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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红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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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昨夜停红烛,晓待堂前拜舅姑。妆罢低眉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大宁公主在床上翻了个身,眼前缥缈的红帐渐渐清晰起来,不知为何,她竟想起这首在闺中熟读的诗来,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复又想到,舅姑是没有的,只有……夫婿,她只觉脸上发烫,下意识偷偷瞄向身旁。
永明王是一早就离开了的,那时公主睡得正香。大宁微微抬头看向外面,只觉晨光稀微,不禁在心中微叹了一声。
听到这边响动,便有使女进来伺候,一个是自己贴身带来的,还有一个着春装的生得美丽典雅的小丫环,问了几句方知原来是永明王的贴身侍女,名唤流霞,大宁知道从昨天起自己便是永明王的王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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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幽国的大宁公主,而是卫国的永明王妃,你愿意以你的一切爱着这个国家并履行你作为王妃的职责吗?”
“是的,我愿意。”
“那么,我会尽我的一切好好待你。”
大宁公主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夫君,那个传奇式的卫国的摄政王的情形,不是震撼于传说中他的英俊容貌,而是震慑于他的那与生俱来的优雅气质与王者气度,眼神不自觉地要追随他的身影,却怕深陷于那寒潭样的双眸,迷失了自己的意志和坚定。
永明王伸手为她撩起一缕垂下来的头发。大宁只觉自己已是喘息不定,闭上眼睛,一阵淡淡的酒气混在清凉的薄荷香气中袭来。
红烛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却听永明王说:“天晚了,睡吧。”
透过层层红帐,她看到那燃烧着自己的红烛流下的烛泪,已在烛台上堆起厚厚的一层。淡淡的忧伤在失落中慢慢滋长。她转过头,看到永明王已经熟睡,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抖,大宁忍不住要去触摸,那一刻,她真想把她的身份、地位、使命与职责卸下来,这一切沉重得令她难以忍受。她伸出手去却终于没有到达。她知道他们都是同样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走在一起。然而,他们毕竟不是同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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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坐在镜台前,两个侍女为她梳理云鬓。她看到铜镜中自己的面容,平凡地不能再平凡的脸孔,如果自己不是幽国被选中和亲的公主,即便是见他一面尚不可能吧,又如何能祈盼他的垂爱?
流霞见王妃神情忧虑,开导她道:“外面雪快停了,王妃出去散散心吧。我们殿下一向繁忙,并非有意冷落王妃的。”
大宁见她体贴可人,不禁心怀感激,笑问:“雪?下雪了吗?”
“是啊!”
当下女官早已打开寝宫门窗,一阵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雪仍在下,从窗间看出去,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皙泓殿院内原是植有不少花草树木,此时早已是银装素裹,镶嵌得玲珑剔透。
幽国虽也在北方,京都所在却是在寒冷干燥之地,大宁自小至大都很少见过雨水,更何况如定祥这般大的雪。此时没有风,只见大片的雪花在空中飘浮,洋洋洒洒,带着冷酷到极至的美丽,轻飘飘落在同样洁净的冰雪之上。大宁一时竟看的呆了,缓步走下台阶,置身于一片洁净素白之中。她仰头看那一枝枝花树,哪怕是一片花瓣也被雕琢的水晶一般,更无须说那被冰雪包裹闪着银色光芒形状各异的树枝。历代皇帝由于怕刺客,所以皇宫中很少有树木,皙泓殿则不一样,自永明王搬到这边后,便植了不少树木,几年下来,竞有几棵长得异常高大。此时那些大树树枝被大雪压的弯了,大团大团的雪簌簌地落下来。
大宁抬头看时,那飞舞的雪片虽大,浮云却是薄了。
有人从后面为她披上一件大麾。大宁惊喜地回头,却看到流霞那羞涩的笑容。大宁的心情突然好起来,忙央流霞带她去御厨。那丫头吓了一跳,见王妃心思坚定,只好半信半疑带她过去。自从幽君定她作和亲公主以来,宫廷礼官便忙不迭传授她各种技艺,些许厨艺不在话下,只是平日里令人烦心的厨具,如今却变得可爱无比。不觉大半天已过,一桌精致的饭菜做下来,却是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大宁吩咐将饭菜热着,自已步出门外。晳泓殿殿门外植有两株红梅,此时开得正艳,如一团火光般在雪中燃烧。大宁从未见过这等美景,一时心潮涌动,昨夜她见寝宫中琴棋书画样样俱全,便吩咐取了琴来,坐于檐下,借着这良辰美景,即兴奏了一曲。
琴声方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清洌的声音:“你也喜欢这梅?”
此时雪已停了,可这声音却令人想起冰雪相击的声音,大宁心头一震,回头看到永明王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
大宁呆呆的看着他,一时心绪万千,竟不知从何说起。
有几点冰晶随风飘过,永明王忽然笑了一下,转身走向内堂。
及至大宁回过神来,追进内堂,永明王却已走了,只见流霞面露难色:“殿下有要事要议,今夜要回来得晚些,殿下说王妃不必等他……”
大宁只觉心在往下沉,沉入无边的寒冷与黑暗,她扶住门框,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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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的雪夜显得比平日要明亮的多。
偏殿议事处大门大开,风吹着冰雪碎屑洒进房内,恍惚地如同虚幻。大宁在远处便看到永明王一个人坐在案后,左右两边都堆起高高的奏章,他自是不怕冷的,房中也没有燃着炉火。
此时已过了三更,云早已在清凉的北风中散去,一轮明月升到中天。
大宁带着流霞进到房内,永明王还以为是送奏章的内侍,头也不抬,过了半响,不见动静,方抬头看到手捧一个精致食盒的王妃,忙起身迎着:“这么晚了,王妃怎么来了?”
“臣妾原本是不该来这里的。只是王爷是国家社稷系于一身的,还望王爷善保万尊之躯。”
永明王想了一下,明白了她的心思,接过食盒放在案上,拉她到一边坐下,道:“王妃想是因我这几日的怠慢而不快?”
大宁没有想到他竟一下说中心中所想,不由怔了一下,多日来的委屈在心中升腾起来。永明王让流霞退下,只听她道:“你我婚事本是两国所需,臣妾自知资质平庸,也未奢望能得到王爷垂爱。王爷若已有所爱,妾身也决无异议。只是忝居妃位,实在是形势所迫,昨夜王爷已给承诺,妾身也再无他求,又怎么会心生怨恨?”
永明王知她委屈,却未料到她如此坦诚,不由一阵歉意:“你不要这么说,你我原都是为了家国走在一起,但你既然做了我的王妃,我定会好好敬你爱你。只是你也知我是摄政王,陛下年幼,国事繁忙,并非是要冷落你。”
永明王见她抚着臂膀,忙起身关起门,拉她进到后面临时床榻上坐下。转过头来,却见她两颊飞红,虽非容貌美丽,却是娇态可爱又举止端庄,不禁心潮涌动。
大宁见永明王一双明眸注视着自己,只觉脸上发烫,忙低下头,永明王在她身旁坐下,把她拉入怀中。恍惚中大宁只觉得那熟悉的薄荷香气又袭来,忍不住一阵冲动,只喃喃道:“在,这里吗?”
永明王轻扶着她的云鬓:“不要紧,不会有人来。”
大宁眼波流转,透过窗棂,她看到西垂的明月挂在冰雪包裹的银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