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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三 结发 ...


  •   元皇初年九月辛亥,安国侯北辰伯英谋反事泄,腰斩弃世,所携从犯压入天牢候审。惠王北辰望教子不当,难辞其咎,自请削王为侯,退去封地。北嵎天子慈孝治国,以为安国侯既已伏法,其罪不至父兄,非但不肯降罪惠王,更兼痛惜惠王老来丧子,亲往王府下跪请罚,传为一时佳话。是日深夜楚华容越狱不成,丧于乱箭之下,散发裂眦,血流满身,平明尸骨不得入殓。这两名身份显赫的年轻人,再加杖毙殿外的大学士苏波,眨眼之前还都是皇上身边的重臣好友,转瞬之后便已成将朽白骨。北嵎积聚百年的安宁在一夕打破,皇城百姓的呼吸吐纳间似乎也染了血腥,纷纷议论新皇登基之后,十天内所取下的人命,竟比以前十月相加都多。
      然而这几人纵然再曾是有功于朝,如今也都杀得合情合理,仇者固然拍手称快,亲者也断没有报仇狭怨的借口。安国侯贵为皇亲,楚华容富可敌国,然而再高尚的地位,再显耀的财富,在君王握有的权力面前,都显得如此不堪一击。楚王孙在得知女儿死讯之后悬梁自尽,死前的一把大火将富丽端庄的宅院化为灰烬——那曾经是城中除了皇宫之外,最为恢弘壮丽的地方,每每引得路过百姓驻足观望,百看不厌;而惠王府的装饰一贯平实大方,如今大张旗鼓地在门前吊起丧灯素缟,反倒比往日更为引人注意,遭来过往路人的唏嘘长叹。
      九月的皇城菊花开遍,桂雨飘香,秋色无边,偶有几番冷雨,三更重露,一壶寒酒,正是文人雅客酒席歌场的最好时节。往年这个时候,朝中总会渐渐显出些热闹的气氛来,少不了有好事的官员摆一桌黄花蟹宴,遍发请柬,闲散如玉阶飞,无意如北辰胤,平日里都不是合群的人,却也偶有参加的时候,不谈国事,只论风月,酒酣之际相顾忘言,第二日朝堂之上又是公事公对。元凰因为身份特殊,从来无缘参加,却是时有耳闻,也曾心生羡慕。如今又到蟹肥肉厚,朝堂却是一反常态的清冷:伯英自然已经不在,北辰望甫遇丧子之痛,亦是称病不朝;玉阶飞在元凰登基后秉持臣礼,日日早朝相候,却不知为何日渐憔悴清减,在元凰的再三坚持之下,暂回萧然蓝阁修养;长孙太后还政皇帝,深居简出,甚少踏出淑宁宫。诺大一个朝堂,担得起分量的只剩下北辰胤同铁常焕,另有潜心修佛的长孙护,习惯沉默着一言不发,就连日常无所事事的长孙佑达,都因为楚华容的事起了脾气,接连给元凰上了几个参奏北辰胤的折子,因为不见答复,索性耍赖不肯上朝。
      元凰习惯了人少,反倒觉得轻松畅快,凡事都凭他一己之念,不用等待群臣徒劳无功地商议,只要不是太过离谱,北辰胤同铁常焕往往听之任之。在这一点上元凰同北辰胤其实很像,征求意见之前就已经在心中做下决断,此后他人的种种建议争论,至多是在细微处将他们原先的想法删补完善。他们只信任自己的决定,因而绝不会在对事物尚不了解毫无预设立场的情况下,率先询问他人的意思,唯恐会就此先入为主,从而影响最终的决策。这种常于决断的性格,在北辰胤是源于自身卓越的判断能力以及屡次成功尝试后养成的绝对自信,在元凰则是天生聪慧同多年训练而成的敏锐,以及遭逢突变之后为防备周遭,不得已而养成的独断独行——元凰一直认为这是他被逼上绝路之后无可奈何的转变,从而对挑起事端却又弃他而去的始作俑者怨愤满心,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种行为处事的模式其实起始于他幼时对北辰胤的莫名依恋,茁壮于他少年时对北辰胤举动习惯的暗自模仿,最终在他执着长久又不为自知的爱慕里生根发芽,篆刻烙印在血里心上,不管他是不是他的孩子,是不是他的棋子,这一辈子都早已如影随形,注定挣脱不得。

      处斩伯英不久之后的一个黄昏,元凰漫步来到皇后所居的坤宁殿。他已有数日不曾见过月吟荷,方才踏入庭院,正遇上月吟荷独自一人,匆匆闭门而出,抬头乍见元凰,神色由焦虑转为凄惶,哽咽着唤了一声皇上,泫然欲涕。
      元凰脸上不见安慰的笑容,却伸手揽过月吟荷,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出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女子娇弱身体在元凰怀中轻颤,柔声细语地禀报方才所受的委屈:“安国侯谋反,弄得草木皆兵。三皇叔派人来捉拿妾身审问,妾身听到消息怕得很,又寻不着皇上,只好……只好……。”
      元凰忍不住笑起来:“你在宫里待了那么久,怎么还同刚来时候那般不明事理。皇宫不比民家住宅,进出皆有规制。三皇叔身为亲王,照例不许进入后宫,又怎能派人到宫里头拿你?”
      月吟荷觉得元凰说得有理,却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子,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可是,三皇叔从来都不喜欢妾身,太后也不喜欢……”她想到伤心处,轻声自语:“这也难怪皇叔同太后顾虑,只恨妾身福薄,配不起皇上。”
      元凰听她旧话重提,不由拧起秀气的眉毛:“朕不喜欢你说这样的话……罢了,朕改日同三皇叔去说,教他再不可为难你,你该放心了吧。”
      “皇上不可。”月吟荷面露忧色,用绢帕拭了拭眼角:“有皇上这句话,妾身已经心满意足。三皇叔也是为皇上着想,若因妾身连累皇上叔侄起隙,这样的罪过,又怎么担的起。”——月吟荷能够得到元凰毫无保留的喜爱,除了姿容秀美之外,更是由于她能处处为元凰着想,甘受委屈,从不像寻常女子一般撒娇耍赖。她外表不谙世事,其实却是个深知待人之道的女子,方才这一番话,在元凰听来只觉得她心地善良不计私怨,暗地里却是以退为进,既避免了同北辰胤当面对质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又在元凰面前说明了原委,以防北辰胤或是太后再次发难。
      元凰叹了口气:“就依你”,随后将手放上对面女子的削肩:“你早些去睡吧,朕明日再来看你。”
      月吟荷迟疑片刻:“皇上今夜不留宿坤宁宫么?”
      “啊,朕只消见到你无恙便好。”元凰道:“朕登基时候,四族首领曾送来贺礼夜媚毡,说它能让人到达绮丽美境,朕今日难得空闲,想要试试。”
      “皇上,”月吟荷素手纤纤理过元凰衣角领口,秀眸中烟波如水,开口是莺语燕声:“皇上久未驾临,又匆匆离去,妾身常盼圣眷,倒不如那一条番邦宝毯,得伴皇上左右。”她言罢松开了手,垂下头去幽幽埋怨道:“都说不信死花胜活人。皇上心中,妾身又在哪里。”
      这是恰到好处的小性子,透出女儿家的娇羞,又毫不遮掩地表露出她对少年天子的深深眷恋。元凰仿佛被感动了似的,握过她的手温言道:“吟荷,朕只有你一个皇后,日后母后若要逼朕再封贵妃,嫔妃,贵人,常在,那也都会是你。朕的心思,你早就明白,今日朕本是一时兴起,你怎么突然同一条毯子争风吃醋起来——你若不喜欢,朕在坤宁宫陪你便是。”
      他语出真心,娓娓道来,虽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却也让月吟荷涨红了脸。她轻轻挣脱了元凰的手,双眉乍开,因为方才一席话而羞不自胜:“皇上说得是,倒是妾身小气了——妾身送皇上回宫去。”
      元凰笑笑说不用,又叮嘱几句,独自回转了养心殿。他命人取出夜媚毡铺在塌上,却并不即刻就寝,而是留下一盏昏黄灯火,独自在了床沿上坐到了子时。外边的报更声音刚过,他便拿过床头的披风,起身往坤宁宫去。两座宫殿相距不远,一路无人,黑黝黝的有些狰狞,元凰步子很急,好像赶着要去赴约。他到了坤宁宫后,意料之中地听说皇后已经安歇,于是屏退了侍从,蹑手蹑脚地走进皇后寝房。坤宁宫的侍婢们掩嘴吃吃笑着退下,以为少年帝王突发了情致,不知从何处听来的风月手段,要学他人尝试偷香窃玉的刺激。
      元凰到了月吟荷房内却不见人。他并不惊讶,也不点灯,拉过八仙桌边的椅子,顾自坐下等待。月吟荷睡过的房间里残留着年轻女子特有的清甜,弥漫在各个角落,具有魔力似的令人心驰神荡。元凰闭上眼睛,手指规律的敲击着桌面,在心中默数,当他数到一百三十七的时候,听到一声“吱呀”的门响,好像冬天里雪花摔碎在地下。仲秋的夜风夹裹着月光迎面扑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月吟荷走进房间,不合皇后身份的夜行装束更衬显出窈窕身段,衣衫覆盖之下,是曾令元凰怦然心动的玲珑有致。
      屋里很暗,掩盖住了元凰的存在。月吟荷小心掩上房门,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说话,言语还带着笑:“吟荷,你又是因为害怕三皇叔,才躲出去的?”
      月吟荷的手指一颤,门闩从指尖滑了出去,没有将门插紧。两扇木门又习惯性地向外打开,泻进一些光线,延伸到屋子中央正坐着的元凰脚下。月吟荷下意识地将门拉紧重新锁好,这才转过身来,不及细想:“臣妾觉得烦闷,出去走走。”
      “哦,那到天牢里看过安国侯在押的同党后,觉得好些了吗?”元凰仍是不经意的样子,借着外头透入的光亮拿过桌上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月吟荷被他一语点破,急欲辩解,才叫了声“皇上”,便被元凰打断:“下午见着你的时候,你正准备去天牢探望,怕他们供出你的主子来,恰巧被朕撞破,只得晚上再去。”元凰缓缓摇了摇头:“你的轻功很好,却没有练过掌法内力,所以朕一直都不知道你会武功——刚才朕明明见到你的身影在门外不远,却听不见脚步。”他惋惜似的看她一眼:“你如今穿着这身衣服,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月吟荷站在元凰面前,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到他清浅明利的眸子,眼梢微翘,流眄含喜,若蕴深意,与他白日同她调笑时分一般无二。这样的眼神清淡到极处,好像无色的流水,漫不经心,看得久了才让人觉出寒意,仿佛世间一切都已入不了他的眼,喜怒哀乐不由外事引发,全凭一时兴趣——眼底此刻还是轻疏淡远,立时就能化为疯狂狠厉。月吟荷看得心惊肉跳,倒宁愿元凰此时拔剑相向。她全身戒备地立在门边,沉默片刻见到元凰没有动作,神色骤然和缓,微垂螓首,长敛蛾眉,杏眼中含了泪,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说道:“原来皇上早就知道,才假意将吟荷留在身边。”
      “朕没想过是你。”元凰道:“皇宫中那么多人,每个人跟随朕的时间,都比你更长。可朕,从没怀疑过你。”他低下头去,将盛着水的茶盏放在手心把玩:“你看,就好比这个杯子一样,朕只知道它可以用来喝茶,却从没想过如果将它打破了变成瓷片,还可以要朕的性命——并非是朕仔细考虑之后才觉得你值得信任,而是在朕心中,怀疑你,从来都不是一个选择。”他停顿一下,见到月吟荷眼中泪光更胜,仿佛春水一样泛滥上来,流连刹那便是灭顶。他移开眼睛去,不置可否地笑笑:“直到朕试炼回城途中遭到杀手拦截,朕才想到其中蹊跷——试炼尚未完结,母后急诏回宫。此事知情者甚少,除却皇室宗亲,便只剩下你——当时朕怕你担心,避开母后耳目,悄悄飞鸽传书回来,还被江修取笑了一番。”
      “可是……安国侯明明知道此事……”
      “是啊,伯英也知道。”元凰慢条斯理地答道:“朕早知伯英的野心,最先怀疑过他。只是,朕登基后出城狩猎,临时改道去了皇陵附近。这件事朕只在前天晚上,诏三皇叔独对时候提过,伯英诸人待得翌日方才知晓,若非事先有人通风报信,怎来得及布置杀手埋伏。”
      月吟荷听得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元凰虽然心思细密,却毕竟长在深宫之中百受宠爱,看到听到的尽是歌舞太平,不曾争位夺嫡,也不曾遭受挫折陷害,对心机权谋的了解仅限于纸上谈兵。她却不曾想到现在九五至尊的元皇皇帝,已再不是她当年初见时分,被众人捧在手心中疼爱保护的十八岁少年。元凰失去很多,又亲手毁灭了一些,如今只剩下坐在龙座上的俊俏身姿,比往日更为挺拔坚决。月吟荷自知无幸,面色又凄苦了几分,仍是拉着元凰说话:“也许安国侯以防万一,在两边围场都布置了人手,也未可知。”
      元凰想要让她输得明白,很有耐心地解释:“朕在前往皇陵的时候,私下派人去圉院查看过。——伯英既然早知道了消息,若非是你,便是三皇叔与他串谋……”,他忽然极其温柔地笑起来:“说三皇叔与他串谋,你信吗?”
      月吟荷目睹这个笑容,只觉得彻骨生凉。她知道传闻中北辰胤同元凰的关系,不确定元凰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于是迟疑着没有说话。幸好片刻之后,元凰顾自接了下去:“朕不信——所以,朕便知道是你。”
      月吟荷兀自争辩道:“当日皇上同三皇叔谈话之际,妾身不在左近,而在大殿之中。”
      元凰抬起头,仍将茶盏捏在手里:“不错,你在大殿柱后听朕说话,听说圉院之后即刻离开,去禀报你的主人了。”
      月吟荷大惊之下,愕然道:“皇上听到……?”
      元凰平静地打断她:“朕说过,你的轻功不错,朕觉察不出。”他将茶杯重又放回桌子上,淡淡道:“三皇叔听见你的脚步,所以才再三嘱咐朕要格外小心——吟荷,你的轻功虽然很好,要在三皇叔面前卖弄,未免有些托大。”
      月吟荷一时语塞,元凰又道:“朕注意到他神色有异,他却未将真相告知。本来以他的武功,可以将你当场擒获。”他收回目光垂下眼睛:“他连那样都不愿意,又怎会派人来坤宁宫拿你?所以今日你说是被三皇叔逼出宫外,朕便知道你是另有图谋。”
      他说完这些之后安静下来,好像在等待月吟荷的反应。月吟荷哀哀望着他,目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轻咬贝齿,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吟荷真心爱慕皇上,只是身受他人所迫,不得已行此不义之事,而今……唯有一死。”
      她这几句话虽是有意博取怜爱,却也出自真心,身份既然败露,辩解徒劳有害无益,从元凰对付伯英的手段看来,他万不会轻易地原谅她。左右都是一死,倒不若自己动手求个痛快,相识两载,一朝结发,她要赌元凰对她还剩多少情分,是否当真再没有转还的余地。
      果然如她所愿,利刃尚未触及咽喉,元凰已指上运气打掉了匕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脸上却没有她所期望的惊慌失措。她心下疑惑,盈盈拜倒,元凰伸手去扶,她便顺势握住元凰的手,身体也几乎要倾斜倒入元凰怀中。女子柔腻无骨的手指在元凰的掌心刮过,肩头颈侧感受到元凰的体温,她刚要开口,元凰已将她拉离自己的身体,遗憾似的叹道:“没有用了。”
      月吟荷又害怕起来,疑惑地望住他,只听元凰柔声说道:“你真心对朕,朕自然知道,否则怎会留你到现在——只是你离开时散在屋里的迷香,没用了。”他扶着月吟荷,直到她站直才松开了手:“你怕下毒被朕觉察,用了药性不强的迷迭香,方才一直缠着朕说话,是想等药性发作。不过这种东西虽是催情的好药,却只能在他人无防备间得手。朕在房中等你的时候已经觉察,刻意凝聚心神,自然不受影响。”
      月吟荷终于意识到自己本不当心存侥幸,如今却已铸成大错。她低下头去,泪盈于睫:“皇上,吟荷从今后心中只有皇上,只为皇上一人办事……皇上若还念着一点往日情分,能不能……原谅吟荷一次……。”她生怕元凰不肯相信,赶紧拿出诚意:“皇上方才所说,分毫不差。要害皇上之人便是……”
      “同竞技场脱不了干系吧?”元凰坦然道:“朕两次碰到的杀手,身手打法都像是竞技场训练而成。”
      月吟荷点点头,据实以告:“正是富山高。”
      元凰猜中了,却也没有得意神色:“富山高接管竞技场已久,那可真是计谋深远……”他顿了顿:“富山高背后定有他人,你可知是谁?”
      月吟荷只知为富山高做事,并无元凰这般深远的思虑,愣了半晌方道:“并不曾听他提起。”
      “无妨。你设法将富山高诱出竞技场擒拿,朕慢慢审问便是。”
      “知道了。”月吟荷低低答道,自觉只是从一个主人换到了另一个主人,少年天子原先的怜惜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不近人情的命令。她想抓住最后一丝温暖,怯怯问道:“替皇上抓住富山高之后,皇上同吟荷……”
      “朕与你的情分,自是一如往昔。”元凰笑着允诺,目光冰冷在月光下没有温度:“朕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回到养心殿后,天已经微微透明,元凰没有梳洗便躺上了夜媚毡。他本来紊乱压制的心情奇迹般的平复,孩子时候一样,很快睡得深沉,迅速沉浸在一个短暂而甜美的梦境里。
      梦里他是帝王朝服装束,却是身在太子东宫,面前便是久违的花园池塘。他同另一个人并肩而坐许久,想起身的时候却发现冕冠上的垂琉缠进了那个人的长发。他拉扯几下挣脱不得,那人对他说了句什么,侧过脸来细看了一会儿,动手将头发一点一点解开,辗转拉出。
      那番景象似曾相识,元凰却没能看清楚身边人的面容。在那人将最后一束发丝缓缓抽离的时候,元凰也动手除下了累人的冕冠,忽然间俯身吻上身边的人,抬手将他压在地上。
      余下的梦境他看得真切,却哪怕身在梦中也不敢回首,亦无法用苍白言语清晰描述。他只知道耳鬓厮磨间喘息相闻,他恬不知耻地攀上那个人的身体,纠缠永无休止。那不仅仅是一桩情事,而更像是一种恩赐,没有皇权帝位,没有阴谋算计,没有骨肉相残,只有他同那人一道徜徉天地之间,再无所求。
      人间至乐,莫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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