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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举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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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来朝廷中的头等大事便是春祭。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的这时,卫国冻土初融之时,国君便要前往灵丘祭坛祭祀神灵,保佑卫国一年的五谷丰登。而后由国君亲手播下由祭坛上取下的第一粒种子。长久以来,这已不仅是一种祭祀的形式,更是皇权的象征。这年二月,新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春祭,自不是常年可比。距大典尚有半月,皇帝的车辇便出了皇城,一长队人马浩浩荡荡开往几十里外的灵丘。皇帝年幼,须由摄政王陪同,京中大小官员几乎全部随行。那队伍前头已在灵丘扎营,后尾却尚未出皇城。景象煞是壮观,几乎整个京城都搬去了灵丘。
永明王交代诸事完毕,便往皇帝所在的营帐走去。未及营帐,却听到一阵嘈杂传来,一个尖锐的童音夹杂在老者的叹息声、侍女的啼哭声以及太监的责骂声中甚是刺耳。门外竟连通传的内侍也不见了踪影,他皱了一下眉头,早有随行侍者上前为他打起了帘子。
营内突然静了下来,却是满地狼籍。碎玉、书籍、笔砚到处都是,几个宫女内侍都吓得跪在地上,小皇帝满脸泪痕,手中却紧攥着一团纸。那被称为帝师的一群人站在下面摇头悲叹。皇帝的老师被指定的有十几个,全是德高望重、文才兼备的老臣,年纪最轻的也已年过半百,那为首的正是刘太师。当下,刘太师见永明王到来,忙抬起袖子擦擦眼角,整顿仪容,率众人跪下请安。
永明王也不答话,站在门口,视线从一堆堆碎屑和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定在幼帝身上。那幼帝从前与永明王没有见过几面,素是怕这个强大冷淡的兄长的,此时见永明王的目光从满地狼籍中扫到自己身上,不禁一阵心虚,原来汹汹的气焰即刻化为乌有,只是惊恐地抓着桌子的一角,真正是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永明王却笑了,走了过去,拉着皇帝的手坐下,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幼帝嗫嚅着不敢答,下面跪着的一名官员却接了下来:“刘太师与微臣为陛下讲《国策》,不料陛下却看起杂书,臣以为……”
那刘太师忙使眼色,却是晚了,一名内侍站出来斥道:“大胆!殿下何时问过你,容你插嘴!”那官员也是朝中老臣,只说得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是不敢再说话。
永明王也不恼,仍笑问道:“陛下为何不愿听讲?”
小皇帝低头弄着衣角,饶是永明王内功深厚,又离的近,方才听出他说什么,“都是一帮老头子商议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有什么好看?”
永明王忍不住笑起来,“那皇帝喜欢看什么样的书?”眼睛却从案上的地下的书简中一一扫过,一本书被黄袍紧紧压住,只露出一角。
“……”小皇帝不敢回答,下意识地将手伸向那本书,却已被永明王拿在手中。
永明王看他惴惴地看向自己的样子中又夹杂了几分怨恨,忍住笑随意翻了几页,却是时下的鬼怪故事,奇闻趣事,道:“原来陛下喜看鬼神的故事?不知陛下可记得了多少?不如讲来让微臣也听听。”
众人只道他已气到极处,无不为小皇帝捏把汗。那幼帝也是心中害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永明王见他不答,便又道:“陛下刚才说道古代君臣都只是些迂腐的老头子,却不知便是这些迂腐老儿才有更多奇事。”
那皇帝仍是小孩性情,当下便被勾起许多好奇之心,只是仍半信半疑。
永明王见他不信,笑问道:“陛下可读过大禹治水的故事?可知禹的妻子原是水珠儿变化而成?那禹的儿子原是山石所生?陛下可听过吹萧引凤的的故事?那秦穆公据说是赴过瑶池见过西王母的?皇上可知那周的九鼎原是九龙幻化而成,那鼎又有多重?还有姜太公钓鱼用直钩,却钓上了周文王?……”一席话只说得小皇帝两眼放光,兴奋不已。当下便捉住永明王的袖子要他一一讲来。那班臣子跪在地下的,听永明王要讲野史,无不摇头叹息。永明王只当没看见,把幼帝抱于膝上,先把大禹治水的故事讲了一遍。他口才本是极好,又加了许多野史趣闻在内,那幼帝听得早已忘记了胆怯,却听永明王讲道:“那禹治水之后不久便被各部落奉为王,从而开启了夏朝。陛下且问,这是为什么?
“恩泽四方,自然为王。“
永明王赞许地点点头,“可是,后来禹召集各部落首领的集会上,防风氏的首领因为晚到一会儿就被禹给杀了?还能说他仁义恩泽吗?“
小皇帝当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恩威并济,方是为君之道。”
永明王没料到他会如此敏锐,不觉一愕,随即笑道:“那禹与其父用不同的方法治水,禹的父亲失败被杀,他却成者为王。陛下可知,这世间还有一物类似于河川的?”
皇帝默然。
“是民之口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口被钳住不能讲话,那必是很难过的,积的久了,便如鲧时之水,迟早要爆发,且越是堵得厉害越是危险。前朝唐帝曾道‘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历史总是相似的,防川也好,防民之口也好,时至今日也是适用。”看幼帝似懂非懂,他从地上捡起那本《战国策》,翻到《召公谏厉王弥谤》一文,笑道:“千年以前,一个叫召公的已想到这层。陛下不妨读读,看是否如陛下所想。若在天黑以前陛下能背诵此文并随意写几句感想,那明日臣便来为陛下讲那周的宝贝九鼎的故事如何?”永明王放下皇帝的手,站起身来,仿佛此时才看到跪着的众人似的,“都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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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众人都散去,永明王遣人找来刘太师,道:“想是老太师自有高见。不过愚以为皇上年幼,读《国策》是否太早?”
“殿下英明。以陛下年纪读《春秋》、《国策》的确尚早,也难怪陛下觉得无趣。只是皇上实在是聪慧,应学的都已学会弄通,甚至连老臣也自叹弗如。”
“是吗?”永明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一国不容二主,而如果两人都是聪慧狡黠的人呢?
“如此,有劳太师拟份名单,将帝师的人选删去一半。”他无视老太师的惊讶,继续道:“留下的务必是陛下喜欢且学识渊博的。”
如果定有那么一天,那么现在就让我亲自教你,看你能走到哪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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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春祭大典正式开始。身着衮袍的文帝在众人簇拥下登上祭坛,听着礼官毫无起伏的声音宣读着诏书。面对台下震天的欢呼声年幼的他并没有感到胆怯,因为他的哥哥,摄政王卫昶就在他的身边。凌晔站在皇帝身后看着台下无边的人海,他知道此刻自己已登上权力的颠峰,他奇怪自己心中竟没有一丝喜悦甚至没有半点波澜。他抬头,只见一行早归的大雁在天边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