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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兄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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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筱”幼时的记忆是支离破碎的。
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曾经在一座巨大华丽的宫殿生活,但更多的时候,反复萦绕梦中的,是被养父强塞进马车、在长长而颠簸的道路上奔驰场景。
后来,一个小农庄,禁锢了他整个少年时代。
养父说他本不姓朱,这是为了保护他,才暂时跟随自己姓。养父教他武艺,不分寒暑,逼他苦练。养父反复强调,有朝一日,要找某个人报仇,想法子恢复他本家昔日荣光。
文珺一度疑惑得紧。不过有着前两世的经验,他并不十分心急,就安心学武,锤炼身体。直到十八岁那天,他用剑击败了养父,被允许出庄,风烛残年的老人这才告诉他——
他是被河内王藏起来的唯一孩子,他是最重要的继承血脉。
经历过上一世的文珺猛然想起了什么。
难道,他是,是“冷月华”和先河内王的孩子吗?
他反复询问细节,终于在老人那得到了确定答案。世界,就是这般奇妙。不过这一次,感觉太古怪了。
出庄好久,他还不能完全从恍惚中恢复。
终于可以回到人群中,他首先做的事,就是打听那一对夫妇的消息。他实在好奇得厉害。
据传闻,温日晖挥刀杀了叔父河内王之后,就自愿削去王位,服从于中原皇族,其领地悉数上交朝廷——不出所料,这确实是他上一世的决定。
空余头衔的新河内侯与冷夫人却隐居了,金碧辉煌的侯府常年空置——这也不奇怪,在中原皇族的监视下过日子,哪里里比得上自己寻来的地方自由?
多年来河内侯膝下至今无子,只有三个女儿,正有打算为长女招赘婿,继承姓氏家门——他只需知道他们果然有了孩子,过得幸福就好,至于下一代,他没有很大兴趣了。
于是,文珺觉得,他还是隐瞒身份,继续以朱筱之名行走江湖更好。千万不要去起念头去打扰那一对夫妇,毕竟他们已经不是他们。
反正,他只想赶紧找到这一世的诗诗而已。
曾经的边陲之王,在中原树敌颇多。文珺已受养父千叮万嘱,不得随意踏入中原地带。既然暂时没有头绪,他便依照养父提示,先去找一找先河内王那些曾经比较忠诚的旧部,试探试探,或许仍能收归一部分势力。
当然,他的目标可不是复仇和立威。
依稀记得他上一世所做所为,因此他相信,只要利益足够,许多“旧人”并不在乎效忠愿原河内王还是现河内侯——虽然他们更可能倾向于中原皇族。文珺在他们面前小小透露下身份,由于他容貌缘故,那些人将信将疑间,总体还算重视他。他当年手腕犹存,逡巡过边疆草原一带,很快便拉拢了两家地头蛇,承诺助他寻找与他所绘图画中面貌相似的女子。
看起来好像一个寻母的故事,不过其实他们没人在近处见过冷月华。所以,他暂时不太担心他们生疑。
可惜,尽管他聚集不少人力,究竟这个世界寻人的方式太过匮乏。只凭肉眼,要找到诗诗,似乎真的很难。
耽搁大半年之后,文珺终于失去耐心。他决定还是步入中原,亲自去碰一碰运气。
哪知,他认识的第一个“新朋友”,金剑骆家的小少主骆轻虹,就带着他卷入一场大麻烦——他俩结交还没几天,金剑骆家遭遇歹人袭击,几近灭门。而骆轻虹则是幸免于难的寥寥数人之一,家中仅余的男丁。
虽然文珺牵挂的是诗诗,但是他已经习惯遵照这个世界的常规行动。为了面子上好看,他暂停追寻她的步伐,做出一副义薄云天的表象,说要帮助新朋友骆轻虹查明真相,找出那个仇家。
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是拿来形容骆轻虹的追查结果,而是说明他和诗诗的邂逅。
一个淫雨霏霏的傍晚,昏暗的街道上灯火闪烁,一位撑油纸伞的美人款步走来。雨帘垂落,发丝轻摆,白皙纤长的手指在他眼前晃动。只凭视野中的这个,他就感觉到心跳加速,口干舌燥,呼吸困难。他快步迎上,激动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伞沿抬起了些,他思慕已久的面容再次在雨丝之后浮现。霎时,他四肢僵硬,心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终于,又见到你了。”
而看到他的一瞬间,诗诗的表情,迅速经历了从漠然到震惊到狂喜的变化。仅仅一瞬间。
然后油纸伞飘了出去,他们拥抱在雨中。
与此同时,站在小酒馆门口等候他的骆轻虹惊讶万分。而他喊的却不是他。
“温大小姐,你来了。”
什么……
诗诗似乎清醒了一点。虽说这世界不太拘束男女交际,可当街亲热,怎么也是有点不妥的。她缓缓松开他,退后一点点,面色略显羞赧。
“我是……我名温明娣。乃是河内侯府,温日晖,长女。”
她的话语犹如一记重锤,敲在他胸口,使他顿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什么还不知道的她,还特地强调了下温日晖的名字,甚至对他眨了眨眼。
不,不对。他颤抖着问道:“是,冷夫人的长女对不对?”
诗诗十分疑惑他的态度表现。“冷月华。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文珺猛地摇了摇头。“不,我记得的。我一直都记得。那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朱筱’。”
不是温筱。不是温筱。不是温筱。
他们不是兄妹。
只要他不说,她不会知道。
也没有别人会在意。
但是,事情果真会依照他希望的运行吗?
两人相会之后,按照常规,他需要为诗诗和骆轻虹之间互相引荐。不过,诗诗的言行告诉他没有必要。她冲骆轻虹施施然行礼。“骆公子安好。”
骆轻虹紧盯着她和他交握一起的双手,神情颇有些气愤。他阴阳怪气道:“看来,温大小姐与我这位‘新朋友’,可是一见如故了。不知温大小姐打算何日向江湖中人发布退婚告示?可惜我家长辈皆已亡故,不能出面主持了。”
寥寥数语,信息丰富。诗诗神色自若。“骆公子不必担心,温家自有主张,此时前来,首要目的是助公子探查寻仇。”
而后文珺听她私下解释:原来这温明娣与骆轻虹自幼有婚约,待诗诗年龄渐长、可以自己作主之后,就一直想要退婚;好不容易勉强得到双方长辈的许可,她正准备来赶来致歉,就听说了骆家几乎被灭门的惨剧——这样一来,她的执意退婚,就有些嫌弃对方、落井下石、撇清关系的嫌疑。
怪不得骆轻虹如此阴沉。她还当着前未婚夫的面投向他的怀抱呢。
真是一笔糊涂账。如此,他就不能直接带着诗诗远走高飞了。至少,要陪着她、帮忙把目前骆家的血案给理出些头绪才符合江湖中的道理,以免遭人诟病。
谁知,循规蹈矩害死人。
他怎么会料到骆轻虹是那么小心眼的一个名门公子?他怎么会想到自己不曾过分掩饰的实际身份会这样快暴露。半月光阴,骆轻虹没去查家中惨剧的线索,倒是先把他的底细给掀了出来。
“真没想到……你们是兄妹吧。”他眼中的精光淹没了曾经的嫉妒。“不能再这么亲密下去,你可千万不要犯错啊。”
他假意应承,央求他别把这件事到处说出去。
骆轻虹那个混蛋!谁知他嘴上答应得很好,接下来还是忍不住把真实情况告诉了诗诗。她未曾预料到这样的状况,当即反应十分激动,肺腑之言脱口而出:“我才不管他是不是温筱,我才不管他的父亲是不是我家的仇敌,我才不管他是否可能与我同一个母亲!血缘关系、什么玩意!”
声音响亮,连屋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段“秘闻”很快就播散出去。结果,他隐瞒一切的希望就此破灭。
如果他们要在一起,他必须带着她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这很艰难。
更艰难的是,连温日晖和冷月华都发来了信函,说要前来见一见他。
一对夫妇要来见一个妻子昔日被仇敌逼迫所生的儿子,这个仇敌还是丈夫的叔父——就算他们曾经是“他们”,也实在太怪异了,文珺简直想要落荒而逃。
他向她抱怨,诗诗皱眉。“你也觉得太诡异了吧,我不拦你。”
是啊,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跟堂兄和母亲——这两人还结为夫妻——会面,真是怎么想怎么尴尬。
有了诗诗的支持,他真的就匆匆离开了。虽然不大好意思,还是让她去理清这一团乱麻的关系吧,好歹她名义上也是那两人的第一个爱情结晶。
他们待不待见他,已经失去了意义。反正,他根本不指望他们会同意他娶诗诗这种世人眼中的□□行为。
这一别,三个月就飞一般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