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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近朱者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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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吾踌躇了片刻,坦诚说道:“实言相告诸位,在下并非是你们口中那名少年剑客。只因得知与其模样生得相似,所以冒名混充。”
望着一张张所料无差的神情,他心底里反而有些轻松,既然承认,就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直到目光落在那一脸微笑,那一下赞许地颔首,他觉得,值了!
阿东沉思了良久,笑脸言道:“恩公不要和大伙儿开玩笑了。事情只过去短短一年,我们不会认错人的。”
这些人始终报持着对他的完全信任,子吾心中升起一丝罪恶感。他看向这里唯一一个怨恨他的老妇人。
阿兰嫂听了子吾的说辞,面上地疑虑不减反增,她不敢置信地说道:“怎么可能?!你和他简直是生得一模一样!”顿了顿又道:“小宝见到你就发病,我不信!就是你!”
子吾无可奈何地摇首:“如果我是他,那三人岂会有命来送还佣金?”
阿东震惊地问道:“阿兰嫂,你找人杀恩公?这是为什么呀?你们有什么过节?”
阿兰嫂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矢口否认道:“老妇人不懂你在说什么。”
子吾叹道:“阿兰嫂何必过虑?在下根本不欲追究。将此事言明,只是为给我自己正名。”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阿兰嫂突然高声叫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吗?你拿什么来证明?”
所有人的目光一致投向子吾。
现在摆在他眼前一个棘手的问题,要如何证明“他不是他”?或者说“他是他,但不是他”。面对一名完全不信任你的妇人,解释,只是多费唇舌而已。子吾仰天一声叹息,深刻感觉到自己到底是怎样‘搬了石头自砸脚’。他双手一摊,坦言道:“我,无法证明。”话风一转,言道:“所以,我想听阿兰嫂对在下的指控,还望成全。”子吾说着,双手略微一搭,恭敬做了个书生礼。
在场的其他人,无不好奇,有的人出言催促道:“阿兰嫂,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你就根大伙儿说说吧。”
阿兰嫂抱紧了小宝,犹豫了许久,才说道:“好吧,我就告诉你们真相。去年在龙竹林的那场约战,其实老妇人当时目睹了结果。”
阿东一脸惊愕地问道:“啊?你怎么没和大伙儿说起过?”
阿兰嫂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怒视着子吾:“那天小宝偷偷爬上山,老妇人去寻他,就看到一个挺壮实的中年人,被他杀了!”妇人的一只手直指子吾,激动地继续说道:“他杀了人还不算完,居然用剑把那个死人全身的血肉剔了个干净。”
忆起龙竹林中的那件暗红色的斗篷,斗帽下那张明显是伤后拼凑起来的脸皮,以及那只是枯骨架子的手爪。子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问道:“那个死去的人,武器是不是一支月牙钩?”
阿兰嫂略微点头,厉声质问:“知道这么清楚,还敢说不是你?”
子吾解释道:“那个人,就是你们看到的‘鬼相’,我在龙竹林那晚,遇见了。”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把那‘鬼’扛到青田莊,证明自己的清白。转念一想,扛了也白搭,鬼话估计更没人肯信。
听得子吾一说,众人面上露出惊讶之色。有人道:“原来真的是冤鬼啊。是要找恩公讨命吗?”
子吾轻轻摇首,又言:“你们所见到的我,是不是身手了得,与人约战南夙山顶?”
阿东道:“是啊。当时恩公所言,正是与那人在龙竹林定生死。大伙儿都认为您肯定毫发无伤的回来。”
子吾举起被菜刀划伤的手掌,对众人问道:“既然是个高手,会接不下一柄菜刀吗?”
“这……”大伙儿也都不得不疑惑起来。确实如此,别说是江湖高手了,就算一般的壮年汉子,想要夺下妇人手中一柄菜刀,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根本没必要这样狼狈。
子吾亦看得出众人面上的疑惑逐渐增加,他道:“实不相瞒,正因在下与那人生得相似,所以千辛万苦找寻他。还望诸位告知,当初约战的人,是何身份?那少年剑客可有说战后去了何处?”
众人互相看了看,皆是摇首表示不知道。
阿东犹豫着说道:“那个……恩……这位少侠,我们只知道恩公是与人约战龙竹林,才会来青田莊暂时落脚。当时大伙儿正遭受一队贼匪欺压,恩公帮我们赶走了那伙强盗。至于其他的,就不清楚了。”又问一旁的妇人:“阿兰嫂,既然你在龙竹林目睹了结果,可知道什么吗?”
阿兰嫂看了看大伙儿,最后把目光落在一脸期待的子吾面上,犹豫了好久,才说道:“老妇人只听他最后对着那尸骸自言自语了什么‘游龙寨’。”
子吾原本黯淡的眼中瞬间浮现希冀,有线索了!只要找到死者的背景,就能够知道其生前有哪些仇家,也就可以推断出来那少年剑客到底是何人。
是夜,子吾独身一人在青田莊转悠,足下不知不觉再次来到长生禄位的堂室。即使大家知道了真相,却没有人要来拆了这里,就连阿兰嫂也对他表示歉意。其实真正错误的只是他一人,可青田莊的人们还是感谢他破了“鬼相”,客客气气地招待着。
子吾脑中仍旧挥散不去阿兰嫂所说的事实,凶残的剔干净尸体上的血肉。如果不是他要找的人,那也就罢了,自有江湖人去操烦;但万一真的是,他无法想象,子初到底经历过什么,十载人生又是如何度过的?望着空白的长生禄位,问道:“你……到底是谁?”
玄影悄然立在堂外,注视着内中一道身影。他知道阿兰嫂不会再针对子吾,知道青田莊里没有任何危险潜伏。不过,就像是一种习惯似得,他还是默默跟了过来。
直到子吾收拾了心情出来,看到站在月下的玄影,面上一怔,心里斟酌了片刻,道一句:“多谢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谢谢,真正论起来,两人之间扯不清的羁绊,又岂是一句“多谢”能平衡的?道谢反而有些生疏又见外了,可话已经说出,自然不能收回。
玄影轻轻颔首,望着子吾的手掌,略有蹙眉,担忧地问道:“你的手……如何了?”
子吾挥动着包扎妥善的手掌,挑眉问道:“怎样?本少是不是很英勇?你感动地以身相许?”他故意一副调侃的语气,只为玄影不要太在意此事,虽然暗地里着实很想看其一脸歉疚的样子,印象中,这是第二次欣赏到。
玄影淡然一笑,略微摇首,看了看天色,说道:“回去吧,明天还要翻山越岭。”
“哼!”子吾大步流星地离去,没走出几步,猛然停步转身:“玄影……”后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本少想知道,圣檀骨壶对你有多重要?”他终于还是问了。玄影的心思全在圣檀骨壶,这一点子吾很清楚,他都已经选择性地无视了,对方偏偏变本加厉,表现地极为明显。
子吾心中不免有几分挫败感,从一副僧者画卷,到一支释门法器,他深刻感觉到,眼前这个人,一颗想脱离俗世红尘的心,怕是八百匹千里良驹都拉不回来了。突然间,他觉得此时此刻有必要做点什么,来博取自身在对方心中的存在感,有些事情,一定要让其清楚明白的正视。
玄影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应该怎样回答。还在自我挣扎之中,就见子吾一手扯了圣檀骨壶,冒劲儿向空中一掷,他的视线立即紧随而去。于此同时,胸前衣襟被人一把抓住,继而双唇传来一丝暖意,真实得令他不容忽视,真实到他忘却了一切繁杂。
不得不说,这一抛实在是有够高,最起码子吾是非常满意的。圣檀骨壶打着转儿上天,又在一定高度之后,翻着跟头砸了下来。而他,亦趁机得尝所愿。
子吾一手准确无误地接下圣檀骨壶,落在手中那一瞬的沉重感,与他在其心中的分量,恰恰成为反比。他面上露出一个狡黠地笑容,对那一脸震惊表情的人问道:“很惊讶?不至于吧?”
望着仍然僵在原地,无所动作,亦无言语的玄影。子吾一声长长地叹息,将圣檀骨壶向其身前一送,继续说道:“如果这便是你的答案……”他顿了顿,再次看了一眼圣檀骨壶,心中做下一个重大决定,凝视着玄影的双目,一字一顿,清楚明白地说道:“本少替你背了!”
子吾不再去管玄影的心绪到底还能不能平静无波,他悠哉哉地散步回房,美滋滋地睡了个好觉。次日醒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笑嘻嘻地和青田莊的大伙儿道别,还收到了小宝送的礼物。
那是一对儿较为精致的小土偶,一脸感染人的笑模样。一个秃着小脑袋,身上釉着多数白色;另一个身上主黑色,脑袋上还有个小斗笠。子吾掀开松垮垮的斗笠,原来也是个小秃头,他不由得笑出声。
子吾本打算把戴了小斗笠那个给玄影,看得出这也是小宝那娃娃的意思。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来。他拿过那个白色的小土偶,对玄影说道:“这个给你,小宝的意思。”说完就后悔了,真个儿一‘此地无银三百两’。
玄影略有愣神儿,一手接过来,端详了一番,收回目光,笑言道:“和你还挺像。”
“本少不秃!”子吾被自己吓住了,他刚才竟然想象了一下,自己秃了会不会就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