操着奇怪的口音,继续这场“互不相识”的戏码。
“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可知道肥肠国的一些往事?”不等张伯玉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下去,“先王原本有几个兄弟,最后却只剩下当今陛下。这位客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
要命的问题。而且张伯玉听说的版本只有两位王子,一个大王子,一个小王子,可没听说还有其他兄弟。
“自然是杀了的。”
明明是肥肠国的王,竟如此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不过肥肠王或许本就不按常理出牌。克里斯汀直言不讳地谈论国王的往事,让从小受“为尊者讳”教育的张伯玉颇不适应。
“至于原先的贺文公,他的兄弟子侄,死的死,降的降。投降的虽保住了性命,却被贬到偏远之地,封个小官,连爵位都没有。虽然衣食无忧,又有肥肠王明令保护,无人敢欺,但那些胸怀大志的自然心有不甘,总有些人安于现状。”
“不过,总有例外。有些人不满意,煽动国民造反,却被镇压;有的不知所踪,实在可怜……明明同出一父,为何有人为王,有人为臣?这是何等不公!争来争去,最后却让外人得了便宜,可叹!可叹!”
克里斯汀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这位客人要知道,有些人是怎么也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以为自己是出手相助,以为交了个朋友,对方却把你当做可以牺牲的炮灰。”
话锋一转,克里斯汀看向服务生:“您说是吧,三皇子殿下。”
张伯玉难以置信地看向服务生,希望他能否认这个身份。虽然相识不久,但他不愿看到朋友卷入政治漩涡。然而服务生竟直接承认了。
“这样的生活,我知道不会平静太久。只是没想到来得这样快。我那位兄弟,果然还是派人来了。这次,又要怎么杀我呢?”
服务生的语气异常平静:“先生,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十年前,他就死在了亲兄弟的刀下。
这些年的苟活,不过是苟延残喘。
他无心与肥肠王相争,但这个身份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
多么可笑的身份。
想要王位的人争得你死我活,不想要的人也要死在刀光剑影之中。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殿下享受了那么多年的荣华富贵,已经是许多人一生都无法企及的了。您不妨问问这位先生,他可曾享受过您曾经的富贵?”
“或许吧。”
服务生无言以对,但他还有句话要说。他看向张伯玉:“我很抱歉瞒着你这件事。”
“我没有怪你。”
张伯玉显然有些紧张。与服务生相处这些时日,没想到他竟是皇亲贵胄。“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了。”张伯玉小声嘀咕,“谁能想到随便交个朋友,居然是个皇子。”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张伯玉不假思索地回答,“当初我没有因为你是服务生就低看你,现在也不会因为你是王子就高看你。不过……”
“不过什么?”服务生紧张地问。
“不过你可害惨我们了。既然要隐姓埋名,怎么还让人发现了?你要是藏得再深些,就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了。”张伯玉说道。
“哈。”服务生笑了,“很抱歉连累你和卡利亚。你们会怪我吗?”
张伯玉看向卡利亚:“你会吗?”
卡利亚“喵”了一声:“说不怪是假的啦。但是,既然张伯玉都原谅你了,那我也原谅你好了。”
“谢谢。”服务生感动落泪,“我没想到我们还能是朋友。曾经也没人想到会这样——这是肥肠国每个王子逃不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