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翠》伶舟辞

4、第四章

　　屋内一灯如豆。
　　楚远曦拈着长长的银针挑了挑灯花，看着烛火变得明亮起来，才漫不经心地问道：“现在能说说，你到底是怎么进到府里的？
　　在他身后，娆白坐在椅子上，已经平静下来。闻言，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沙哑的声音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别装傻。”楚远曦放下银针转过身来，一见娆白那红肿的双眼，心下一梗，只好又转了回去，对着摇曳的灯火道：“那你为什么哭？”还是大半夜的在窗子外面哭……
　　“我离开了我的家……”一想到这个娆白就伤心。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但根系对那片土地还是有很深的眷恋。
　　“怎么离开的？”
　　“被人带走的。”
　　“什么人？”
　　“不好的人。”
　　“……”
　　“……是真的吖。”娆白一脸无辜。
　　又被这丫头牵着鼻子走！端王殿下觉得很堵心。从这来路不明的丫头一直哭，哭得引来了护卫，鸡飞狗跳半宿，到她终于平静下来，能好好说话，费尽口舌，居然只问出了她叫娆白！
　　……也许还可以加上一个背井离乡。这姑娘扯开话题的本事真是一流。
　　“那你是怎么进入王府的？”楚远曦严肃起来，“要知道擅闯王府可是重罪！”
　　“……？”娆白一脸茫然，“什么是王府？”入城时她有零零碎碎听到有人说“入宫”、“王爷”这些词，但还是很懵懂。
　　楚远曦本想说“不要给我装傻”，一望进娆白那清澈的眼底，到了嘴边的话语打了个旋儿咽了回去，改成了：“……你今后有何打算？”

　　桌子后面坐着的老头抬起浑浊的眼，懒洋洋问道：“姓甚名谁？”
　　“娆白。”
　　“姓饶？哪里生人？”老头抓起一支笔，蘸了墨，在一本摊开的册子上龙飞凤舞。
　　“不知道。”
　　“年岁几何？”
　　“三……十三。”
　　“三十三？长得真够嫩的。”老头将笔往架子上一搁，从身后柜子里取出一块牌子递给娆白，“王爷有吩咐，登记一下走个过场也就算了。这是出入王府的令牌，可别丢了。青黛姑娘，领了人去吧！”
　　“谢过陈管事了。”一身水青色裙衫的侍女走过来，引了娆白往外走去，一路走一路说道：“王爷吩咐给你个贴身的差事做做，我思来想去，便让你每日去王爷书房里整理书籍罢。”
　　一边心里暗暗叹气：本想让这来历不明的女子远离王爷，谁道王爷竟要求她做贴身的活计？真是走运，多少人抢破了头都得不来的差事，落在这丫头身上，却还不知道感恩戴德。罢了罢了，只盼她莫要对王爷生出什么歹心来。
　　“整理书籍……要做些什么？”娆白茫然问道，这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大致能理解，这大概就是山鸡精所说的人类权贵，有许许多多的人专为伺候那一个主子，这个主子对底下的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小花妖抖了一下，觉出些慌乱：方才那人写的东西是人类打骂奴仆的凭证么？叫，叫什么“卖身契”的，这样自己岂不是要被那主子管着了？
　　一想到这里，娆白险些停下脚步，转身就跑。但转念一想，自己只说了名字和岁数，岁数还是胡编乱造的，应该……没有什么吧？
　　“……就是这些了。”青黛带着娆白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了熟悉的书房。“王爷不在，赶紧打扫了，能用得上的物事一应收在院子角落里，快去罢。我还有活要做，便先走了。”
　　于是因为走神完全没有听见要做什么的娆白看着青黛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纠结了。
　　“到底要做些什么啊……”她嘀咕着，推开了书房的门。
　　宽大的房内没有很多物件，只一套桌椅规矩地放在一旁。靠着墙摆放的高大梨花木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整个散发着一股墨香。
　　娆白走上前去，看着书脊上的名字。她其实是不怎么识字的，蛮荒之地贫瘠，人烟稀少，碣城里的民众几乎是人人习武，讯息全靠口耳相传，山谷又格外没有人迹，以至于几百年来土包子娆白只学会了利索说话，至于字，那真是没几个识得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好奇。娆白随手抽了一本下来，翻开来就见一幅图画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两个交叠的人影。
　　楚远曦回府就听得青黛回禀，特地踱过来瞧瞧这新上任的扫地丫头干活利不利索。一推开门就见娆白坐在地上，津津有味地读一本书。
　　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连忙走过去低头一看，两个赤条条的人正在画册上行那闺房之乐，一旁还配有文字。
　　端王殿下的脸色顿时乍红乍白，精彩的很。
　　他一把夺过那春宫图册：“你在看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正看得起劲的娆白有点失落，“看画册呀。”
　　楚远曦险些没背过气去，这丫头还有理了：“你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不知羞，小小年纪不学好，专看这些腌攒玩意！”一边呵斥，一边又感到几分心虚。
　　“什么东西啊，他们不是在打架吗？”娆白被吼得莫名其妙，“以前我见山上的两头野狼，好像就是这样的，一个上一个下，扭打在一起，还痛的嚎了大半夜，害的我一宿没睡着呢。”
　　心虚过头的楚远曦：“……”
　　屋里气氛诡异。楚远曦咳了一声，故作淡定道：“对，他们是在打架。听青黛说你在打扫书房，扫了吗？”
　　“啊！我我我我不会……”花妖顿时忘了那小黄簿子，看书看得太入迷，才想起来这码事。
　　“青黛不曾教过你？”
　　“我……我忘了……”
　　“……罢了，看你也干不来这差事。不如这样吧，你每日来我这里替我研墨，算是个陪读吧。”
　　“那，那这书房？”
　　“青黛会另外安排人手的。”楚远曦走到案前，铺开宣纸，将笔架上的几支毛笔取下来备用，示意娆白过来：“会研墨么？……算了我就不该问。看好了，我只做一次，以后都是你来。”
　　楚远曦口中讲解，手上动作不停。昀帝教子极严，为几个皇子请来的师者是已经告老还乡的前朝太傅李越。李太傅正直而不迂腐，传统而不拘泥，将几个皇子管教的服服帖帖，就连太子，上李太傅的课时都是要自己亲手研墨的。
　　娆白被他行云流水般流畅的动作吸引，目不转睛的看着。墨香逐渐逸散在空中，格外沁人心脾。
　　“会了么？”楚远曦搁下墨条，挑了一支狼毫递给身旁的娆白，自己也拿了一支，在砚里蘸了墨，示意娆白如他一般。笔尖在纸上缓缓游移，一个“楚”在笔尖下成型。
　　“这是楚，我的姓氏，也是我朝的国姓。过来，写一个试试。”
　　娆白依言照做，笔却不听使唤般，在纸上歪歪斜斜地画出一个“楚”的轮廓。
　　“手腕用力的方式不对，执笔的姿势也不对。”楚远曦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着。
　　从窗外望去，俊朗青年握着女子的手，几乎将她整个圈在怀里，细细讲解着什么。
　　这情景，委实很美好。
　　娆白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心下有些异样的感觉，被握住的那只手上接触到另一人稍许粗糙的皮肤，灼人一般的温度。楚远曦刚巧念到她的名，低沉的嗓音念出来“娆白”两字，在这般情形下有股说不出的撩人意味。
　　她轻声呢喃：“这是在……做什么？”
　　“教你识字啊。”另一人理直气壮，压根没觉出什么不对，“堂堂端王殿下的侍女居然大字不识一个，说出去多丢人。”
　　娆白听着他略带嫌弃的语气，心里慢慢安定下来。楚远曦还在她头顶唠唠叨叨：“本来这些事呢，只需要丢给青黛，一个月后就会有一个知书达理的侍女站在本王面前，本王居然还亲自上阵调教你，真是昏了头了……”
　　芍药花妖微微垂下眼，唇边勾起一个清浅的笑。
　　似乎……也不是很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