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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断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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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明王睡得朦朦胧胧间,只觉有人推他,睁开眼看到文帝坐在软榻旁边的藤椅上。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也不关门窗,小心着凉。”
永明王笑了笑坐起身来,看文帝弯下腰去把被风吹散在地上的诗稿一张张捡起来,又转身对着他,打量了一番道:“就只穿这些便睡了?朕知道王爷平日里不喜欢着过多的衣裳,可那白狐披风呢,总不至过厚吧?”
“送人了。”
“送人了?天底下只有两件!送给谁了?”文帝见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也不指望能问出什么,索性把身上的解下来扔给他,“最后一件,再不许送人!”
永明王也不与他客气,拿来披在身上,隐约还能感觉到那披风上残留的温暖。
文帝过来坐在他身边,笑道:“全天下也就只有殿下你敢把朕给的东西随便送人。”
永明王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只是有些宠溺地看着文帝的笑颜,可文帝眼神却飘忽开去。两人仿佛都陷入了沉思,久久沉默。
“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永明王唇角笑意渐渐淡去,忽然问道。
“什么?”文帝仿佛惊吓到一般抬头,笑容僵在脸上。
永明王站了起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不叫他们进来吗?”
文帝浑身一颤,僵硬地站起来,他的目光从永明王脸上移开,久久地盯着雕花朱门。
窗口离朱门只有十几步之遥,他却仿佛经过了一番长途跋涉,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到达,却似乎已失却了所有的气力。他知道一道门之隔将是怎样的情景,可是在这一刹那他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咬牙,拼尽平生的气力推开了门。
冬日午后的阳光苍白而无力,那惨白的日头下站着几个内侍,为首的双手托着一只金盘,那盘中有三只高脚酒杯。
永明王走出来站在文帝身后,文帝知道他近在咫尺却没有勇气转身去面对他。他开口,声音冷硬而干涩:“王爷,还记得小时候教朕算术时做的游戏吗?六十一组,无论朕出何数,最终都会剩余一个而负于王爷。这里面——”他抬手指了一下面前的三只酒杯,“那个余数未必是在最后,朕,仍希望赢的是王爷……”说罢,他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永明王一句话也没有说,走过去取过一杯酒一饮而尽。
文帝缓缓抬头看向他,脸色却早已惨白如纸张。他看到永明王眼神平静冷酷一如往常,苦笑一声,也走过去取过一杯酒。他又抬头看看永明王,却见他目光淡然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忽然感觉到冷,赌气般将酒灌入口中。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浓烈的酒香在唇舌间萦绕。
答案已知晓。
永明王犹豫了一下,已经伸手去取最后一杯酒,他忽然冲上去一把抓住永明王的手腕。酒杯一震,几滴清酒洒在永明王的手指上。永明王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王爷,”他声音微微发颤,“朕再与你设个赌约如何?”
“……”
“如果你不饮下这杯酒,以前你对朕的冲撞一笔勾销,我们还是兄弟。如果,如果你饮下这杯酒,那么朕永远都不原谅你,朕要把你流放到很远的地方,永远也回不来……”
“……”
“……”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凝视着对方,想从那坚定的双眸中读出些什么。他们谁也没有松手,仿佛一放手便会失去平衡,打碎什么再也回不来。
不知过了多久,文帝缓缓抬起右手,取过永明王手中的酒杯扔在地上。酒翻到在地上,立即泛起一阵泡沫,周遭的草刹那间变成了黑色。不过他们两人谁也没有低头去看,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那未曾泯灭的情愫,他们看到了彼此的执着与犹豫,痛苦与挣扎。
永明王忽然笑了,不着声色地抽回手,那手腕上已赫然有了几个紫红的手印,“我并没有一定要饮下那杯酒。”
文帝轻轻吁出一口气。
王府管家吴义美闻讯赶了过来,至此方回过神来伸手擦擦额角滴落的汗水,狂乱的心跳却久久不能平复。
永明王转身看到他,吩咐道:“去书房取剑匣来。”又转身对文帝笑道:“臣与陛下久未切磋。陛下为了臣的事也耽搁了不少时间,今日便在此处练习一番如何?”
“可是……”文帝想到他内力已失又大病初愈,不免犹豫。
永明王知他心中所想,冷笑道:“陛下久疏于练习,若不用内力,恐非臣之对手。”
文帝年轻气盛,被他一激立时答应,二人来到离园后校场宽阔处。
永明王并不想让,拿剑在手,只道声“小心了”便一剑刺来,这一剑初看时只觉平平,及至到了半路,忽然剑尖一颤,刹那间聚成万点剑光,闪电一般向文帝要害刺来。文帝没想到他一击便用杀手,大吃一惊,躲闪不及,本能拔剑相迎,内力贯于剑尖,只听一阵“叮叮”乱响,永明王反手握剑,看着他冷笑道:“臣伤不到陛下的。”
文帝满脸羞惭,只低头握剑。永明王又一剑袭来,他堪堪接住,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动用内力。永明王却不领情,剑光霎那罩住文帝周身各大要穴,剑剑不离其致命要害,看得旁人冷汗直流,惊呼“陛下!”透过剑光文帝只见永明王剑眉低沉,一双寒眸冷酷无比,惊得心底一个寒颤,剑尖一歪,失了准头。当此时,永明王“梅花三弄”第三剑已刺出,千钧一发之际文帝只好侧身躲避,只听“叮”的一声,剑锋擦着前胸而过,剑风撩过,前胸一片火辣辣地疼。永明王并不打算放过他,手腕一翻,直取其咽喉,文帝只好撤剑上撩,永明王剑走斜锋,反用“梨花落雪”,文帝只觉一阵寒意扑面而来,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沿面颊流下。永明王见血,剑锋一滞,高手过招,哪容半分分神,文帝趁机荡开他手中之剑,反手一记“傲雪寒梅”穿过万点剑花,直取永明王双目,永明王冷笑一声,昂头避过,剑花一收,也是“傲雪寒梅”,起手处却比文帝的低得许多,眼看文帝躲不过去,情急之下他竟膝盖一弯向后仰倒,同时再也顾不上什么招式举剑向上撩去,永明王手腕一沉,“傲雪寒梅”立时化作“落雁无声”向下刺去,竟是同时用上了两套剑法。文帝心中大骇,闭上了眼睛,只听剑风来处,凭感觉将剑挥出,两剑在空中相遇,发出一阵刺耳之声。
文帝摔在地上,睁开眼睛,只见永明王手中之剑已断为两截,那剑尖一半收势不住,穿透了百步之外一截木桩。文帝呆呆地看着木桩另侧露出的剑尖,心中仍有冷冷的余悸。
一旁众人却早已惊吓地说不出话来。
永明王看着手中的断剑,忽然大笑起来,一干人等都惊恐地看着他不知所措,文帝只觉浑身发冷,在那神经质的笑声中,他听到了久久压抑的痛苦与凄凉。
永明王忽然止住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文帝一眼,将手中的断剑抛在地上,转身向场边飞奔过去。
“殿下!”文帝在那目光中读出了永诀的暗示,他想拉住他,可跑了几步才发觉自己已是全身无力,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夺过场边一匹骏马,绝尘而去,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