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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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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长莺飞的时节将至,诗诗终于恢复健康。她在天首山已经滞留数月,几乎每一日都泡在苦寒的冰泉中,在冷冻状态下接受治疗。除了文珺,她并不多与他人交流,也不可能寻求他们的帮助;而他亦不愿泄露她的来历,治伤也不假手别人。唯一例外的,也许是他的小师妹步桦庭。同是孤儿出身,步桦庭天真烂漫,尊师重义。诗诗停留在穿云峰的日子里,常常可以遇见这位小姑娘。她堪堪十八岁,比诗诗还要小一点;行事举措颇有章法,心地良善大方利落。诗诗觉得,如果用她所读过书简里的描摹,她就是那气度不凡的大家闺秀。
这想来是穿云峰之主,步尊君和林真君二位的功劳。两位修士多年来并无子嗣,一直将步桦庭视若己出。诗诗一半因为自己畏惧,一半因为两位确实事务繁忙,并没能与长者多多接触;然而由小见大,故心向往之,钦佩不已。
不知不觉间,她已在文珺的刻意引导下,对天首宗、尤其是与朝雾峰关系亲近者逐渐熟悉。诗诗不得不承认,四周的氛围十分融洽,正如她所想像过的、和睦温馨大气的宗门。
不愧是大陆第一宗门天首宗——偶尔,她也会当着文珺的面,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所以,你可否多待一些日子?”朝雾峰顶,晴空之下,文珺恳切的道。“你的伤才刚刚好……”
诗诗低头不语,把玩着手中的弟子令牌。虽然她没有天首宗弟子的标记,但文珺居然想办法替她弄来一块弟子令牌——须知,宗门记号并非每个修士都拥有,譬如外门弟子通常就没标记——好方便她在附近行走,不被人盘查。毕竟他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
诗诗默默感念着他这些天来含辛茹苦,殚精竭虑;心中不免升起种种感伤:她和他,始终是不合适的。即使这段时间,她多次不得已在他面前几近赤身裸体的疗伤,即使她简直要被他不断的温柔溺毙,即使她觉得除了深情、没什么能回报他的;他们的暧昧关系始终不该有一个更亲密的结局。她不配,她不能,她不想再害他。
因为,她是一个会采人修为的妖女。
这样的顾虑,恐怕他也有的。所以他和她不曾有过多亲密举动——除了他们初次的错误之外。
诗诗努力组织措辞。“我担心,我再逗留的话,对你不大好。何况……”
文珺摇头。“诗诗,我不怕。我能带你回到这里,我能治好你,我做的还不够吗?”
沉湎于感情中的人多么奇妙。他和她好像话语逻辑欠缺,却能奇迹般的理解彼此的心意。诗诗泪眼朦胧。“你为我已经做得太多太多,我实在……我心里的包袱越来越重。”
“你是在责怪我?”他的语调趋于肯定。“是,可是我总认为我不可以轻易放手。”
文珺叹了又叹。“我们不应是彼此的负担。”
无奈商议的结果,诗诗还是妥协了。毕竟文珺为了她辛劳数月,很久没有好好合过眼。她决定在朝雾峰再住几天,多少照料或陪伴他。听闻他师父在回宗门的路上为了门派事宜耽搁许久,而他的师兄江砺实干脆跑去烟霞峰讨美人欢心——还就是她眼中那个娇蛮任性不懂礼貌的苏黛叶,甚至夜不归宿;诗诗想像着文珺孤身一个人伫立峰顶那寂寥的场景,着实不忍此刻抛下他不管。
这一日,她在峰顶试剑,恰发现步桦庭从高处御器经过。这位步师妹亦瞧见了她,“呼啦”一下就飞了过来,还兴高采烈的与她打招呼。
诗诗霁颜回礼,问道:“步姑娘可是来寻你李师兄的?”
步桦庭点头。“是的,看到你就想起李师兄,干脆……我停在筑基后期有一段时间,想向师兄讨教一下那时怎么升阶的,毕竟他也是很早就达到过筑基圆满的。”她发觉诗诗脸色有点不大好,当即扭转话题。“冯姑娘这几天在忙些什么?都没见你出来走动呢。”
诗诗勉强维系着微笑。“我一介外人,当然不好随便乱逛。”
有关文珺修为的一切,都是扎在她心头的刺。初时那么不管不顾,现在却成了她永久的愧疚。越相处,越难受。
步桦庭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不出意外,冯姑娘便是那时取了李师兄元阳的女子,而且见李师兄如此诚挚以待,很大可能以后两人要结为伴侣;可是冯姑娘的态度又很把自己当外人,凡事都想撇清;只是看她的模样,心里应该还是非常喜欢李师兄……
步桦庭暗暗讥笑自己多事。男女情[];事向来复杂,她没法指望他人都如自己师父师公那般恩爱坦诚直率。她一张小脸笑靥如花,道:“冯姑娘可别那么说,不定那一日,我要唤你师姐的。我前日听师父说外面出了不少事,好些宗门动荡纷纷,不知会不会引得市场上好药材涨价,正打算去外门几个镇子瞧瞧。”
不知为何,诗诗陡然联想到揽月宫主和师父,登时有几分紧张,不过她掩饰得很好。“那究竟是出了何等大事?”
步桦庭的回答果然验证了她的猜测。“不夜海三阁和揽月宫啊。揽月宫你该听说过的?”
诗诗轻轻点头。步桦庭接着道:“不夜海三阁联合发布通缉令,悬赏三万上品灵石,请诸位修士提供揽月宫主的线索;出了大力的修士,还可提更多要求,反正天材地宝珍货他们都积蓄可观。”
三万上品灵石!或许还有更多宝物!诗诗知道,连天首宗这样的大宗门,一个筑基弟子一年供给也不过十块中品灵石,要攒十年才能兑一块上品灵石,还不见得有人愿意换。这还只是奖励提供消息的人,看来不夜海三阁是铁心要全面对付揽月宫主了。
“……究其原因,是因为揽月宫主失踪多年后现身,要报复当年毁她宗门害她弟子的凶手。据说那位宫主在不夜海大肆杀戮,留下讯息,指出不夜海三阁隶属罗刹海天极宗那帮邪修,她是特地来屠走狗云云。其实,不夜海三阁的恶状,早早之前正道宗门间就有些怀疑,只是碍于种种不便作对。即使此次他们被指责和罗刹海邪修扯上关系,大部分人恐怕也仍会一直观望。须知,天极宗那些邪魔占据北边罗刹海域许多年,人人喊打,又都不敢或碍于利益不肯挺身而出。这回揽月宫主挑事,没准还是看热闹的居多。”
步桦庭频频摇头。“不,或许有利可图的情况下,他们更乐于跟着不夜海三阁讨伐揽月宫。沧海阁等素来声势浩大,又掌管许多珍宝流通,平时就没有谁愿意轻易得罪他们。这会儿三阁不惜割让财富,摆明要掀起腥风血雨,与揽月宫主一决生死,更是少有人敢与之作对。这不,连三大宗之一的天龙门,好似也有合作的意向。只是天龙门向来四分五裂,各自为政,习惯相互扯皮,也不晓得到底是不是真的支持不夜海。”
诗诗闻言,大概猜到天龙门西宗或许是动真格要对付揽月宫主的。揽月宫主带着她和颜师叔闯了西宗禁地,还拿了法宝;对方的宗主也是堂堂一介化神修士,估计咽不下这口气。其他几宗,同仇敌忾这种事大约没有,可难保不会查到当时颜师叔带她混到龙神洞府里的事,没准也要参一脚。总而言之,天龙门这三大宗之一恐怕是敌非友了。
她老是不自觉就把自己和揽月宫主划到一起去,唉。宫主虽说一直没有看不起她,心中大概也不会把她当回事。但是,师父和玥宫主关系匪浅,不可能置身事外。而她又是师父的弟子,她亦很难像没事人一般隔岸观火。
诗诗小心向步桦庭探听消息,可惜这位步小师妹知道的也有限,只说天首宗目前并无任何倾向,单纯观望事情发展。待她离去找文珺后,诗诗独自一人在峰顶徘徊,思索自己还是应当及早离开,回翠屏山去。
等到天色渐暗,她才见步桦庭从屋子走出,和她摆手示意告别。诗诗慢吞吞敲门,慢吞吞踱进文珺的书房,总觉得难以启齿。
该说的还是得说。诗诗一咬牙,道:“我想……”
文珺却一脸兴奋的拿出一只纸鹤。“师兄方才传讯给我,说师父就快回峰了!刚好可以请他看看你,确保你的伤势痊愈。”
诗诗愕然,拒绝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半响,她低眉颔首道。“如此,实在是多谢了。”
翌日清晨,司空陆匆匆赶到朝雾峰。他甫一归来,便拉着文珺去了修行练功室。门扉紧闭,诗诗也不敢打扰。两人详谈大半日,才从屋内出来。紧接着文珺便被师父指示去山腰炼丹房配药。司空陆略瞥了眼诗诗,就撇开她自行离峰;而文珺也只顾与她说了寥寥几句,就一连好几日未见人影。诗诗不明就里,也只得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独自一人留守朝雾峰顶。
她既不愿在天首宗随意走动,又担忧师父,成日忐忑,终于有一天按捺不住,去山腰寻文珺。待她来到烟雾腾腾的丹房,并不认识她的几个杂役拦住她,道“李师兄前一晚炼出丹药,趁热服下,当即修为大涨、开始进阶,如今再次升到筑基圆满,正在巩固境界”。诗诗闻言,由衷为他高兴;只是喜悦之余,又带上淡淡感伤。她暗暗对自己说:“是时候了。”
是时候离开了。他恢复了修为,又有师父相助,龙神的残魂大概也不再能构成威胁;她总算可以稍微放心。虽知她亏欠他良多,受益于他更多,但她不能再沉迷下去。眼下是最好的机会,她若要走,大概也无人会阻拦。
无法告别,无法忍受他一而再的挽留,她就这么偷偷离去,没有洒落泪水,却掩不住她的黯然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