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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十一 暗合 ...


  •   往后的数十天里,西佛国的情势如何严峻,元凰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北嵎军队支撑得很是辛苦,同十酋军队交锋过几次,各有胜败,死伤不算严重,彼此试探僵持着,都还没到拼命的时候。元凰当日希望北辰胤在赤城内修整完毕军队再行出发,后来才得知北辰胤率军到达的时候,先前增援的萧宇部队已经折损大半,萧宇本人也在赤城援军到后不久死在了军中。北辰胤随后上表奏请朝廷追封萧宇身后荣光,只字不提维持战局平衡的风险艰难。他不肯细说,元凰也不写信追问,只把他写来的简短战报一份份收好,摆在书房案头。
      传回的军情战报,大多数是北辰胤亲笔书写,也有少数由神堪鬼斋代笔,末尾一律属上北辰胤的名字。奏报内容通常无甚紧要大事,总像是北辰胤的说话口吻,每次简洁明晰的罗列出两军最新死伤数目,军中粮草情况,好让朝廷放心。元凰回执过去,也不过寥寥慰问几句,权作安定军心之用,体己话语不能出口,亦是无从说起。虽然次次都只照搬些陈词滥调,他却写得格外认真卖力,一笔一画都用上了幼年习字时的力道,像是要交书法作业似的,下笔前一丝不苟地想好结构安排,若有写的不满意的地方就换纸重写,仿佛这样一来,就能透过纸背将无法出口的万语千言传达给另一个人知晓。
      神堪跟随北辰胤多年,模仿字迹惟妙惟肖,外人看不出端倪,却难以瞒过元凰的眼睛。北辰胤少时先习隶书,再习钟繇楷体,写小楷时亦颇有隶书风范,同寻常公文所用之方正出锋的钟王小楷颇为不同,尤其是他习惯在写完撇、捺之后停顿挑笔,使得字中撇似雁翅,捺似雁尾,别人若想临摹伪造,须对隶书有颇深造诣。元凰对隶书无甚钻研,但少时曾多次尝试模仿北辰胤的笔法,对他的写字习惯谙熟于心,神堪伪造的纵有八九分像,在元凰看来总在那么几个字上或缺或过,不似北辰胤亲笔。他默不作声地将西佛国边境战报分作两迭,一迭是北辰胤亲手书写,一迭则是神堪鬼斋字迹,偶然遇到几封急报字数太少,连他也分不出真伪,便都顺手归入神堪那一迭里。起初时候封封都是北辰胤的亲笔信,渐渐的大多成了神堪仿写,直到正月月末的那天,元凰蓦然发现神堪鬼斋的那一迭信,已经比北辰胤的那迭更高更厚。他不死心地拣出最近几份军情又细细看了一遍,觉得实在没有错认的可能,才郁郁地将纸张放回了神堪那一迭里,坐回桌子后头。他伸手拿过北辰胤的早先书信,想打开再读一遍,最终还是合拢放去案上,摊开了新上的奏折。
      宫内的早朝、午朝还是日日不缀,原先定下的日讲、经筵也都照常举行。北嵎朝臣们原先听说西北十酋声势浩大,以为他们会同闻讯赶去的北嵎军队正面交锋大战一场,两三天内便能生死立见。没想到十酋军队在西佛国边境安营扎寨,谨慎观察,即不敢贸然挥军进攻,也不肯就此引军西退。一来二去,北嵎军队同他们对峙已近一月,而这场战争仍是前途未卜。官员们都清楚战局越是拖延,对缺兵少粮的北嵎越是不利,然而在目前兵力不济的情况下,又无法先发制人,同十酋军队速战速决。进退两难之下,看不见终点的等待变得比可以预测的灭亡更为噬人心脾。大多数朝臣变得惶惶不可终日,就好像是押赴刑场问斩的囚犯突然间听说行刑的刽子手不知去向,忐忑不安又心存侥幸地跪在午门之外。他们知道皇上必定比他们掌握更多的情报,或许已经明确看到了战争的混沌结局,于是在见驾的时候格外留意皇帝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个眼神手势的暗示,在出宫之后彼此询问。这种私下揣测上意的情况愈演愈烈,终有一日元凰在御书房里,当着几个文臣的面,把案上的累积战报一字铺开:“这些战报,朕读过,你们也读过;如今你们看不到的,朕也看不到。你们既有心群策群力的猜测战局,不如就去西佛国走一趟。”
      元凰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负手站在冬日难得的暖阳底下,看不清俊秀眉眼。文臣们知道触了龙须,忙不迭请罪,劈里啪啦跪了一地,好像没绑紧的柴火担子,一枝一枝落在地上,发出零散声响。他们趴了一会儿,等不到皇帝说话,于是心惊胆战地抬头去望,见到元凰就站在他们身旁,正出神注视着书房窗外不及清扫的雪堆,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留不下一点痕迹。皇上的心思一向难以猜测,何时变得如此喜怒无常,他们却是不知。从他们的角度看去,年轻的皇帝高而瘦削,微微高扬着下巴,没有朝冠遮掩的五官徒然变得无比陌生,眼睛比正视时候稍显狭长,眼角流露出枝枝蔓蔓的疏离推拒;披着的朝服过分繁重华丽,将他的身材衬出一种不真实的雄健厚实。这样的皇帝比在金銮殿上坦诚,却也更让人感到害怕,就在大臣们以为皇帝永远不会气消的时候,元凰完全忘了刚才一幕似地惊讶问道:“你们怎么还跪着?”
      说完这句话,元凰摆摆手,不看他们顾自走入了内堂,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老老实实又跪了片刻,直到外头太监提醒,才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起,因为跪得太久膝盖发麻,摇摇晃晃地向门外走去。元凰的这次发作在第二日上朝之前传遍了朝野上下,暂时杜绝了种种不实猜测,北嵎朝堂又回复到战争最初爆发时的样子,用等待女儿出嫁的复杂心情每日期待着西佛国边境的最新战报。
      江仲逸在这个时候又一次显示出他非凡的勇气同镇定,在北辰胤带领神堪鬼斋一行率军离开之后,逐渐成为元凰的肱骨重臣,将朝中常务掌管得井然有序。他以一种近乎超脱的态度对待战争的结局。让元凰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与玉阶飞不同的智慧洒脱,也因此赢得了皇帝的真心尊敬,成为北嵎末代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个记号。另一个从不向元凰询问战争进程的人便是郢书。他在元凰伤愈之后秘密住在宫中,由夜鸮士兵照顾起居。有合用时,他穿起龙袍便是一代天子;无闲事时,他独在房中看书习字。元凰有时候觉得郢书自从来到他身边以后变了很多,乔装打扮起来愈发随心所欲;有时候又觉得郢书一直都是初见时荒山中小木屋里的那个质朴安静的青年,怀着一颗充满感激的赤子之心,心甘情愿地去走别人替自己划定的道路,直到尽头也不曾后悔。——当然,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其实西佛国边境的僵持对峙,不像北辰胤给元凰信中所说这般轻巧便宜,也没有朝臣们想象的那般困苦不堪。楚王孙穷尽十酋国力,又常年在中原招兵买马,此次所率大军号称十二万,实际只有十万余人,虽也事先经过甄选演练,毕竟是四方人口拼凑而成,不如北嵎士兵上下齐心训练有素。更何况此次出征打着夺取西佛国土,以利活佛再世的旗号,在十酋国内非是民心所向。许多壮年男子都是被强征入伍,心底并无战意,比起众志成城的北嵎士兵,气势上便短人一截。这样的军队看似威慑八方,实则外强中干,对上目前驻守北嵎边关的约四万人马,人数固然胜出一倍,但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老谋深算的楚王孙自然清楚这一点,也并没有打算依靠这支军队攻下北嵎。盘踞在西佛国边境的十万人马只是他牵制北辰胤的障眼法,以此分散聚于赤城的北嵎军力,另有十万精兵藏于十酋国内伺机而动,才是他真正倚赖的军事力量。楚王孙潜伏北嵎皇城多年,收罗情报无数,知道经过元凰夺位后的一番退军还耕,北嵎全国的兵力大致在十二万左右,常驻京畿可供调遣的约有九万,剩下的四散各处关卡,无法迅速集结。现在京城附近的九万兵马,三万随北辰胤调往西佛国,剩下六万护卫赤城。只要这两方兵马无法汇集一处,以楚王孙手上总共二十万的兵力,便有把握将他们分散击破。
      楚王孙的如意算盘并不到此为止。他当年借口迎娶十酋公主,趁机修成金银双掌称霸江湖,数年之后被武功反噬,未老先衰,而今寿命所剩无几,眼看就要作了一把黄土。拥有越多的人越是惧怕死亡,楚王孙也不能例外,他偶然从古书上读到北嵎龙气可以返老还童起死回生,便抓住这飘渺希望不肯放手,殚精竭虑地要将龙气据为己有,甚至不惜牺牲亲生女儿——对他而言,别人的生命再是精彩幸福,都比不得自身哪怕苟延残喘于世。前次他棋差一招,没能从元凰那里打听到龙气的具体埋藏位置,后来听说只要北嵎亡国,龙气便会冲破地脉,飞升天际,觉得如此一来虽然未必能即刻吸收龙气入体,总算有迹可循,好过现在大海捞针茫然无索。
      他趁着北嵎军队无法适应的严寒气候一举入侵,动用了积聚已久的全部力量,所寻求的回报绝不仅仅是击败北嵎军队,而是要踏平北嵎皇宫。在现今的局面下,他若是取道西佛国攻往赤城,势必要遭逢一场恶战,非是上上之选。因此他计划陆续暴露一部分的隐藏实力加入战团,让北辰胤相信他已经亮出最后底牌,然后迫于双方实力悬殊,从赤城调兵支持。一旦北嵎的主力军队离开赤城,楚王孙便可将其拖在西佛国边境缠斗,同时派出剩下的精锐部队日夜兼程,绕道包抄已成空城的北嵎都城,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拿下。——这一调虎离山之计看似粗糙蠢笨,却没有给北辰胤留下其他选择的余地。西佛国边境一马平川无处设伏,两军相交只有硬碰硬的血肉横飞。四万守军能够抵挡多少敌人,楚王孙同北辰胤一样心知肚明。若是十酋增兵至十五万,北嵎守军势必全军覆灭,除了再向朝廷要人之外别无他法。
      十酋兵力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增加,赤城朝中亦开始接到西佛国边境传来的求援文书。军情十万火急,元凰却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将狄宣入御书房中私下商议。狄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喜欢卖弄聪明,习惯立在一旁静候着主人的命令提问。元凰翻开新收到的军情题本读了一遍,用手指压住页脚,抬头询问道:“若要让人觉察不到城中兵力增减,在表面维持赤城的寻常军备操练,需要多少人马?”
      “三万。”狄思索片刻,慎重补充道:“……两万五千,或许也可。”
      “两万五千……原来如此。”元凰沉吟着,手指在纸上寸寸移动:“并肩王临去前亦说过两万五千之数。而如今他信上索要援军,只给赤城留下两万人马,又未说明何时需要——想必求援书信只为安抚军心,担心楚王孙另外藏有兵力准备偷袭赤城,要设计诱出所有敌军才是真的。只要楚王孙相信赤城仍有重兵把守,必会先倾全力攻下西佛国边城。——朕若派你率军增援,你可有办法瞒过十酋耳目?”
      “可将大军拆成小股兵马分散行进,于皇陵所在之留城汇合。留城距西佛国边城尚有三个时辰的脚程,十酋目所不及。”狄话到此处停顿下来,面露难色:“只是如此一来,除非事先传信并肩王,否则就连西佛国守军也不知援军已到。”
      “就按你说的办吧。”元凰点头,合拢题本淡淡道:“赤城留两万五千人马,余下的全部带去留城。入驻留城之后切勿传信西佛国守军,以免暴露行踪。等见到西佛国边境升起烟火讯号,再率军驰援,夹击十酋军队。”
      “是。”狄低应了一声,人却站着不动:“但是……微臣以为……此举太过冒险。十酋兵多,西佛国守军多半撑不过等待援军所需的三个时辰。届时我等两方汇合不成,边城又已失守,只怕会为十酋军队各个击破。”
      “并肩王在,就能守住。”元凰站起来,背过身去缓缓道:“他为免泄漏军情不在信中写明意图,这是相信朕能看懂他的意思——他信朕;朕亦信他。”

      元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北辰胤正在城楼顶上居高临下的眺望已成一片荒地的西佛国。从城楼上可以望到昔日鎏法天宫的所在,庙宇高耸清圣逼人,便是此时人去楼空,看来依旧像是一曲庄严佛唱。鎏法天空外围本来竖有北嵎旗帜,如今已被拔了干净,换上了皂底赤豹纹的十酋将旗,凶神恶煞的同周遭格格不入。西北十酋营内每日都有新砌炉灶,暗示着援军的不断到来,从北辰胤站立的地方可将十酋营内动向望得一清二楚,楚王孙也无意遮掩。早先战死的北嵎士兵尸体若是不及收回,便被十酋军队扒下头盔悬挂营内,野蛮而肆无忌惮地招摇着他们必胜的信心。
      边境的风不如赤城猛烈,温度却更低一些,好像把一丛锐利冰针撒上人的皮肤,然后缓慢融化刺入。此时已是二月月初,依旧不见百草复苏的迹象。常常夜半倾耳不闻风声,清晨醒来已是皓然盈目,漉漉雨雪遮住了厚重云朵,极目远眺所见便是一片阴郁沉闷,就连短暂漏下的阳光,淋在身上都是冷的。北嵎军队不惯严寒,许多士兵手脚上都长了冻疮,行动不比平时方便,尤其是军队中的弓箭手,指缝里的冻疮磨破了又生,痛痒难当。除了在外守营的轮值士兵之外,大多数人都躲在帐内围着火盆,一面低声咒骂着见鬼的天气。
      由于风雪的阻拦,在城楼上看不清西北十酋界内地貌,北辰胤于是一连几日都无比耐心地静立城头,待得云散雪止的片刻时间,便能窥得一二远方山间深埋着的隐秘。夜非登上城楼立了片刻,走到他的身边,低声禀道:“对面好像又新来了一批人马。添灶七千,算来便有近三万人。”
      “是。”北辰胤点头道:“多砌炉灶,虚张声势。添兵是真,却没有那么多。”他说完抬手指着十酋军营道:“你看那几处炉灶就修在营账旁边,一不留神便会起火,平日定是无用的。”
      北辰胤举手的时候,右边没有系紧的肩甲随着动作滑落下来,他扭过头去抬起左手想要戴回甲胄,僵直的左手手指试了数次都解不开衣带纠结。一旁的夜非手中本就捧着一个六角紫铜镂云雕的暖手炉,见此情景,默默将手炉递上,北辰胤接过拿在左手之中,向他颔首道谢。
      北辰胤的左手自于三教罪人一战之后旧伤复发,长久未能痊愈,每到天冷弯曲指节便会钻心疼痛,不能活动自如,直到开春气候转暖才会逐渐好转。平时在赤城之中,他出入坐轿,宫里府内又都生有火盆取暖,并未觉出有何不便,也就从不曾让元凰知晓。此次一路受冻行军到了西佛国边境,左手的宿疾终于发作起来,莫说张弓搭箭,便是写字拿筷这等寻常琐事都无法轻易完成。随军的医生思前想后,找沿途大户人家要了一只暖手炉让北辰胤日常携带,觉得这样最是方便有效。手炉多为北嵎贵族女子冬季取暖所用,通常做得精巧细致,官家小姐们习惯在外头套上一层貂皮套,用两手捂抱着放在怀里坐于庭中。这种物事很少见到男子携带,出征军中更是无从寻觅,军医们想出这个点子,初时还害怕北辰胤不肯应承。幸好北辰胤试过几次觉得有用便答应下来,并不介意此举不合常理。他的手掌比女子宽长,正好能用一手握住暖炉,得以稍稍缓解关节刺冷的疼痛。暖炉中放有热炭,不点明火,捏在手中温度适宜不怕烫伤,只是持续不久,是以夜非方才将手炉拿下换过碳块,才再送来给他。
      夜非在北辰胤身边站了片刻,见王爷没有进屋的意思,又低声禀道:“十酋屡次增兵,弟兄们等不来赤城援军,都觉得担心。军中已经有人在传,说皇上为了保住赤城,本就没打算要我们活着回去。”他说完见北辰胤不答话,想了想补充道:“大家不是不愿为国尽忠,只是……”
      “只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北辰胤接口道:“我与你们同在军中,这样的心思怎会不明白?不过五日之前,不是已上书朝廷讨要援军了吗?若是还不放心,我即日再修书一封便是。”
      “可是,增兵之请朝廷至今未曾答复。”夜非忧心道:“临行前皇上在城外对全军将士允诺,若是战况不利,必会派军增援。但……”
      “既然大家都听到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皇上金口玉言,难道还有反悔的道理。”北辰胤淡淡道,左手手指渐能伸展,将暖炉交至右手,腾出手来缓缓系好了肩甲,而后手指轻搭上身前城墙倚栏而立,发稍眸底的暗蓝色调在阴霾天空下看来同黧黑无异。夜非刚想要出声劝他将手收回,就听北辰胤忽然带笑说道:“皇上未曾答复,原是该然——否则立刻派兵来援,岂不正中对方下怀。”
      “那我们……”
      “楚王孙在十酋国内另藏精兵,不知数量多少。目前所见,必定不是全部。”北辰胤打断他的话,仍是看着远方,沉声开口道:“他想诱出赤城守军,趁虚而入,我们自然要让他相信赤城不会发兵,以此诱出他的全部兵力,再联合援军将他们一举击破。——现下两军对峙,边城中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十酋眼里。皇上派来的援军即便已到边关,要设法瞒过十酋,自然也不敢传信入城。”
      夜非闻言一愣,但觉此计听着虽好,却是太过危险,等于把城中四万将士的性命作为鱼饵,坐等对方上钩;单是一厢情愿地认定赤城援军已在暗中悄悄到来一项,便不知藏着多少危机变量。他想要将计划前后问个清楚,又因为细节太杂反不知从何问起,默默无语立了半晌,只出口一句:“天色已暗,王爷回房去吧。”
      北辰胤点点头,拉紧战袍,同夜非一起下了城楼。夜非行至中途,轻声叹道:“为安军心,王爷还是再写封信去催催援军吧——我也好向弟兄们交代。”
      “好。”北辰胤应承一声,走入房中摊开纸笔。夜非走过去替他端墨,发觉即使今晨用了不宜冻结的黄酒倒入砚中,此时也已结成冰条,高低不平地盖住了砚面。他怕放在火上烤坏了砚台,便伸出双手将砚台焐住,用手掌体温化开了砚中黄酒。北辰胤先用左手拿笔沾墨试写了几字,随后将笔杆换去右手——他平日执剑惯用右手,写字作画则多用左手。如今左手不便,右手执笔不能随心所欲,写出来的字迹总比平日差了几分,旁人或许瞧不出破绽,在他自己看来便很是明显。他左手旧伤复发之后,神堪鬼斋唯恐楚王孙截获军信看出异常,曾建议由他模仿北辰胤的字体,代笔书写。北辰胤记着答应过元凰以军报代替家信的约定,不愿让神堪代劳,只希望元凰看不出他是中途换用了右手,平白猜测担忧。
      冬日里头采光不好,外边还是黄昏,房中已经点起灯盏。北辰胤伏在案前提笔慢书,屋内灯光迎合着雪影,将他跪坐的影子打映在身后宽阔白墙之上,绰绰落落的,空虚而宏大。夜非等他写完合上本子直起身体,接过题本读过上头寥寥数语,忍不住问道:“王爷说,要赤城援军先瞒过楚王孙耳目到达,待我军诱出十酋全军之后,再汇合作战。——这,可是事先同皇上议定了的计划?”
      “不曾议定。”北辰胤双眼微阖,放下笔淡淡答道:“我只有相信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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