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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宠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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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当年的凌晔皇子,很少有人记起那个过早到来的冬天。
重阳登高以后,卫国照旧有半个月的庆典,庆祝今年的丰收和祈求明年的运势。与往日一样,少有人管束的小皇子与伙伴疯玩了一天后返回望江春馆,却看到黑压压跪了一屋子的人。领头宣旨的太监公鸭似的的嗓音还在回响,一屋子诚惶诚恐的人静到连针落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小皇子闯进来的兴奋便在这肃穆下消失的无影无踪。领头的太监转过头来看他,油光可鉴的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小皇子低下头看到摸爬滚打了一整天的自己身上一团一团的污渍,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羞愧。
“谭宫人,怪不得陛下不放心把小皇子交给你呢!”公鸭嗓子又响了起来。
母亲什么也没说,过来默默地把孩子拉到身边。
其他的人也都站起来,凌晔突然觉得周围的人比往常要忙碌得多,他们在忙着把各自的衣裳细软收在一起,打成包裹,每个人都无精打采,都忙忙碌碌,——除却母亲,母亲还是那么安详而高贵,凛然不可侵犯。
后来他明白了,那一夜他们第二次失去了住所。只是因为有孕在身的段妃说母子的存在会与腹中的胎儿犯冲。不顾韩皇后的劝阻,武帝在一个风雨之夜用一辆马车将母子送到了郊外,同行的,只有一个侍女和皇子的奶娘。
“哟,原来是谭姐姐和小殿下,我道是谁,还像你妹妹这样有雅兴,要在这漫天飞雨中抚上一曲呢。”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拦住了车轮的辘辘。小皇子被抱下马车,就看到一个红丝夹袄玉色长裙的丽人怀抱琵琶端坐在落雨亭中。
一行人下了车,默立于冷雨中。
却听那丽人身边的一侍女道:“娘娘,贬適之人还谈什么雅兴,没的辱没了娘娘,坏了娘娘兴致。”
又一年纪尚小的宫女带着稚气的音调呵斥道:“见了段妃娘娘还不问安,好没规矩!”
谭宫人咬了下唇,慢慢在冷雨泥泞中跪了下来,凌晔见状也要跟着一干人等跪下,却被拦了下来。便听到亭中的人冷笑道:“殿下跪拜,臣妾可受不起!”
又听那年长的侍女道:“贱货就是贱货!生了小殿下还不是一样!”
“啪”的一声脆响,却是那侍女得了主子一耳光。一巴掌被打得愣头愣脑,她却不知道自己巴结的言语何处惹恼了主子。
看着这一出出的戏,凌晔幼小的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痛,鼻子酸酸的,冥冥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诫自己不要哭。从那个时候起,他意识到自己与他人是不一样的,与小雅、奶娘不一样,与端坐在上面的妃子不一样,与小伙伴魏灞不一样,甚至与自己的母亲也不一样。
朦胧中一队内侍宫女扶着一位端庄和蔼的贵夫人走来,先前那丽人便走开了,小皇子抬起伏在奶娘身上的头,认出了眼前悲悯的女人——那是皇后。
母亲突然哭着跪倒在她面前。
这一次他没被拦着,也跪在泥水中的青石板上。
皇后扶着母亲,轻声安慰:“对不起,对不起……”
“不,娘娘已经尽了力,娘娘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子没齿难忘!”
皇后轻抚着母亲的背,两个女人相对而泣。
“娘娘,无论受得什么苦,那都是臣妾的命,但是这孩子,”母亲转身拉过小皇子,“求娘娘就把他收做自己的孩子吧!”
凌晔还记得那一天自己的额头与冰冷潮湿的石板接触的感觉,那“咚咚”的响声一直在他耳边响了很多年。
此后的一段日子异常难过,他们的新家破败不堪,皇后和内侍总管不能过来照应,照例分来的东西银两常常被“遗忘”,年轻的乳母更是常常遭到无端的羞辱。只有魏长亭还时时送些米雪糕过来。
在那个冬天的一个傍晚,晚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小皇子早早地回到家里,裹着毯子看门外腊梅刚刚舒展开的花瓣,却看见奶娘捂着一只青着的眼从门外归来,匆匆而过。微弱的哭声时断时续,像是在怕什么一样哽咽着,他终于忍不住过去,却发现了在后院天井中的小雅。
“殿下!”小雅看到了他,起身,却藏不住身后的一个炉火,里面已烧的纸灰随风飞舞。
“小雅姐姐,你哭了?”
“……”
“能告诉我吗?”
小雅苍白的唇颤抖着,终于,“李昭容……娘娘……死了,昨晚……吞金……”
凌晔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听到李昭容——那个除却母亲和魏侯夫人之外最疼自己的人——的死讯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只是感到这个冬天真的好冷好冷,出来这么一会儿,竟然全身都凉透了。
小雅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殿下,殿下呀,你为什么不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