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歌伎 ...
-
莫愁河过了广陵桥一段,忽然变得开阔起来,形成一个湖泊,因其色彩斑斓而名锦湖,这锦湖所在正是定祥繁华之处,处处酒肆茶馆、勾栏瓦舍,最是纸醉金迷的所在。
自那日以来,永明王再不在朝中出现,任家人找个天翻地覆,他却流连于青楼教坊之中,竟连新年国宴也未露面。
一曲箜篌弹罢,余音尚未消去。永明王抬眼望去同来的几个纨绔子弟早已烂醉如泥,不觉有些扫兴,只拉着那歌女的手温言调笑,他看上的女子绝非庸俗脂粉,服侍人也是技高一筹,他任由那些歌伎灌酒,伸手揽住她们纤细柔软的腰肢,让自己慢慢消融在这十里烟花中。
醒来时天际尚未泛起曙光,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看到睡在身畔的陌生女子,他忽然觉得心口烦闷,轻轻跳下床,只裹了一件长衫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隆冬,锦湖面上原是结了厚厚一层冰,有好事者为博一乐竟将冰面炸开,仍让各类画舫通行。永明王此刻所在,正是锦湖畔一处泊在岸边的画舫上。他踏着甲板走出舱来,立时觉出一股刺骨的寒冷。刚过新年,自然没有月光,而星辰也隐了不见,锦湖之上只见白茫茫一片薄冰。他深深吸了两口清冷的空气,顿觉胸中畅快不少,虽然严寒难耐,却不想回到舱中。远远地湖面上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在这黑暗无边的天地间顿现悠远。永明王不禁好奇,屏了心神细听,那琴声铮铮,却仿佛含了一股悲怨之气。永明王忽然觉得肌肤上有微凉的触感,抬头看时却原来是天上下起了小冰晶。远处有只画舫被微风吹着在水波上缓缓晃动,想来琴声便是发自那里。
“乐兮乐兮新相知,悲兮悲兮生别离”忽然一阵歌声合着古筝从那画舫中传出。两船隔的远,声音不大,却如水银泻地。永明王只觉心头激荡,心绪早已随那歌声去,却不知扣在船舷上的手指早已抓入弦木之中。一曲终了,余音尚在湖面荡漾,永明王心中被激起的悲凉却在这弦断无声中更加一点点浓郁起来,仿佛这天上的阴云,将光明遮得一丝不透。
这时那琴声却又响了起来,此时是一首《雉朝飞》: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游於山阿。我独何命兮未有家。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永明王听了心中更是巨浪迭起,久久积在心中的郁郁,此时都由这歌女之口泻出,他久已不会流泪,却仍忍不住抽出随身携带的紫竹洞箫,与那琴声和了上去。那歌女听有人合奏,怔了一下,随即跟上,歌喉却更是婉转,那掌橹之人知道她的心意,沿着水中暗道让船缓缓向那边划去。
一曲终了,两船已经相近,却触上了冰不得近前,那女子抬头看对面画舫上一翩翩青年倚在船头,将唇边洞箫缓缓放下,一双冷眸却是直直地看向这边。永明王知道这是青楼卖唱的画舫,也不多言,飞身上了那边甲板。那女子先是吃了一惊,随即站起身来陪笑着行了个万福。
永明王也不答话,径直走到那古筝近旁,拨动琴弦,唱的却是屈原的《悲回风》。
他声音原本低沉幽深,此时和了情感,那悲声似是从肺腑间发出,那女子听得一时竟然痴了,直到一曲终了,她才呆了半晌回过神来,见身旁人正看着她,那眼眸中却没有她的影子,怕是不知想到了何处。
她起身整顿一下衣衫又拜下去,“敢问公子大名?”
永明王只是轻轻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仿佛是一声叹息,渐溶于浓郁的黑夜。他抬头见这画舫虽是勾栏所属,内中布置却是大气,并不如一般画舫那样庸俗,空气中弥漫着蓬莱香的幽冷气息,平添一种沉静之美,因笑着对那歌伎道:“深夜叨扰,不过因姑娘靡靡之音。如不嫌弃,可否赐教一曲?”
那女子也笑道:“公子是乐曲行家,仓促献丑不免贻笑。”一面却将永明王让进仓内,早有侍女摆上酒菜,歌伎也换了一把琵琶,徐徐试弦,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永明王只道随意。
那歌伎领会,拨动琴弦,唱的却是韦庄的菩萨蛮: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谁料只这首词,又触动了他的心事,他抬头看向女子,见她正笑盈盈看向自己,心里暗暗惊悸,却听她歌喉越发清润起来: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永明王看那女子身着一身玉色衫裙,大红的绦子。因是过了午夜原本挽成高髻的青丝也放了下来,宛如乌云委地。五阕《菩萨蛮》唱完,永明王将她叫至跟前,拉着她手,见她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不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歌伎被他这样直直地盯着,不觉两颊飞红,低下头去,想到刚才他的话,有心不答,却仍忍不住说道:“容与。”
“容与?”永明王见她眼波流转,羞涩的神态不觉想起一个人来,“你唱的《雉朝飞》很好听。”心下却暗叹,那一夜奏的当是《仪凤歌》罢?
那歌伎并未领会他的意思,抬起头来探询地迎上他的目光,却突然被拥入怀里,只来得及叫一声:“公子……”便被对方温润的唇所覆住,想要抵抗却禁不住那个怀抱的诱惑,竟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腰肢。忽然身下一轻,她已被永明王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她紧紧地抱住他,喘息地厉害,另一只手却覆上他的腰肢,她需要救赎,她想到她要做的事,此时却沉迷于他的肌肤的欢愉中。她抓住一个硬硬的东西,手上一用力竟扯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偏头望去,及至看清了那块玉佩,心中忽然一惊,抬眸问道:“你是郦家的人?”
永明王只觉她柔弱的身子忽然一僵,也下意识地望过去,见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散落床上。那是块上好的血玉,做成梅瓶的形状,别人不知,却是郦家独有的,也是郦嫣赠他的信物。他却是极不愿心中珍惜的玉佩在别的女人手中,也不答话,只把玉佩捡了过来,却再也没有激情。
外面天色开始亮起来,倒显得船舱内摇曳的灯光愈加昏暗。这家画舫却是与众不同,除了乐器外,那一旁案上竟放了层层书卷,那墙上的书画,虽不是出自大家之手,却定然是名家之作。内中有一幅山水画却更有些不同,画中远山流出的潺潺清溪在毒日的照射下竟趋于干涸,旁边没有印章,却有一诗。那诗平平无奇,倒是那画甚是美丽,笔锋也是咄咄逼人,永明王心中一动,不觉想起一人。
容与顺着他目光看去,不禁大喜:“郦公子也认识那作画之人?他却是郦大人至交,托妾身为大人捎来一信。”
永明王起身,盯着那画看了半晌,方轻声道:“鬼才子菁。”
容与更是不疑,却未看到黯淡的灯光下永明王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忽然一阵光闪过,二人惊惧地抬头,原来是不知谁家的烟火,炸开在半空。两人相对无话。永明王握着那颗蜡丸,不觉手心已被汗水浸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