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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受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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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珂心里狂澜万丈,脸上却云淡风轻,吁了一口气:“那还不简单?我报外面的学校不就得了?”
袁皓对她的不上道咬牙切齿:“你还不明白吗?你以为你真报得了外校?”
黎珂歪歪脑袋,静待下文。
袁皓用近乎苦口婆心的语气告诉她:“你之所以能顺利拿回推免资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你选择了Y大。学校会故意卡掉一部分推免到外校的名额,美其名曰为了防止优秀生源流失、希望优秀学生留校深造,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某些人的……”
他惊觉自己已经说得太多,连忙闭上嘴,警惕地看着黎珂。
还好黎珂一副不曾往心里去的模样。他刚松了口气,就听黎珂说:“如果我拿到足以洗刷雷浩清白的证据,你就让公众号和电视台两边都公开向雷浩道歉,在全校面前澄清真相,我的提议如何?”
“……”
袁皓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合着他之前叨叨了半天,黎珂全当耳旁风呢?!
碍于齐裕的虎视眈眈,袁皓不敢对黎珂发作,只得强行按下火气:“黎珂,你搞清楚行不行?根本就不是证据的问题,根本就不是真相掌握在谁手里的问题!何况,你又知道多少内情?”
“黎珂,”他定定看着她问,“你自以为的真相就是真相了吗?”
*
尽管被袁皓吼了那么多次,新媒体中心的众人还是呈放射状聚集在主任室附近摸鱼,试图前排吃瓜。
黎珂一打开门,这群人瞬间作鸟兽散。
离开前,黎珂感到一道视线若有似无地贴在背上。她特意环视一周,注意到一个女生吓了一跳,低着头快速躲进剪辑室的门背后。
注意到她脚步略有停顿,齐裕也回头看去:“黎珂,怎么了?”
黎珂摇摇头,收回视线。
齐裕满肚子气无处发泄,见黎珂神色如常,自己先困惑起来:“你怎么好像一点失望都没有的样子?”
正凝神沉思的黎珂被她打断了思路:“我没有失望啊。”她微微扬起嘴角,“因为这次没白来。看见袁皓的表现,我确定了一件事。”
在看公众号的时候,黎珂特意翻了翻往期推送,发现袁皓是在今年的七月初——也就是上学期末换届时就任新媒体中心主任的。
“新媒体中心作为y大唯一的官方学生媒体,汇集了来自三十多个不同院系的学生。大家的专业或许与新闻无关,但在新媒体中心一天,就要坚持一天媒体人的操守。”
——这是袁皓在换届大会上发言的一部分。
齐裕咋舌:“这……和刚刚那个差太多了吧?正式上任也才一个多月,他人格分裂了吗?”
黎珂沉默不语。她眼中的袁皓,或许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忠于邹院长派势力。
他是可以与之合作的人,只是还缺一个契机。
只要找到那个契机,她就一定可以把袁皓和以他为代表的Y大校内媒体拉到自己这边来。
齐裕还想追问,就收到新媒体中心的熟人避人耳目,偷偷发来的消息。对方名叫阿鲲,隶属于摄像组,今早被派出去跟拍雷浩的家属,正在行政楼附近的大道上游荡。
“他说雷浩家里只来了个中年男人,应该是他爸,已经被人带上行政楼去了。”
黎珂眉头微蹙:“上去多久了?”
雷浩家里这个时候来人,目的不做他想,一定是同Y大校方洽谈赔偿那所谓被雷浩挪用的三百万。
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又被迫背负巨额债务,这对一个家庭是多么毁灭性的打击,黎珂怎么可能不知道?
她绝不能眼看着这种事发生!
“大概十二三分钟……”
黎珂立刻调转方向,朝行政楼快速奔过去。
还在发信息的齐裕措手不及,只感到一阵风从面前拂过:“喂!黎珂!”
黎珂头也不回,甩下一句:“他手上有没有能非正常拍摄的道具?”
齐裕:“……啊?”
疾风在耳边呼呼刮过,黎珂比风更急,只留给她一个上下振荡的后脑勺。
“……”
黎珂在行政楼下遇到了坐在草坪旁石阶上休息的阿鲲。对方快速调出摄影机里不久前录下的影像。一位身穿条纹上衣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小屏幕上,微微佝偻着背,身材干瘦。皮肤黢黑,短发却斑白着。
他背着一个大蛇皮袋,裤子的两个屁股处沾着脏兮兮的白灰,跟着Y大的两个西装男,一路点头哈腰。看上去又是滑稽可笑,又是令人心酸。
齐裕追了上来。阿鲲举起镜头对准高楼某一层的走廊,“校长和其他几个校级领导从会议室出来了。三、四……”他数了数人数,“比进去时少了几个人,雷浩父亲也没有跟着,大概是留下来和专项调查小组的成员商量赔钱的细节。”
“专项调查小组的成员有哪些?”这是黎珂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摄影师放下镜头来擦了擦,努力回忆道:“总负责人是副校长陈澍。”
这是个黎珂根本没印象的名字,紧接着又是好几个书记、秘书处、学校纪.委之类的人物,全都闻所未闻。直到一个熟悉的姓名蹦到耳边,如炸了一声响雷:“……数学院的邹飞院长。”他对齐裕努努嘴,“不就是你们院长?”
齐裕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意味不明地看了黎珂一眼。
黎珂追问道:“教务处的徐主任不在?”
“粤D”的线索刚浮出水面时,她本没有怀疑到邹院长头上,最先锁定的其实是无意中脱口说过潮汕方言的徐主任。
新媒体中心的工作人员,尤其是隶属于电视台的那些,因为日常追踪报道学校里的行政新闻,对Y大的行政班底比普通学生了解更多。摄影师摊了摊手:“他的行政级别还达不到参加这种会议的水平。”
黎珂将刚刚听到的暗记在心里。
进行政大楼之前,她对仍停在楼下的所有车辆拍了一张全景照片。一众的广州本地车中夹杂了一辆黑色“粤D”,却并非陈秘书所说的现代,而是奥迪。车牌上也没有任何白油漆之类的污渍,可想上回出现的车并不是这一辆。
邹院长敢对这三百万伸手,当然不可能仅凭自己一个人。
他的手下,甚至他的背后……还会不会牵扯出更大的黑幕?
行政楼四楼,一双苍老的眼睛盯住楼下一小方空地——几秒之前,那里曾站过黎珂的身影。
电梯间里,黎珂似有所感向窗外一望——
云在高远的天空中沉默着,一片一片,像极了铁的颜色。
叮。
电梯到了。
*
所有人西装革履,以上首的总负责人为中心围坐。
偌大的会议室里,唯有一人自觉无颜面对众人,坚持要站在一旁。弯腰弓背,像一只褴褛的虾子。
“雷先生,我想在座的各位领导都十分理解您的心情,客套话在刚才的会议上已经说得太多,就不必再说了。各位领导都很忙,拨冗齐聚实属不易。”
这话显然是对在场的各位校领导说的。
见大家多少给了回应,副校长陈澍站起身来,转向站在会议桌前局促不安的中年男子,依旧一派和颜悦色,“三百万是学校的公共经费,雷浩同学让学校蒙受如此巨大的损失,即使我们十分遗憾于他的一时想不开……”他顿了顿,端起桌上的茶杯递过去,“也不可能因此决定减免一分——雷先生,您看起来口很渴,要不要喝点茶?”
雷父抖抖索索,抬起脸来。
陈澍把茶杯再往前送了一下,下首的书记替他接过,进一步塞到雷父手上。陈澍说:“雷先生,我们已经简单地调查过了,您家里在东北有一间厂房,三百万嘛……”
“陈校长!”骤失独子,连日的过度悲痛让这个普通工人两颊深陷,两眼劳乏到红肿,“厂房是亲戚家的,我和孩子他妈都只是在里面帮忙,哪里拿得出……陈校长,他妈到今天还到厂里干活,根本走不开,所以只有我一个人……”
过于激动之下,茶水也跟着颤抖的手泼出来了几滴,弄脏了一小块地毯。
书记连忙扶住他粗糙的手,帮他稳住茶杯,温和地对他笑着。
然而这张脸上温和的笑容,却如充斥着整个房间的其他人脸那样,在雷父眼中化作一片青白的,摇动的圆圈,逐渐看不分明。
“哎,”陈澍对雷家的具体细节不感兴趣,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就见外了,雷先生。诚然,雷浩同学犯下这种错误学校也有一定责任。邹院长,和社联对接的财务是哪一个?三年时间,社团的收支对不上都没有及时发现吗?”
邹院长是社联的官方负责人,闻言挺起肥胖的身体,标标准准向陈澍鞠了一躬:“财务组长出于对学生的信任,没能以学校要求的严格标准核实社联上交的年度账目。这是事发后在社联查出的真实账目和三年间雷浩上交给财务处的账目,请您——过目。”
陈澍抓起秘书传递过来的文件,翻看了两页便合起来,丢在桌面上。
邹院长试探着问:“撤职或是停职,陈校长觉得怎样的处分合适?”
书记见雷父两眼充着血,呆呆愣愣不知听进去了多少,好心解释给他听:“雷浩爸爸,雷浩同学甚至炮制阴阳账逃避学校的年度财务检查……”
言下之意,不完全是校方工作疏忽导致了今日的恶果。财务的失职是出于“对雷浩的信任”,归根到底,是雷浩自己用心险恶,让工作人员防不胜防。
“对财务的处理之后的会议再讨论。”陈澍揉了揉眉心,打起精神来面对雷父,“整个事件说到底,雷浩难辞其咎。要怎么筹钱是您该自己考虑的事,学校方面原则上是不干涉的。”
雷父两耳嗡嗡作响。此刻诛心般的疼痛,直如某一天他正带着护目镜焊接一块金属零件,手机铃声被工作间里巨大的噪音轻易盖过。等他意识到口袋里的响动,已经累积了十几个未接电话。
他揎了袖,走到旧厂房的外面来才勉强听清对面叽叽呱呱重复着的话:“是雷浩的家人吗?雷浩自杀了……从宿舍天台,跳楼,当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