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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玄不救非氪不改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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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香拜过,易非取出一条黑青玉的手串,不由分说拉过樊云的右手。
“什么?”樊云由着易非动作,易非套上之后,在樊云腕子上握着,樊云抽手。
“妈说看到你脸上弄的,叫带过来请高僧加持。”易非放开樊云,没有半点不自然。
樊云将隆起的母珠转到腕内,觉得别扭,又转回外侧。
“那天换下来的衣服,我叫江于流回去拿,说没找到。”
“我处理了。”易非知道樊云说的是血衣,“你不放心?”
潘泽同江于流稍稍对视,两人退出殿外。大殿里悄然无人,一时气氛诡异。
当夜走得太急,衣服就忘在房间里。之后回想起来,好在她自己的房间平时也不需要阿姨打扫,少有人进出。
“对你,我没有什么不放心。不过……”樊云话锋一转,“那天后来,邱永福是怎么处理的?”
当着邱永福的面做出信任的样子,所以不愿问他。
“他跟着爸爸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他。听我的,别因为这件事过不去。”
“我就想知道,怎么处理的?”
“这些事,别再想了。他们有他们的法子。你不会想知道。”
易非停了停,“前面和他们说的那些话……以后也不要再说了。”
“我说了什么?”
“……”易非一个字也不愿意重复。她根本忌讳那样的表达,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亡命之徒。
樊云低着头,半晌道,“你信么?”
“嗯?”
“预言。报应。”
易非皱眉,“在寺庙里别乱说。”
宝相庄严,樊云抬头仰望。
“妈信这些。这么些年。所以你从来不信。不信你怕什么?”
高香已烧了一截,烟雾袅袅。
“冥冥中或有天注定。不过未必管得到每个凡人。除非是生老病死,不由人。求佛还得求己。”
“更相信你自己?”
“好过你什么都不信!”易非退后一步,与樊云拉开距离。
樊云心口一颤。在其他人面前,她知道说别人乐意听的,不乐意听的,出于真情也好,塑造自己也好。但对易非,想隐瞒时无可隐瞒,想袒露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内心几何。
樊云抬起戴着念珠的右手,摊开在易非面前,“这只手,我用它杀了人。你可以叫我不要想。我也愿意告诉自己,算了吧。但是我做不到。这件事以后,就知道我自己不行,没有下次。”
易非皱眉,樊云抢在易非开口之前,“我只问你,贩毒的生意能不能停?还要做多久?我不像爸,学不会他那么狠,也没有吴振明那么贱。脏。不能就这么一直脏下去。”
被樊云注视着,易非想说不会发生她想象的情景,但念头急转,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没这么简单。公司铺开看着挺大,有地产有酒楼,账面上好像盈利不少。但你想想,这么多现金出入,到哪里去?如果真的可以,爸早做了,也不用谁逼你。”
“不简单。那至少给我理由。因为钱?到什么时候才算够?”
“你以为可以赚钱维持的那些,明白说给你,不过是走税的工具。到现在,不只关系到我们一家的身家,多少人黑钱白钱进进出出,这是想洗就能洗得清?那些不让我们倒的人,倘若我们真的倒了,你觉得是靠钱能解决的问题?”
樊云咬紧唇,渐渐起了一抹血腥气。
“我别无所求,只求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易非怔忡道。
樊云沉默了一阵,忽地嗤笑,“家人?平安?你我现在站在佛门,漫天神佛在上,用保护亲人做借口,你怎么说得出?你看到那些钱全沾着别人家人的血,别人家人的命?”
易非盯着樊云,樊云满脸轻蔑,易非像从未有一次如此看清她,“我以前没有发觉,你这么清高,还要普度众生。也不用拜神,拜你好了。”
“高?我只不过请你给条底线而已。因为自己和家人的生,随随便便践踏别人,和动物有什么区别?!”
易非劈手给了樊云一耳光。
“这就是你可以不声不响翻脸走人的理由?”
易非气得发抖。
樊云脸上热辣辣的,微微眯眼,反而更进一步,
“从前那样,以后不会了。我就站这里。什么时候你觉得够了,我们算完。”
“……”
“打我也好,把我当枪使也好,随便你怎么样支使我。就像你已经做过的。”
樊云左颊微红,而稍稍偏过脸,右眼纱布尚没有拆。易非想这几天里无时无刻不希望得到她和解,结果反而是自己动了手。她违心也罢,屈尊降贵,万不得已也就这么留下来了,谁还要谁怎么样呢?
樊云眼睛里冒火一样气势凛然。易非问心有愧,没有办法看着她,夺路而出。
在回程的路上。樊云坐副驾驶位,手臂搭在车窗上,脸偏向窗外,不自觉地微微挡着左颊。车窗打开一指长,风吹得樊云碎发飘起。
江于流问,“今天头七,你回去么?要不要在外面开个房间?”
“什么讲究?”
“都说头七返家,亲属最好早睡回避。”
“是吗?他看我这么不孝,还能气得走不成?”
江于流不好接口,转而道,“昨天你让我带黑色的衣服。挑来挑去也就挑出这么一套。你要去转转看么?”
樊云半晌不吭声。
“前面算那个,别太当真。那个人我看也就二两水平,起得卦未必准。”
樊云笑,“我想什么,你又知道?”
“哈,下次不如我给你算。”
樊云从仪表盘上摸烟盒。
“这种事,信则灵,不信嘛,就没那么灵。”江于流继续道。
“照这么说去求签,吉利的就信,不吉利的就不信。还真划算。”樊云说着点燃了烟。
江于流打哈哈道,“前面是谁说‘天机不可泄露’的?”
江于流一踩油门,变道到快车线,一路超车。风不断灌进来。樊云也觉得爽快。
樊云大声道,“说来说去你是惦记最后一百块钱。”
“您说对了!”
江于流眼前恍见樊云当初将充作计数的烟收拢回烟盒,递钞票给她。当时的顾虑全已成真,还要超过。可奈何,奈若何。又如何?
回到主宅,樊云究竟是哪里都懒得去了。
樊云不下车。江于流陪樊云坐在车里。
“上次去你那里,你姐姐在墙上写的……”樊云忽然说。
“嗯?”
“‘凡求告主的名的就必得救’。”
这一行字,在密密麻麻的既像是自白又像是求问的痴言乱语里,一笔一划格外放大清晰。
樊云枯守棺材一样的房子,游魂似的飘来荡去。晏君遗赠的屏风,同一道道红木家具与白墙笼起的迷宫里,樊云似看到每一条路贴满符咒一样的诘问,诘问旁又抄满似是而非的应答。她自己的魂魄即被这无数发问无数辩解镇锁。
在寺庙里,有一瞬感到天高地阔。无论发生什么,太阳照常升起,照常落下。草木繁茂。人不过四时更替中沧海一粟。
但无边的墙又四面八方地压迫过来。
成了孤魂野鬼。赶在天黑前回这狭屋之中。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江于流微微皱眉,知道樊云毕竟是想不通,陷进去。
“她信么?”
“我不知道。”江于流实话实说,“领药的时候,有人给她传教,拿了本书,也就翻着看了。抄的可多了,也不只这个,还有歌词,什么‘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
樊云被江于流逗笑了。但复归沉默。
“那天的事情,我事先真不知道晏君……”
樊云不开口。江于流只好继续道,“你让我打听的几件事情,稍微有点眉目。
“月初出纳室做了本账,遮遮掩掩的,很可能就是邱永福说的那个。晏君怎么拿到的就查不出来了。
“晏君来之前,还有年后,找人查了晏君两次。说是一年前有起跨境洗钱的案子,在晏君实习的公司有交易,就是她待的部门。案子爆出来没多久她就实习期满了。但这个很难说,当时牵涉很广,她才是个实习生。
“不过晏君家里的情况比她说过的还好,她父亲在国企改制的时候自立门户,她母亲那边几个表亲是金融方面的学者,八几年就陆续都出去了。也算出身名门。
“除了这个,就没什么特别的消息。到底为什么当线人?都想不通。只能说肯定不是为了钱。”
江于流顿了顿,“另外,跨省经侦那个组还在做。
“负责人叫王宇,四十出头,离了婚,没孩子。据说作风很强硬。去年九月底十月,连抓了两处地下钱庄,买卖外汇的,也放贷。透了点风,就紧咬着追资金来源。他们现在索性挑明了调公司的记录,市里不买账,已经拖了一个礼拜,没有半点动静。就算最后给了他们,估计什么都查不出。”
樊云给江于流三天时间。即便交代一不必计较钱,二不需要保密,到现在不过二十多钟头。樊云暗暗惊叹。
“知道了。”樊云道,“我希望你是听我办事。做不到你可以提前告诉我。”
江于流慎重道,“我跟着你,当然是听你的。”
樊云又想起,在晏君生死之间,她觉得江于流会帮手。当时无论做什么样的抉择,都有成事的概率。交给天选的,到底是自己选的。
不敢企望有什么能救自己。就是自己也不可相信。