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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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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是漫长的沉默,漫长得让商持觉得,也许沈涧会就这样抱着他直到永远。
但很快,他就感觉到自己肩膀的衣服微微地湿了。先是烫人的温度,然后又迅速变得冰凉,商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是沈涧的眼泪。
“你……哭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他没想过沈涧会回答,但沈涧居然开口了。
“对不起……”
还是道歉,也不知道是对他的,还是对那不知魂归何处的人。
一声迭一声。
“对不起……商持……对不起……”
心头陡然生出的剧痛将商持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抬手想要抚上痛处,却马上就被沈涧用更大的力气压制住了。
那剧痛便迅速蔓延了开来。
他无助地叫:“沈涧……”
而沈涧像是没听到似的,只是不断地道歉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
商持觉得自己更痛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
他的意识似乎都有些混乱了,拼命想挣扎,却又挣脱不开,那一声声道歉像是印刻在脑海之中,不断回旋。
他什么分不清开口时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没……关系……”
沈涧的道歉停了下来。
商持颤着声又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
明明知道那句道歉不是对他说的,明明知道沈涧要的也不是他的回答,他却还是说了。
因为说出口时,他居然有一种快要窒息时终于喘过了一口气的感觉。
沈涧再没有说话,房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商持终于感觉到沈涧抱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一点,之后又松了一点,那动作几乎就跟他刚醒来时那样,笨拙又缓慢,沈涧却还是就这样一点点地放开了他。
商持说不上来,自己是觉得放松还是失落。
沈涧的手终于顺着他的肩膀慢慢滑落到手腕,最后放开了攥住的一角衣袖,他低下头,无声地笑了笑。
“沈涧?”
沈涧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眼还有些发红,表情却已经很平静了。他伸手抚了抚商持的脸,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没事。”
商持摸了摸被他抚过的地方,有些茫然。
沈涧太平静,以至于让他生出了一种错觉。就好像刚才发生的种种,只是他的妄念而已。
沈涧却没有在意他的异常,拉过他的手:“很晚了,明天还要上路,睡吧。”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两人共枕也不是第一次,这时被沈涧抱到床上,商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沈涧看。
沈涧扬手灭了灯,也爬到了床上,却没有像在山上时那样抱住他,只是在他身旁躺下来。
黑暗让商持越发摸不清沈涧的情绪,他忍不住往身旁的人靠了靠。
沈涧居然往另一边躲了一下。
“沈……涧?”
回应他的是黑夜的寂静。
商持有些慌了,却又不敢再动,只是浑身僵硬地躺在那儿,拼命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楚黑暗中的那个人。
又过了好久,沈涧终于动了,他似乎轻叹了口气,然后回过身,搂住了商持。
商持这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沈涧。”他叫了一声。
沈涧沉默了一会,还是开了口:“睡觉。”
这次商持却没有退却,他反而挪了挪身体,让自己离沈涧更近一些。
“我……刚才……胸口的地方,很痛。”
沈涧没有回答。
“痛、痛得受不了……沈涧,这是为什么?”商持问,“是……我要坏掉了吗?”
沈涧还是没有吭声,直到商持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时,才听到他的声音。
“我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天刚亮,一行人就重新启程了。
商持还是坐在马车里,但沈涧没有再上去,而是带着依旧兴奋的阿羽骑马走在前头。
经过一夜的休息,众人似乎精神都不错,就连方满晴都一副精力过剩的模样,大清早便对着动作不够利索的弟子们大呼小叫,刚上路没多久,就又开始戳车窗上的布帘。
“喂!”
商持先是被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想起了前一天夜里偷看到的那一幕。
昨天后来沈涧也一直没有问他究竟去了哪里,但他自己知道。他知道自己去哪里,听到了什么。
所以他越发不想搭理方满晴了。
方满晴却是锲而不舍地戳那布帘:“喂喂。”
商持只当听不见也看不见。
“沈涧!”布帘外的人却突然叫了一声,商持一惊,而后才意识到方满晴叫的是沈涧,而不是他。
商持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然而等了一会,沈涧就是没回答。
方满晴先等不住了,于是又喊:“沈涧,让你家侍灵跟我说说话啊!”
商持下意识抿了抿唇。
只听外面沈涧淡淡地道:“阿羽,去陪方满晴聊聊天。”
“我不去!”
“我不要!”
阿羽跟方满晴同时开口,让商持很有几分想要撩起门帘往车厢外看的冲动。
半晌,又听到方满晴说:“让里面这个跟我说说话啊,没你允许,他都不敢开口。”
沈涧还是那淡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他是喜是怒:“我没有不让他说。”
商持一怔,车窗上的布帘又被人戳了戳:“喂,听到了没有。”
就不应。
商持赌气地想着,别过了头。
“喂?”方满晴又叫了两声,见里面始终没有回应,也有些没趣,便停了手。
商持松了口气,一边随着车厢摇摆着身体,发呆。
没想到消停了不到一刻钟,车窗外又传来了一声低叫:“商持?”
“什么?”商持没反应过来,随口应了一句。
方满晴马上又戳了戳那布帘:“来,可算是应我了。”
商持大窘,终于还是挑开了一线,往外看去。
只见方满晴骑着马跟在马车旁,笑眯眯地看着他:“怎么,还真是要主人同意了,才敢跟我说话?”
商持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讨厌你。”
方满晴脸上的错愕藏都没来得及藏,好半晌才好笑地问:“我怎么得罪你了?”
商持又想了想,还是小声地说了实话:“昨天我……在门外。”
这次方满晴再也笑不出来了。
见他没再说话,商持便把布帘放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方满晴,说出来了,却也不觉得后悔。
不知过了多久,方满晴才又开口:“你,听到了什么?”
他听到了什么?商持自己也不确定。他似乎听到了很多东西,但又似乎什么都听不明白。
他迟疑了很久,才又将那布帘挑起:“以前那个人,被关起来了?”
“原来你都听到了啊……”方满晴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商持在等他的回答。
方满晴似乎抬头往沈涧的方向看了一眼,最后极小声地道:“当年,沈涧封住了他一身的修为,将他关在竹庐的侧屋里。”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蒙上了一抹淡淡的灰败。
“那时候沈涧用法阵封住了整个观云台,最精锐的侍灵守阵,既不让人进去,也不让他离开。就算是偶尔有人上去了,也见不着人,连隔空说句话都不成。就这样……关了整整一年。”
商持想象不出来。
侧屋那种地方,不能离开,不见外人,被关在里面整整一年,会是什么感受。
他光是想一下就觉得可怕。
“他、他犯了什么错吗?”所以才要受到惩罚。
方满晴哼笑了一声:“他是师父,沈涧是徒弟,你有听说过,师父犯了错被徒弟关起来惩罚的?”
商持答不上话了。
“可是……”
“那时候,沈涧就已经疯了吧。”方满晴叹了口气,“那时候,正邪两道,已经没有人能制得住沈涧。他要谁活、要谁死,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关住一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把那个人关起来呢?
方满晴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沉默了很久,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大概因为,爱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