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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蛛丝马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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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吾立即做出一个书生礼,对杜三刀客客气气地言道:“在下子吾,正是为寻访前辈口中之人才出入江湖。”
杜三刀江湖经验老练,他看得出眼前这名少年人,虽是腰间挂了把纯白蛇皮剑鞘的长剑,但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生,否则便不会轻易落进自己狩猎的网子里,被当做吊死鬼儿,凉了半天。
他道:“小子,可知你与那名少年剑客生得几乎是一模一样,包括你言行举止中流露出来的语气和神态,也有个七八分像他。”杜三刀说到此处,一手摸着胡子啦查的下巴,眼神在子吾面上再次扫了几个来回儿,顿了顿问道:“你可有兄弟?”
顾及到玄影还在一旁,子吾原本打算矢口否认。毕竟亲口承认,所代表的则是,之前对其所言的一切皆为谎话。相处时日不多,他却知道玄影是个非常自律的人,从不妄言。这样的人,一旦知道与其相处的是一名,为达目的不惜一切,自私自利,掩盖事实,花言巧语对其诸多诓骗之人。
子吾心里有些难以决断,他不敢去看身后的人,只怯怯瞄了一眼地上的影子。那道坚毅的黑影,如一把保护伞般将他罩住,即使踏入了凶险万分的江湖路,却未曾遇到过真正的生死危机。
“喂!有或没有,不过一句话,你发什么呆啊?”杜三刀见对方愣了半晌,也不言语,身为个不拘细节的江湖老粗,他有些焦急地催促道。
子吾心中此刻亦有所决定,他作揖道:“前辈口中的少年侠客,也许正是家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借作揖的动作掩饰,目光是紧紧盯住了地上的人影。发觉身后的人一动未动,就连有风吹过衣袂,那见绣金雕龙的墨色长衫,也未曾随之摆动一下。
玄影正在暗自平复自己的情绪,他面上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就算子吾转过身来直视他,也看不出任何不同,何况其并未转身。而两人对面的杜三刀早在收了刀的同时便收了敌意,此时更是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子吾身上。
杜三刀不解地问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这种事情哪里有什么‘也许’可言?”
谎言已经被自己给揭破,子吾也不在乎再多抖出点料了,只要能从对方口中换取到想要的线索。他道:“家兄于数年前便入了江湖,是以在下不敢轻易往自己脸上贴金。”又道:“敢问那少年侠客姓甚名谁?居于何处?”
杜三刀听得直皱眉,即便分开多年,难道连自己兄弟都认不得吗?想起曾经不经意驻留,所看到的一场交战,顿时心升感慨,他言:“只在一次武斗中见过,作为一个看客,我不知他名姓,更不知道住哪里。”
子吾面上露出些失望的神情,他略微垂首,思考着接下来要怎样办?总不能非要这人带他去找吧?况且杜三刀也说了是‘曾经’,可他还是想问出些线索,“敢问前辈,是何时?何地?此事对晚辈极其重要,还望不吝告知。”子吾说着深深作揖行礼。
“一年前,在南夙山的龙竹林。”杜三刀早早就成了孤儿,身边唯一做伴儿的就是蚺子,他不是很了解兄弟情,但却懂得亲情的重要性,若是能成全,那就再好不过了。江湖人并不喜欢做婆婆妈妈的事情,这件事是个例外,他喜欢这个例外。
子吾脸上再次出现希冀,他暗暗将地点牢记在心,冲对方露出一抹淡笑,作揖道:“多谢前辈告知,晚辈铭感五内。”
忆起那场战中的少年人,手中一把三尺秋水纵横,出招狠辣,近乎无情,如今想来依旧不免心有余悸,他道:“小子,我可告诉你,那确实是个天纵英才的‘少年剑客’,但却不是什么‘少年侠客’,这其中的分别,问你身后之人吧。”杜三刀撂下这话,朝玄影抱拳道:“杜三刀记得阁下大名,亦记得今日之败,相信不久之后,江湖上定会有阁下一席之位。告辞了!”
玄影听得懂杜三刀的意思,也知道其是一名硬汉,可他不喜欢动武,不想给自己和子吾带来麻烦,“等一下,在下非江湖人。”
只一句话,无需多言。杜三刀面上稍有讶异,亦再未多言,带着蚺子潇洒地离开了,口中道:“儿子,下次该试试你的法子来狩猎,不然咱爷俩儿要饿死嘞!”
直到那一人一蛇的两道背影在夕阳下渐行渐远,子吾仍旧保持着遥望的姿势,玄影顺着其目光看了看远处,打趣道:“子吾,你再不回神,圣檀骨壶可就被扛走了。”
“扛走?谁?”子吾第一反应是那条大黑蛇,他四处张望一圈儿,眼下哪里还有黑蛇的影子?
“那群小家伙儿咯。”玄影说着,向地上一指。
子吾顺其手势看过去,圣檀骨壶明明好好的躺在地上嘛。再仔细看罢,他才发现情况不对,圣檀骨壶虽然确实躺在地上,但竟如生了足一般,缓缓慢慢地移动着,并且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蹲在地上详加观察了片刻,才找到问题关键处,原来是一些个小蚂蚁,整齐一划,井然有序,吭哧吭哧扛着圣檀骨壶,也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它们好似很想带圣檀骨壶回去供养。”玄影蹲在子吾身边,看着忙碌的一队队蚂蚁,感慨般地说道。
“恩。”子吾到现在也没有勇气去看玄影,他垂着首,只应声了一个字,便不再言语。
明明是两个成年人,现下如同个稚子似的齐齐蹲在地上盯着一队队小蚂蚁看得兴致勃勃。不过,他二人这思绪是否也在蚂蚁身上,就不得不另当别论了。
“对不起,我不该欺骗你。”良久,子吾喃喃低声,出言说道。
玄影淡然一笑,道:“无妨,我没有怪你,你亦无需为此感到愧疚,因为我并未损失什么。”说着,安慰似地拍了拍子吾的肩头。
这话落在子吾耳中,他听着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怎会没有什么损失?难道不该是枉费了其对自己的一番信任吗?这种举动是想增加他心中的罪恶感吗?子吾一手拨开玄影的手,说道:“你骂我几句吧,你打我也成,不然我心里咯得慌。”话虽如是说,他心里却十分笃定,玄影连对上江湖练家子都不会主动攻击,又怎会对自己动手?
一个修养极高的人,总是会吸引到想与之相交的人。玄影是前者,而子吾,正巧是后者。
“在下可是还记得,你未曾认我做朋友。既然不是朋友,所做一切又有何妨呢?”
玄影轻声轻气地几句话,敲在子吾心头。他心下嘀咕,莫名其妙提起这一茬,对方怕是要跟他算总帐了。不认其为友,还诓骗其一路上帮助自己披荆斩棘,降妖除魔,其待遇比之上元府的护卫还要差上许多,因为连个辛苦费都没有!可对方接下来的话,倒是让子吾惊讶地差点咬掉自己舌头。
“这便是你不愿认我做个朋友的主要原因吗?因为朋友之间不该有欺骗。”玄影略微蹙眉望着子吾,询问道。
一个人对事物的看法,真的会被其心性影响。玄影怀有一颗始终相信“人性本善”的心,所以,认为子吾是因说了谎话,才不得不拒绝给他一个朋友的身份。
子吾沉思半晌,也并未说话,只是重重点了点头。朋友之间的确不应该有所隐瞒,但是,他很清楚,即便有一个身份,自己心中给玄影的定位也不是“朋友”两字可以概括,从前不是,今后亦更不会是。
在这世上,两人相交本就不是只能建立出朋友之情,它只是为一切可能延伸的情感做个开端。
除去友情之外,还有另一种情感,一种独属两人之间才能有的情感。这种情感若是建立在一男一女之间,倒也顺理成章,只需祝福;然而,它若是萌生在了一名男子心上,并且又好巧不巧地将其投射在了另一名男子身上,那这情感之事就棘手了。对于当事者来说,更是愁上眉梢,愁白了头,只因这种情感万一暴露,所要承受的将会是万劫不复。
子吾看似文弱,骨子里透着韧劲儿,他从来不会惧怕自己以后会变得怎样。一个人心中一旦有了重中之重,做事难免束手束脚,瞻前顾后。细细想来,他发觉自己竟然连玄影具体是何身份都不知晓,只知其似乎是个看破红尘,想要出家之人。这样的人,对那些花容月貌的姑娘应该是没兴趣的吧?他猜测着,问出的话则是:“玄影,本少好像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来处?”
“你想知道?”玄影反问道。
子吾一脸诚恳地使劲儿点头。
“为何呢?”
子吾被玄影这一问题憋了好久,才灵机一动有了注意,他道:“因为从现在起,本少想和你做个倾心相交的朋友。”不得不说,这种时候,‘朋友’两字倒是分外好用,尤其它还可以掩盖内心中真实的目的。
玄影略微踌躇,道:“既然是朋友,那么子吾,你以后不可以再妄语。”
在子吾看来,谎言,从来都是必然存在的。若没有了谎言,他就不会对自己兄弟的失踪耿耿于怀;若没有了谎言,他就不会对自己父亲的作为心存芥蒂;若没有了谎言,他也许就无法驱使眼前这人,为己所用。他不想打击玄影的人性本善,也不想去明白一个江湖人为什么想法如此天真?
子吾脸色不由自主得变了几变,似是下定决心,说道:“本少答应,不再骗你。”看到玄影面上露出微笑,他也跟着笑了,随即又补充道:“但,仅限于你一人!”
玄影脸上果然凝住了笑容,他稍稍摇首,对于子吾,还是不可操之过急啊。
“本少只记得你提到过‘族’,那么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来自何处?师承何门何派?”子吾回到最初的问题,既然已经承诺,那么他就必须要用自己牺牲的代价,换得他想要的答案。
玄影怎么说也是个落拓君子,一诺千金,他道:“子吾既然有兴趣,我便一说又何妨?”
两人捡了块儿干净的草坪,背靠大树,席地而坐,子吾状似无意地将圣檀骨壶放在一旁,又大咧咧地借了玄影肩头来倚,耳边缓缓传来对方温和地言语声,在不知不觉,竟有些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